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迟又坐了一会儿，还是没想明白到底怎么回事，只能先去洗漱。
卸妆巾在脸上嘴上抹了一圈，卸下大半张氧化发黄的粉底液，镜子里的人恢复了唇红齿白国泰民安的富贵相儿，他盯着那张脸看了会儿，嘴唇扯出了一个嘲讽的弧度。
真是演得多了，连自己都信了。
他一直都在清醒和迷茫之间徘徊，冷眼看着另一个自己沉沦在剧本里——不只是《人间烟火》的剧本，另一半又在劝说自己，其实剧本的世界挺好，干嘛要想起那些不甘心不痛快、没人在意他的过往。
他厌恶回到那个所有人都视他作负担、推诿来拉扯去、恨不得他不存在的世界里，这算不算精分裂？
但现在，他有一个共犯了。
宁闲起知道他所有的不堪，却依旧包容了他，心照不宣地为他看管那些阴暗潮湿的过去——他的营业对象像一团抱枕，明明轻巧得像不存在，永远柔软暖和。
可是抱枕却谁都抱得，真是不像话。
《人间烟火》的主演群里忽然热闹了起来，似乎是拍夜戏的那些下工了，在群里约着吃鸡，倒是没人圈他，似乎连剧组的同事们都信了他入戏太深，下了班就再也不娱乐的传闻。
商迟乐得清静，敷了张面膜躺在床上打音游，有一关总是过不去，可是宁闲起不在。
越是过不去就越想较劲，把体力都用光了他又想充点钱买体力，正付款呢，门被敲了两下。
这个点会来找他的也只有谢鸣意了。
商迟叹了口气，扯下面膜，暗暗吐槽浪费，慢吞吞地走过去开门。
“探班从岑今改宁闲起了是你要求的吗？”谢鸣意开门见山地问。
商迟皱眉：“我要求这个干嘛？有冲突吗？岑今要是想，完全可以和宁闲起一起来啊，谁会拦着她？说起来，咱们一定要在走廊讲这个吗？”
“废话，咱俩关系又不是真好，进去不还得客套两句倒杯水。”谢鸣意翻了个白眼，又审视一般地问，“她为什么不来？”
“躲你的粉丝吧。”商迟幸灾乐祸地说，“就算挣的就是挨骂的钱，也没人喜欢天天挨骂吧……你干嘛这么看着我？”
谢鸣意冲他翻了个白眼：“得意个什么劲儿，你以为你队长来看你的吗？那天媒体探班，他来蹭镜头的。”
“那不是正好。我队长要镜头，你经纪人不要。”商迟满意地眨了眨眼睛，看谢鸣意一副被气到的样子，笑容咧得更大。
他想，宁闲起要真奔着媒体采访探班的镜头来，至于问他哪天方便吗？
再说，就算他真是想要曝光率又怎么样？
又不是给不起。
“你到底进不进来？咱俩天天站门口不是个事儿，那天副导演还找你助理打听我们是不是吵架了呢。”商迟气定闲地说，“要我说，师哥，你争宠真找错了人，我——”
他得意洋洋地后退了一步，说完“我血缘优势，不用争也稳赢”便关上了门。
气得谢鸣意站在外头踹空气。
商迟有的时候也想，他和谢师哥这所谓的相爱相杀，吸引了一小部分的粉丝的同时，有没有在自称喜欢他的宁闲起心里掀起过一丁点儿的波澜？
似乎是没有。
宁闲起永远宽厚大方，永远是那句“随你”，你说不准他是真不介意还是不懒得在意。
商迟颇不是滋味地想，是不是什么东西弄反了，他们俩谁才是爱而不得的那个啊？
更晚一点的时候，宁闲起给他发了条消息，说是过两天再来：才知道后天你们剧组开放媒体探班，我估摸着会有别的安排，你到时候应该也挺忙的，我去了不方便。
商迟眼皮跳了两跳，恨铁不成钢地打字：就是有媒体见面会你来才好啊。
宁闲起直接给他发了自己的购票记录：那到时候见啦。
商迟的微博小号提示他的特关发博了。
qnt-frncs宣谨移：世界上根本没有田螺姑娘，只有一边骂你煞笔一边帮你洗衣服的亲哥哥。
配图是一张熟悉的晾衣服的背影。
底下一群女友粉哭喊着我们也能帮你洗衣服做家务，夹杂着宣辰cp粉的无能狂怒和一起兄弟粉的窃喜，还有宁闲起的粉丝在弟弟微博下求哥哥自己发博的。
真真正正的几家欢喜几家愁。
商迟刚刚怼赢谢鸣意的得意一下子就消散了。
他拍戏的时候都要穿戏服，一下戏就会被道具、服装老师收走，平常也就换换里面的内搭，酒店有人专门清洗，他想给宁闲起留点活干都留不了。
况且，宁闲起在他公寓住的那几晚上，确实没动过手，甚至没口头劝他收拾过。
他像是一直把握着社交礼仪里那个“作客”的点儿，不越雷池一步。
但在宣谨移那儿，就可以什么都不用顾忌。
“你发微博干嘛啊？”宁闲起皱着眉，“为什么这个点还有这么多人回复？你的粉丝都不用睡觉的吗？”
“电子竞技没有睡眠。”宣谨移说，“我在争取一个双人代言，我和你的。”
宁闲起翻了个白眼：“你什么时候在意过代言了。”
“没办法，最近几次的对练成绩都一般，俱乐部按实力说话，我估计这个秋季赛是谈不下赞助了，这么多人的工资得发啊，总不能坐山吃空。好歹我还有这张脸在，能卖点儿是一点儿。”宣谨移讨好地说，“以前老辰在的时候双人代言也挺好拿的，现在不是他不在嘛。哥，你是我亲哥，有钱一起赚，你不也得买车买房。”
他说得可怜，现在俱乐部也确实在一个劲地往里头砸钱，宁闲起跟着叹气：“谁让你开辟好的通天大路不走一定要自己砍条羊肠小道出来呢？”
“通天大路也是我自己开的，我只是想再开一条罢了。”宣谨移爬上床，抖了抖被子，“对了哥，我身份证年底要到期了，你啥时候陪我回家跪一趟，把户口本跪出来？”
宁闲起沉默，翻了个身，把头埋进枕头里。
宣谨移的脑海里，大哥从小成绩优异，是爸妈寄予厚望的掌上明珠——不像他，成天吊儿郎当的惹是生非，妈妈一看到他，就恨不得脱下拖鞋打他，他又推了推宁闲起：“别装听不见啊，你不就是高考填志愿填了传媒大学惹他们生气了嘛，这么久了气也该消了啊，我刚查了下，传媒大学不也是个985211嘛。再说爸妈那么疼你，你又没啥通告，就陪我回去一趟呗，我也能少挨两句骂。”
宁闲起还是一声不吭。
饶是宣谨移一贯粗枝大叶的，此刻也察觉出了一点异样：“怎么了？你跟他们还在闹别扭吗？至于吗？我天，宁老师和宣老师也太夸张了吧，那……那你要不……”
“他们对你犯错的容忍度比对我的高。”宁闲起撇了撇嘴，“你自己回去还进得去家门，带上我，咱俩就真得门口跪着上社会新闻了。”
宣谨移嘿嘿一笑：“巧了么不是，联系我的那个双人代言正好是戒指，咱俩那么一宣，再回家里一跪，哎，社会新闻和娱乐新闻一起上。”
“滚蛋，你自己社死去，我还要买车买房的。”宁闲起知道他在逗自己，勉强地笑了笑，“回去给爸妈留点钱啊，他们也不容易，咱俩一人出一半，你看看是给买个新房子还是怎么说。”
“你才赚多少钱，攒着吧。”宣谨移忧心忡忡地说，“那怎么办啊？你就一直跟家里耗着？”
宁闲起无语：“不是，你一个四五年才回一次家的人到底有啥好替我担心的啊？”
他这么一说，宣谨移也觉得自己的立场站不住脚，傻笑了两声：“也是哦。”他又忽然问，“不是，这么晚了你为什么还没睡？”
现在是他们的正常休息时间，但却绝对不是他哥的。
他后知后觉，轻声道：“我是不是，一直都，挺打扰你休息的啊？”
“知道还不赶紧闭上眼睛睡觉？”宁闲起没好气地说，“我面膜可贵了跟你说，别逼我二十来岁就开始护肤，那也太倒霉了。”
可惜宣谨移还是一直在叨叨：“你说宁老师和宣老师也是，咱家那会儿也没穷到那份上啊，小县城房价又没怎么涨，为啥不换个大房子，要一直让我们睡一屋呢。”
“他们那会儿想把办辅导班的那房子买下来，但是叫人坑了，白花了不少冤枉钱，后来爷爷再中风了，哪儿还有钱换房子。”宁闲起打了个呵欠，不想再跟他扯下去了，便调动了全身的演技装困，“哎呀你好烦，到底睡不睡了？”
“好好好，我安静。”宣谨移赶紧做了个嘴上拉拉链的动作，“你快睡，要不要我给你唱催眠曲？”
宁闲起在被子下狠狠地踹了他一脚。
“好暴力啊宁闲起！”这一脚可真不是盖的，宣谨移捂着小腿大喊，“你跟你队友住一块儿的时候也这么对他吗？”
“除了你这个煞笔，谁还会这么讨打啊！”宁闲起崩溃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