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云木失地看着他，有些久不见阳光的悸动，幽幽地在心头攒动。
这温暖的夜晚没有风啊，却有什么被吹拂了去，将深藏已久的心迹掀了起来。
就连一直优越感很强的吴洪轩也有些不自在，因为站在他身旁的侍者，有着军人般的挺拔身姿，很难相信他居然是一位端茶倒水的侍者！
李悦经理有些不悦，觉得这个侍者太没眼力劲了，没想到后者继续说：“北方人不常吃海鲜，不知道海鲜搭配红酒会使口中腥味加重，最主要的是，海鲜中的微物质和葡萄酒里丰富的维生素c会发生反应，让身体感到不适，严重的甚至会呕吐、腹泻。”
李经理不动声色地白了侍者一眼，眼中暗含“你被辞退了”几个字，然后很得体地下了台阶，“原来如此，不好意思凌少，在下并不知其中缘故，还请见谅。”可惜好像没人听他说话。
那名侍者略微弯腰，看过来的眼非常深邃，“饭后不如来一杯清甜的鸡尾酒？美味又助消化。”
凌云木在那潭深泉里看见了自己的影子。
仿若机械一般，他接过那杯热烈的鸡尾酒，指间不经意的触碰，那温度好像在唤醒每一寸肌肤的记忆。
吴洪轩忽然来了一句：“这是创新的玛格丽特？”一旁的李经理持续被无视，就随便找个人敬酒去了。
侍者微微笑了：“先生，你的眼不太好啊，首先这颜色就不像，其次，不是所有在杯口抹盐的都叫玛格丽特。”
继李经理之后，吴洪轩也成了炮灰，心中很不高兴，心说故渊的侍者这么不会说话啊？
“最重要的是……”他竟然还要说，“玛格丽特那么悲情的酒并不适合这位男士。”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不适合，但吴洪轩还是点了点头，侍者的话仿佛有一种魔力，令平时十分健谈的他多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凌云木有些结巴：“那它……叫什么名字？”
侍者看着他的眼睛，好像再也移不开了，“它叫爱琴海日出。”
“爱琴海日出？”凌云木深吸一口气，鼻间嗅到了橙汁和柠檬的清香，又问：“为什么叫爱琴海日出？”
“你喝的时候就会发现，酒分四个层次。”
凌云木看向这杯由浓烈的橙红色过度到浅柠檬的鸡尾酒，好于它竟然有四种味道！
“初饮，杯口的盐巴配合柠檬的酸，恬淡中带有一丝龙舌兰的苦涩，代表相遇时的青涩和朦胧的情意，回甘扑鼻。”
凌云木在他浑厚的声线中饮了第一口，霎时眼眸有些湿润。
他忘了，却也忘不了，生病的间隙中第一次认出他是什么时候。
那时他害怕看到所有的人形生物，因为他们都长着三头六臂，吓得他总是躲在角落里，需要用上一整天的精力去警惕。
陪着他一起警惕的，就是他。
偶尔他能听见一些说话声，“这些都是疯子，你怎么能将时间浪费在这里？”
“能当上大律师的学历一定很高吧？为什么连普通的尊重也不懂？你干脆把我也当疯子好了。”
“项少你大好前途，实在不该耗在这里。”
“我的前途不由你来评判，你是我妈吗？连我妈都不管我！”
“啊——”
“木木！松手！”
那只三头六臂的柳树怪被他打跑了，扯下了几缕长长的柳条，编成花环送给他。
那时候他嘀嘀咕咕得最多的一个字，就是“光”，因为他身上那团暖和的光，让他情不自禁地靠向他，靠向他的臂弯。
在那个深渊里徘徊久了，遇到一束光，自然如飞蛾扑火，但他不是一团火，而是一团无限包容的光。
他记得，他和他们身上都有光，当他们为了普通老百姓奔忙的时候，为死去的人奔忙的时候，为真相奔忙的时候，那团光特别耀眼。
它有时候代表正义，有时候代表爱情。
他一直相信，那是天在他生病时给他点化的一双慧眼，看见了人间有正义和爱，方得以从洪水猛兽中挣脱出来。
精分裂症的狂潮退却之后，他又陷入了怪异的多重人格分裂症，仿佛灵魂被分成了好几块。
乖张、挑剔、暴力、冷漠、天真、厌世，交替涌现，支离破碎得犹如一地碎玻璃。
“有人问你为什么要选择我这样一个精病……”
“那你就告诉他，这个国度的警察是天底下最圣母的存在，众生在他眼里都是平等的。”
虽是戏说，却比真实还要真实。
这个世界上，就是有那么些人，因为一腔热血，不怕麻烦不怕累，设身处地地将别人的事情当成自己的事情来办。
因为，他们身上带着光。
“再饮，橙汁的甜味渐浓，那是热恋期，甜美又热烈，你感觉出来了吗？”
凌云木听话地点了点头，但属于他们的甜蜜太过短暂了，短得竟不如一杯爱琴海日出。
【“对不起，我想和你做个约定，请你一定不要生气。”
“为什么要这样？木木……我离不开你。”
“对不起，你能不能……多给我一点自由。”
“自由？”当他要从他身边找自由的时候，往往是很伤人的。】
侍者说：“接下去颜色有点深，热烈得好像要将人焚毁，这个时期是最艰难的，需要携手共渡难关。”
最艰难的时刻，即将来临，但若两个人还能肩并肩，再大的困难，又何惧？
这个层次，他喝出了积蓄的力量的味道！
“最芬芳和最甜美藏在杯底，有些人倦了腻了便不爱喝了，另觅他爱，有些……”
还没等侍者说完，凌云木一口干了，将杯底的果浆一滴不漏地喝进了肚子里。
“确实很甜，是我喜欢的味道。”
“不腻吗？”
“不腻。”
侍者笑了。
“诶，那这杯叫什么呀？”吴洪轩打破了现有的氛围，好地看向托盘上另一杯灰白色的鸡尾酒。
侍者将目光从凌云木身上收回，看向矮他大半个脑袋的吴洪轩，说：“这一杯，是为先生你特意调制的。”
“为我？”吴洪轩有些小小的惊喜。
“是的，请你尝尝。”
吴洪轩端起那杯灰白色的鸡尾酒，喝了一口，疑惑地看向侍者。
侍者说：“品出淡淡的烟草味了吗？”
“是有一点，好像还有奶油？”然后他又喝了一大口，发现味道并没有变化。
“香草奶油、蛋清，还有淡淡的烟草味，这一杯，叫‘雾霾’。”
“雾霾？”喝了杯雾霾的吴洪轩有些说不出来的滋味。
“二位请慢用。”侍者已经礼貌地转身离开了。
“什么玩意，雾霾？”吴洪轩感觉自己被人耍了。
凌云木用餐巾纸抿了抿嘴角，说：“为调酒加入地方特色，挺有创意啊。吴同学，你不应该只看到‘雾霾’二字，你喝进去的是文化。”
“那你呢？难不成你真的喝出了恋爱的味道？”
“吴同学，你谈过恋爱吗？”不知不觉，他又恢复成了那个锐利的凌云木，一言一行都可圈可点。
吴洪轩向后靠在椅背上，似乎并没有打算回答这个问题。
“向后靠，很明显的逃避姿势。这个问题有这么令人不齿吗？”
“你想知道吗？那我告诉你吧，”他将上身往前倾，贱贱地说，“我的床上，每天都挺热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