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心理分析,雷恩极为热衷,他是精分析学派的拥护者,凌云木则更加侧重于对认知心理学的研究。两人在微表情分析方面,水平是不相伯仲的。
吴洪轩在这样的两个人格面前,估计得输得体无完肤。
为了深挖他那份不自然表情的根源,雷恩继续“叙旧”:“吴同学,你去过育才中学吗?我记得实验跟育才经常有联合运动会。”
吴洪轩轻咬下唇,轻轻一笑,显得极为克制,“没去过,或许去过但我不记得了。”
“我敢保证,你去过。”
他睁了睁眼睛,“呵,是……除了高考那次吧,其他的我实在没印象。”他转动杯子的速度略有提升,有些克制不住了。这是在遇到令人紧张的情况时,大脑不自觉做出来的反应,用一些小动作舒缓紧张情绪。
雷恩给自己加戏:“高考那天,实际上我发挥得不是很好,感冒了。我拿了药去吃,还要被检查包装盒里有没有小抄呢。”
吴洪轩笑得有些干巴,“高考当然严格。”
“前后都是监控,怎么抄啊?嘶——吴同学我越看你越眼熟,总觉得当天看到你的名字了。”
“不会吧?”
“你相信我能把教室的所有考生名单给回忆起来吗?”
他怔了怔,旁边的人则来了兴致:“师兄你虽然过目不忘,可那都过了近两年了,而且你当时也不会刻意去记住别的考生不是吗?”
雷恩说:“一般人看事物,是将注意聚焦在某个特定的客体上,只能关注很小一部分范围的事。比如,我跟你们说话的时候,你们的注意力在我身上,就不会留意到两分钟前吧台那边的老板一边翻账本,一边吩咐侍应生给8桌的客人端了杯拿铁和橙汁、回收餐具还有去叮嘱门前那辆自行车车主挪到别处去别挡了门口;门外刚过去了个穿橙色羽绒服的漂亮女生,她朝帅气的吴同学看了好几眼。”
几个人一同看向吧台、8桌和门口,此时侍应生正走向门口,门口果然停着一辆自行车,橙色衣服的女生慌忙挪开视线……这几个地方离他们的所在并不近,却正如师兄所说,一点都没错!这个跳级狂人,在有条不紊地跟他们说话的时候竟能将周围细节全部注意到,真叫人啧啧称!
雷恩:“即使有些人眼角扫到他们身影,也不能说出他们具体都干了些什么,那叫内隐性注意,是不需要眼动参与的,因而印象不够深刻,对不对吴同学?
吴洪轩夸张地回应了声,“嗯啊是的,师兄你说得太对了。那师兄你的注意是有什么不同之处吗?”
“你们不是心理系的可能听不懂,吴同学应该很清楚,所谓分配性注意。”雷恩将目光投向了吴洪轩,等着他给同学们解释一下什么是分配性注意。
吴洪轩自嘲地说:“师兄你就快说吧,谁敢在你面前班门弄斧?”他的额头有些闪光的东西,那是细密的汗水,被他不经意的撩发动作掩盖住了。
“所谓分配性注意,就是同一时间内,将注意力分配在两件或两件事以上。一般人是能够做到的,但有限度。而我,只要我愿意,将是你们的十几二十倍,甚至是无限的。”
听者有些发愣,不太能领略这个天才的分配性注意的妙之处。
雷恩将咖啡厅的菜单放在大家面前,让大家盯住页面中间的某道菜,在眼珠子不移动的情况下尽可能地记住围绕在它周围的其他菜式。结果非常不理想,最多的仅能记住五道菜。
可雷恩只看了三秒中间那道菜,就合上菜单,然后把整个版面的菜式都按顺序念了出来。
“也就是说,我在考生名单中只需找到我自己的名字,基本就能将整个教室的考生都记住了。当天我头有些晕,故而多看了几眼,这就更加深了我的印象。”雷恩凝视着吴洪轩,后者笑得很勉强,额头已渗满了汗珠,话里的每一个字好像都在给他施压。
这本来不是什么大事,记起来怎样不记起来又如何?吴洪轩为什么要紧张呢?
为了给人留点面子,雷恩没有将回忆进行到底,实际上他那时候还没从凌云木身上分裂出来呢,哪里知道当天的考生名单,而凌云木本身也不是过目不忘。不过他这个吊人胃口的测试收效不错,证明一旦说到有关高考当天的事情,吴洪轩同学就会进入戒备状态,他害怕那个话题!
甚至雷恩还发现了一件怪事,这在之后的交谈中越来越明显。就是一旦说到有关本专业内的知识,吴洪轩就爱转移话题。
他很健谈,天南海北地谈,从一个话题跳到另一个话题,显得知识面很广,但无法深入地聊,很肤浅,用来骗骗小女生足矣。甚至雷恩故意说错了好几个心理学的基础概念,吴洪轩并未纠正其中的错误,盲目认同。
凌云木身上的两个人格,都觉得这个人有问题。
“凌云木,我记得你看资料时,他的成绩还可以?可怎么他连这么简单的错误都听不出来?是在给我留面子吗?”雷恩仍记得最后分别时,吴洪轩似乎大大松了一口气。
“现在我严重怀疑他的成绩有水分。你相信这个世界,什么都可以用钱买到吗?”凌云木手里翻着的是吴洪轩的画集,从某个师妹那里借来的。
雷恩说:“相信,除了你的警官先生。”
凌云木卡顿了下,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提起那个人。
“你真的不打算把这件事告诉他吗?”
凌云木沉默了。
“还剩四天半,你确定自己能破了这个案子?而且你能保证那个混蛋会遵守承诺而不是故意在戏耍你?”
雷恩担心的这些凌云木也担心,可他除了接受游戏规则,好像没别的办法了。
“他为什么开始跟你玩限时游戏?是不是还有其他什么目的?”
“那你说,我该怎么办?报警吗?就凭一张画?”
“一张画,警察当然不会信你,但会信他啊。”雷恩说的“他”自然是指那个人,若是他的话,眼下的问题或许根本不成问题。
凌云木却说:“我好像……没什么脸见他。”
雷恩有些恨铁不成钢,“都什么时候了,你还顾虑这个?你已经修习完毕,你们的约定到期了。而且,我不相信这一年来,他对你一无所知。”
明明是从自己嘴里说出来的话,凌云木却仿佛在听一位知心好友的劝解。这让他感到心里慌乱,哪怕他知道情绪是受大脑中的杏仁核控制的,也不能摆脱这种控制。归根结底是因为,人是一种受脑经操控的动物,大脑趋利避害,越关乎自己内心的感受,越不能轻易摆脱。
在后续调查中,凌云木证实了自己的猜测,吴洪轩根本就没有表面上看上去那么光鲜亮丽,但他有足够的资本让自己保持这份体面。
“入侵”吴洪轩朋友圈的凌云木看到了他深夜点赞的一条动态。动态是某个女孩发布的,她在为夜色咖啡厅的事情道歉,为她的闺蜜道歉。吴洪轩很得体地点了个赞,并回复让女孩好好休息。不少人在他的回复下方点亮了大拇指。
电子档的作业没什么参考价值,凌云木想方设法从办公室那里获得了吴洪轩的纸质作业,终于发现了一些端倪。
他的作业完成得不算太好,但也过得去,是中等偏上水平。从答题中可以看出他对知识的掌握是比较全面的。
怪就怪在,专业名词出错的频率有点高。
这说明什么?说明他对专业名词不熟悉,或者说,抄写这份作业的人对名词不够熟悉。
所有纸质作业,凌云木能够翻到的看上去是出自一人之手,这些字迹跟考卷上的字迹略有不同,外行人很难分辨有什么区别,应付老师足够了。
坚持独立自主的凌云木握着干瘪的钱袋子,花了一千块从吴洪轩的一位同学那里,打听到了一个名字。
岂料到了那人那里,为了触及真相,凌云木又将手机里仅有的七千五百块奉献了出去。
那位大四的优等生收了钱才告诉他:“天才同学啊,你这是断我饭碗,吴公子这位财爷轻易不能丢。看在你求知心切的份上我可以告诉你,但不能录音,出了事你不能供出我名字。”
凌云木再三保证,被搜身后对方告诉他:“没错,吴公子确实经常在我这里买作业买论文。但我不给他抄写,因为我收费贵,他好像找了便宜的外行人。出错找过我几次,但那是他自己的问题。”
凌云木觉得不可思议:“平时买作业、买论文也就罢了,那他怎么考试?”
“期末考很难吗?”
“不难吗?”
“我是说,做个弊很难吗?只要他给的多,想给他递答案的排着队呢!当然为了谨慎起见,他不会到处买答案,有专人负责的。”
只要有钱,这个心理学学位就有着落了,连毕业论文都有人负责。凌云木被刷新了三观,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所有的努力在别人眼里就是个笑话。
优等生最后还告诉他:“对了,附加赠送一个消息。”说这句话的时候他还有些犹豫,“吴公子给的钱不少,他本可以买更高的成绩,但他有意让我保持在一个中等水平。你没发现,他的平时作业和考试成绩都十分稳定吗?这个人挺聪明的,他非常清楚自己在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