長君却不顾及自身的安危,只想着,初九还有身子,怎能如此伤心地疾走。01bz.cc
未回在一旁拦住初九,流泪劝道:“公子,奴才扶您回宫歇息罢……”
方才从仉山奔波到陵海,初九那并不纯厚的灵力便费得差不离了。他此时如何还有力气,手中一个无力,金鞘长剑应声而落,人也茫然地跌坐在地上。他看着族姐的尸殍,眼睛都被刺痛到睁不开。
随后,他仿佛是痛恨自己身软体虚,一定要去握那剑,手不曾握住剑柄,反而握住剑刃,登时鲜血淋漓。
“初九!”長君挣脱禁军的挟制,想要冲过来将他扶起。
“公子你——”未回低声道。
初九这一整日受的刺激格外多,坤泽又是经不得惊吓的,更兼怀有身孕,身子比往日更虚弱些。此时再也忍不住,竟阖目昏倒。
他再醒来,便是一日之后。
混混沌沌睁开眼眸,心里的酸涩便涌上来,自己中意多年的爱人杀了自己的亲人,这是何等难以接受的无解死局。
随后便是手掌传来剧痛,初九泄愤似的狠狠攥住锦衾,鲜血从包扎的白绢布中流出,触目惊心。
“公子感觉如何?”未回手持沾过温水的帕子,想要为初九拭面。
周围还有三个御医服侍在侧,见初九醒来,忙为他诊脉,诊罢还为他重新包裹了伤口。
“族姐如何?長君又如何?你说啊!”初九声音嘶哑,直直地看着未回。
这等风口浪尖的时候,借未回九个胆子,他也不敢说实话。因惊吓,初九动了胎气,被御医嘱托卧床静养,不能再受惊。
至于映雪,自然是内丹尽碎,回天无力。在被長君刺过那剑之后,不到一个时辰,映雪的原形也维持不住了,逐渐化为无物。龙王震怒,又是伤心又是悲愤,即刻派人向狮族去讨说法,还要宣战。由于長君杀了映雪,龙族和狮族都乱作一团,沸沸扬扬,都要遮掩过前段日子叙善弑兄的势头。
而長君,也被叙善下令,关入龙族的典狱。虽叙善不便就此杀了他,但是情况也是万般危急。百兽族人人叹惋,狮族的少主自小金尊玉贵地长大,在行事上不免随心所欲了些,谁料今日酿成大祸。如此一来,狮族拼命保他,能不能保下,却是两说。
龙王还下了一道谕令昭告天下,从此以后,二公子初九和他腹中子嗣,都与狮族两无干涉。也便是说,往后初九不必再回狮族的南帷殿了,如未嫁般重新住在披香殿。
旁的犹可,一想到族姐丧命的消息,初九便心如死灰。至于昨日她为求回阳丹将自己送出去这桩事,反而不放在心上了。
可是想来想去,初九都想不出,他到底该怎么做,才能阻止这一切发生。
既然長君杀死了他的亲人,两人自然是要断绝情谊的。
未回端过一盏安的汤药,好言相劝道:“公子,无论如何,您自个儿的身子是最要紧的。公子喝药罢?”
初九却望着床幔上挂着的鎏金镂空香球,一言不发,恍若未闻。
未回又试探道:“公子……”
初九低低道:“你端出去罢,我要静一静。”
未回还想再劝,奈何看初九的形容,黯然无,也不敢再多说什么了。
初九迷迷糊糊地想着,往后的日子,要怎么过呢?自己怀有身孕,却要与结契的乾元和离。那十日一回的雨露期如何度过?往后这腹中子嗣,自己要如何把它养大?又回忆起幼时族姐待自己颇有耐心,她很少笑,欢喜的时候,便只有眼角眉梢透着些许笑意。
与長君却有竹马之情,彼时年幼,谁都不懂风月之事。長君却是说,“长大以后我要娶初九”、“初九何时给我娶啊”、“我谁都不娶就娶初九”,多年也不减深情。如今想来,字字犹在耳畔。
初九绝望地阖上眼眸,这番情形,又要如何收场?
倾甫宫中,溯皎孑然一身地饮酒,房中的小厮和侍女都被他屏退下了,即使是泊筝,也不例外。
倾注了多少心思算计在那坤泽身上,可终究是最后功亏一篑。
溯皎往青铜酒卮里倒入潋滟酒液,自斟自饮,对月独酌。
不过这般结尾,倒也甚好。那两个被众人奉若明的乾元,一个身死,一个入狱。長君的性命虽然留着,但杀了龙族的少主,龙族怎么会容下他。
長君被拘在狱中,那初九,便好撩拨了。况且蛇族向来与龙族交好,他若是提出娶初九,龙族还有什么理由拒绝?
如此看来,他暗中命人在百兽族散播叙善弑兄的消息,当真是无比正确的决定。此事天下皆知,越发能刺激映雪的伤口,她心思浮动,自然能违背本心,答应他的交易,将初九牺牲。
如此想着,溯皎唤过泊筝,要她备厚礼,送至龙族。以慰龙王的失女之痛。
龙族的典狱里,乃是设了结界的。只要被关押进去,除非启开结界,否则人逃不得,连声音都传不出去。
方才酬欢台上把盏言欢,此时伶仃狱内凄凄惨惨。
哪怕身处狱中,長君还维持着最后一丝狮族少主的尊严,不肯席地而坐,立在墙侧,纹丝不动。他想到初九那不可置信的情,随后不可置信变成了伤感,伤感又变成了对自己的怨恨,只要想起来,便觉得心如刀割。
可怜初九在承受这一切的同时,腹中还怀着他的小狮子。
自己却一时冲动,亲手刺死了他的族姐。
哪怕映雪当真该死,看在初九的情面上,也不该如此杀她。
長君望着自己精致的广袖口,被玄紫的丝线绣成云纹,在暗无天日的典狱中,显得昏然失色。
而他在靠近初九时,初九嘶哑地说,别过来。
后悔自责之余,長君又觉得有几分委屈。分明是映雪在斩霜剑前不躲闪,否则,自己怎么能这么容易便杀了她?
可是无论怎么解释,初九都不会原谅了。
那些看守典狱的龙族禁军,一壁当差一壁用茶点,时不时还说道几句闲话。
“方才你们瞧见了吗?那狮族的乾元少主,当真是……风如玉。从里到外,都是无可挑剔。”
“他风如玉有什么用?!杀了咱们少主,还能活着走出这囚笼不成?”
“那也说不准,哼,咱们少主,整日冷着那么一张冷冰冰的面孔,活着和死了也差不多!”
“慎言,这些世家之事,咱们浑说,被小人参上一本,便是了不得的灾祸!”
“怕什么?都到了典狱了,有几个人是能出来的?”
“哎,话莫说得太满。狮族势大,想法子将此事摆平,也是有的。这百兽族啊,从来都是这么个规矩。不,不只百兽族,放在那儿都一样。只要你有本事,说日出西方,也少不了人附和。”
“狮族势大,咱们陵海时好欺负的不成?”
“要我说,都怨咱们二公子太勾人,身为坤泽之身,你我光看上那么几眼,都觉得浑身酥软。莫说在榻上疼爱了!”
“我一直有个疑问啊,二公子那么勾人,少主为何不娶呢?她怕不是不吃坤泽这个口味?”
“怎么可能!放着坤泽不吃,难不成去吃中庸?要我看,她连中庸都不中意。”
“哎,也是造孽,昨儿咱们的乾元少主死了……这百兽族,还不一定怎么乱呢。”
此事一出,初九在榻上躺了许久,怎么也不肯见人。
那些曾经在狮族听学的同窗们,也常常带着几分礼物来看他。同窗们也知晓此时初九心中困顿、不愿见人,多半都将礼物放下便走。偶然说起来,也都叹几句初九可怜,族姐被自己的乾元杀死,这笔账要如何算得明白?
映雪身死三日后,叙善处理罢族中事务,便来瞧初九。
未回躬身请龙王上座,随后侍奉上茶点,适逢陵海的多事之秋,叙善如何有心思品茶,漾着清香的茶水摆在那里,他一回未动。
此时初九的身子已经微微显怀了,他躬身道:“儿臣见过父王。”
叙善颔首道:“多礼什么?快坐下。”
初九端详着自己父王,只见他亦是情不虞,目露灰败。族姐的死,于父王也是磋磨。
叙善望了望初九的小腹,宽慰道:“身子可还好?”
初九艰难地点点头:“无妨。”说到子嗣,便想起長君。又是一阵难掩的酸涩。
叙善的指尖抚摸着青檀花雕矮几旁的花纹,低声道:“初九,不能将身子伤心坏了。你腹中的孩子,往后便是龙族的血脉。”
初九是知晓这句话中深意的。
父王的意思是,从此以后,无论是他,还是腹中子嗣,都与長君无关。
虽然初九亦是如此打算的。可是听父亲如此说,不免还是难过。
初九青丝未绾,绸缎似的一缕一缕垂在肩头:“是,父王。”
恍然间,初九看到矮几上摆着一方蕖半莲金篦,登时心又疼了几分。几日之前,長君还握着这金篦,为自己梳头。
这才几日的光景。
長君做出这样不可挽回的事情,往后他便与自己无关了。
为掩饰伤心,初九端过茶盅,饮了一口。
“他竟然杀了你族姐……”叙善目透杀气,生生将一只冰裂纹雪瓷茶盏握碎,“本王最后悔之事,便是当初答应他娶你!一介狂狷之辈,他也配!初九,你尽早写一封和离书,给本王,本王寄到狮族去!从此与这竖子名正言顺地断了因缘!”
这一席话,听在初九耳中,又是字字诛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