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士陨落事件以贝恩惨败结束。
杰克完成任务后趁夜摸回阿卡姆疯人院,将和大衣藏在自己的箱子里,然后回到了的哈莉身边,抱着哈莉被姗姗来迟的警察逮捕。期间没有任何反抗,完全是束手就擒,唯一的要求是“对哈莉轻点,她中了毒”。
哈莉听到这话感激得痛哭流涕,她中了稻草人的毒,损伤了声带,暂时不能开口说话,但那狂热到了极点的眼还是看得杰克阵阵心虚,他不好意思告诉哈莉·奎茵他刚刚从蝙蝠侠那儿回来,那种感觉就像花心多情的丈夫把小情人嫌弃的东西送给他的结发之妻,妻子感激涕零毫不怀疑丈夫的真心一样。
杰克不自觉地把小情人这个甜蜜的单词跟两百磅体重的蝙蝠侠联系在一起,然后一阵恶寒。
打住。
杰克还是被押回了阿卡姆最深处,享受他特别的单间待遇,基于最近他的精状况趋于稳定,以及被他救下的两个警卫的证词,他可以拥有更多不穿拘束衣的自由时间,但也仅限于此。毕竟再如何表现良好,小丑依然是阿卡姆疯人院关押的最可怕的罪犯。
贝恩时间平定,哥谭秩序逐渐恢复的第三天,杰克再次见到了蝙蝠侠。
夏天是这座晦暗的城市最好的季节,终年不散的尘霾总会在六月时散去一段时日,这时,居住在阿卡姆的人们,有幸能透过一扇小小的铁窗,能看见湛蓝的高高天穹,以及绵延至远方深处的黛色群山。白桦树林拱卫着深处苍白的湖,随意生长的枝叶把温暖的阳光切成碎片,如碎金一样铺陈在铁灰色的窗台上。
他仍然带着手铐、脚镣、高压电项圈,只是没有穿拘束衣和铁质面具,荷枪实弹的警卫们不能进入房间,只能站在待客室门外。杰克一看这个阵仗就知道来者是谁,果不其然,在等待了短短几分钟后,一身漆黑的蝙蝠侠走进待客室,坐在他桌子对面的椅子上。
“真是一点都不让人意外。”杰克两手交叠,“有人叮嘱你带点甜点来探视吗?”
蝙蝠侠不说话时,沉默而冰冷,像一堵漆黑的、尖耳朵的墙,横亘在哥谭的普通人和他的罪犯们之间。但是自从杰克脚破了他的姓名后,偶尔的,他会流露出属于布鲁斯·韦恩的温柔,就像此刻他从黑斗篷底下递出个纸盒:“巧克力蛋糕。”
“如果这是个烂俗的故事,我们现在应该发生点什么,比如用身体付账,或者迸溅出爱情的火花。”杰克习惯性地调戏蝙蝠侠。
“你已经付过了。”
随着这句话,蝙蝠侠掏出了黄铜弹壳,立在桌子上,金色的弹壳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仿若狮子的眼睛。
好吧,世界上最棒的侦探。杰克撇了撇嘴,他就知道这档子事瞒不过蝙蝠侠。
“还有你看了些什么?”蝙蝠侠抬头看着他,尽管那半张黑面罩让人很难看清他的色,但杰克仍然从微妙的态中读出了那句话,“没人敢跟你——你这张脸,这样的身体——做交易的”。
“从阿卡姆出去的心理医生写的有趣的东西,比如说这本《阿卡姆:天才住在疯子隔壁》,还有《最后一笑——解密犯罪之王小丑的生平》。”杰克对他扬了扬手里花花绿绿的书本。
随着哥谭的疯子们的恶名,“阿卡姆”这个标签迅速成了财富密码,最开始写下《阿卡姆:天才住在疯子隔壁》这本书的心理医生,只在临床工作过一年,根本不够资格跟臭名昭著的疯子们对话。他甚至一次都没来过里区,全凭着自己的臆测和毫无根据的传闻在书中胡编乱造。
他声称双面人是为不公平的法律牺牲的斗士,即使抢银行也是为他的理想筹集资金;稻草人是深陷研究不能自拔的疯狂科学家,为了论证他的观点正确他在自己身上做实验,最终变成了那副人不人鬼不鬼的德行;疯帽匠同年被父母老师虐待,爱上了一个他幻想出的、不存在的爱丽丝,他坚信自己终有一日能成为皮格马利翁。
而作者用了整整三大章来描述小丑,把小丑塑造成一个“命运不幸的超级天才、发疯的哲学狂人、信仰混乱的虚无主义者”,在书中,小丑是个因为思想过于超前,无法被世人接受,甚至遭到排挤,无法工作的天才,他时常在人伦、法律、道德等方面提出充满哲学性的问题,这些问题逼疯了所有为他治疗的心理医生,连作者本人不得不为自己的身心健康考虑,中断对小丑的观察治疗。在书的最后,作者用一句话收尾:活得这么清醒的人,为什么人们都说他疯了?
不得不说,刨去作者故弄玄虚的故事,和一堆看似有道理实则狗屁不通的哲学思考,这本书其实写得还挺有意思的,作为消遣读物非常合格。
《阿卡姆:天才住在疯子隔壁》,就是凭借着还算可取的质量,以及犯罪疯子们的噱头,成功在一个月内狂销六百万册,后续一年销量超过千万,创造了哥谭的销量话。那位心理医生一夜暴富,一时间这股东风吹遍了整个哥谭,从此关于阿卡姆的书籍不断涌现,大部分都是拿着疯子的名字们当噱头圈钱,后来蝙蝠侠觉察到这些胡乱臆造的书刊,会让民众对疯子们产生崇拜情绪,这对哥谭而言可不是一件好事,所以由韦恩集团出面打击了这股歪风邪气,但打着阿卡姆擦边球出版的书刊仍然不在少数。
值得一提的是,最初暴富的那位医生,拿到稿费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搬出哥谭,远远离开,他可能走了投机取巧的路,但不代表他是个蠢货。他知道他的书全是无根由的臆测,如果让那帮真疯子们知道他的大名,恐怕哪天逃出来一个就能顺手杀了他。
蝙蝠侠脸色黑了黑:“少看这种胡编烂造的东西。”
“可我觉得挺有意思的,就像在台下听吟游诗人讲关于我的故事,原来我已经成为一个传说。”杰克舔了舔嘴角,反正他闲得很,刷书之余也会看看消遣放松身心,“我这还有我跟哈莉的爱情,要我亲自念给你听吗?”
“那是小丑跟哈莉的,不是你的。”
杰克顿了一下,笑道:“你终于知道我不是他了?”
“将信将疑。”蝙蝠侠说,“或许你确实不是他,但我不明白,为什么小丑要创造一个看守他自己的狱卒。”
“可能他觉得这样有趣,反正小丑做事从没有目的。”
蝙蝠侠给杰克倒了一杯热可可:“不,小丑有目的,他只是看上去无序。他把他的游戏视为和我的‘论道’,他想向我证明他那套糟糕的理论,为了证明这个他可以不要命。但是他突然治好了他自己,给他自己创造了一个狱卒,我想不明白,是什么改变了他。”
杰克端着热可可,沉默了一会儿:“蝙蝠,你有没有想过一件事?”
“什么?”
“或许小丑确实疯了,但是他没有他看上去那么疯。我的意思是——他表面上毫无理智,但实际上他很清醒,至少有一部分很清醒。他远没有疯到那种程度。”
蝙蝠侠点了点头:“我确实这么想过。哈莉·奎茵还是哈琳·奎泽尔的时候,曾写过报告表示,小丑没疯只是装疯,应该给他执行死刑。但他确实大脑畸形,我们无法证明这种损伤对他的精毫无影响。”
他曾经为小丑的大脑走访世界范围内的知名学者,不少脑科专家看到模型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病人竟然还活着?由此可见小丑的出现有多罕见,其他相同程度的脑损伤者不是大小便失禁生活不能自理,就是智力严重受损连妈妈都不会喊,唯独他生龙活虎上蹿下跳,生活和智力一点都不受影响。
“可能我就是他没疯的那部分。”杰克总不能跟蝙蝠侠说自己是穿越的,让别人误认为小丑人格分裂也不错,“毕竟在发疯之前,他只是个普通人,可能心存善意,还有一点温柔,不至于像现在一样丧心病狂。”
蝙蝠侠思考了一会儿,流水一般的阳光从他衣褶中滚过。窗外黛色的群山,被升起的朝阳镀上一层毛茸茸的金边。松林高大素丽,将碧蓝如洗的天空切割成几块,偶尔传来叶片簌簌的风声,阳光把云朵卷成一条收放的白线,在天边细细的、精致的铺陈,如同贵妇裙摆上缀满的华丽蕾丝。
碎金的阳光落在一方小小的木桌上,宛如被切正几个狭长长方形的金色挂毯,杰克喝着热可可,听他说道:“谢谢,杰克。”
“为什么说谢谢?”
蝙蝠侠站起来,这一刻与他不再像一堵漆黑的墙。“你是个开端。一切都会变得更好,我所做的都有意义。”
“我不太想泼你冷水,蝙蝠,可能只有我是特例,其他的会依然那么坏,以后也不会改善。”杰克笑了笑。
蝙蝠侠没有转头:“即使只有你,也有意义。”
杰克忽然想起小时候看到的故事,退潮后有很多小鱼留在岸上,如果没有人干预,它们只会在水洼蒸干后被晒死,这时有一个孩子,他不断地把那些小鱼抛回海里,一条接一条。大人告诉他“鱼太多了,你救不过来。而且,谁在乎呢”,孩子捧着快被晒死的小鱼说,“这条鱼在乎”。
布鲁斯·韦恩永远被困在在电影院后的小巷中,他如西西佛斯一般不断与邪恶战斗,而他终其一生所做的一切,是为了不再让一个八岁的男孩在父母的尸体旁哭泣,也是是徒劳无力地不断阻止那两颗射向他父母的子弹。戏外的人责备他过于坚守自己的原则,认为他的原则是否使他的敌人有恃无恐,他的仁慈是否纵容他们继续犯罪。却没看到杀人的影响对蝙蝠侠来说有多大,他不断地与他的敌人对抗,重复着几乎无意义的锁链般的战斗,只是为了“这条鱼在乎”。
“布鲁西,你为什么成为蝙蝠侠?你为什么战斗?是为了正义吗?”杰克问他。
蝙蝠侠沉默了一会儿:“让我的父母瞑目。”
“相信我,布鲁斯,当你成为父母,你就只会希望孩子平安活着,而不是去当什么披风英雄。你上次骨头断了几根?”杰克意有所指地看着蝙蝠侠的腰背和手臂,那里一定裹着厚厚的绷带和固定的夹片,也许还填充着大量镇痛剂。
“你不懂。”
杰克火大:“你说我哪里不懂?我我是个父亲,我也有孩子!”
“我不会停止战斗。”蝙蝠侠说,“你也说过,杰克,‘哥谭需要我’。”
杰克楞了一下,意识到这句话确实是他不久前说过——哦不,吹过的,他有点沮丧地抓着自己的头发,说道:“我讨厌你们这群有牺牲癖的个人英雄主义者,每次看你们争先恐后地牺牲自己拯救他人就很烦,好像人生中只有高尚的道德有意义,我最恶心这种情节了,老套重复,无意义的自我感动……你们站在道德制高点上就不冷吗?”
蝙蝠侠耐心地听他唠唠叨叨地抱怨,很多人以为他冷酷,其实相处久了就会发现蝙蝠侠,意外的是个温柔的人。
杰克做了个手势:“蝙蝠,其实你不必做到这种地步,当你穿上蝙蝠衣,决定与邪恶战斗到底的时候,不论输还是赢,你的父母都会以你为骄傲。”
蝙蝠侠值得更美好的世界。
或许自己的到来就是那个契机。他作为一个好的开端,给蝙蝠侠以崭新的希望:一切都会变得更好,你所做的一切,绝不是毫无意义的不断重复。你的努力,你的希望,它们都有意义。
“如果你的孩子像我一样,你也会以他为傲?”
杰克愣了愣:“会的。”
“你刚才还说绝不希望他去当个披风英雄。”
“那不一样,布鲁西。父母就是……不论子女做什么,他们都会爱着他的,无条件的。父母就是这样。”
蝙蝠侠转过身,两人互相对视,在彼此的瞳孔中看见了自己眼睛的颜色,金色和蓝色,像深藏在泥土深处的琥珀和绿松石。这一刻他们什么都不说了,又像是什么都说清楚了,良久沉默,二人都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宛如相识数年的老友。
蝙蝠侠数不清他和小丑相识了多少年,时间能让太多东西变质,就算是最纯粹且单一的憎恨,也很难维持这么多年。这么漫长的时间,蝙蝠侠对小丑的感情不再止于“最可怕的敌人”那么简单,也许在那时蝙蝠侠追上小丑,对他说出“让我帮你”,又听到小丑说的那个疯子和手电筒的笑话时,他们就已经是朋友了。
“下次再来看你,杰克。”蝙蝠侠转身推开会客室的门。
杰克招了招手:“保重身体,蝙蝠。”
风略着层叠枝叶间的细缝,将叶子震得簌簌直响,那声音如丝绸般柔韧绵缓,大理石教堂静默伫立,巴洛克风格的塔尖刺破云顶,自远方,遥遥传来教堂的钟声,雪白的飞鸟在广场上起起落落,万物静默如迷。
正是涨潮之时,遥远的海面如银白的丝绸,雪白的潮水和泡沫起伏涌动,巨浪拍打在漆黑的礁石上,一阵轰鸣远远传来。
阳光下的哥谭,不再如往常一般黑暗、分离,而是带着古旧、敦实而温柔的遗风,煤炉、饭食、脂粉和香料混杂的气味,大理石的教堂,古老的壁画,米白色的亚麻窗帘,迷宫般的小街小巷,长满青苔的石板地面。沉默的哥谭市像年老的贵夫人,虽然眼角长满皱纹却依旧美丽,这种美丽是时间和教养的沉淀,就像包裹着宝石的蜜蜡,这是女人们梦想中的变老。
哥谭是什么?
哥谭是蛋糕、哥谭是玫瑰、哥谭是放坏的奶酪、哥谭是孩子的眼睛、哥谭是罪恶之城、哥谭是恶魔之都、哥谭是工厂喷出的霾、哥谭是一团黑灰、哥谭是个巨大的漩涡——
哥谭是蝙蝠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