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单地吃过午饭,两人一人一把摇椅,躺在客厅的落地窗前打盹。天气还是那样,分不清是下了极其细小的雨丝,还是单纯的雾气重,总之,潮得好像一呼一吸间都沾着水汽。
宁闲起捏着衣角,总觉得衣服半干不湿的,有点别扭,便问商迟要不要去冲个澡。
商迟却早就习惯了阴冷多雨的天气:“除非衣服是刚从烘干机里拿出来的,不然你换一套还是这样。别那么麻烦了,我刚吃饱,不想动弹,就想躺着。”
“行呗。”宁闲起跟商迟待在一起的时候,也格外地犯懒,横竖商迟知道那些什么队伍里最勤劳的“妈妈”什么什么的都是编出来的人设,他在他面前也懒得再装,可以怎么自在怎么来,于是也毫无负担地躺了回去,甚至颇没有形象地抓了抓小腿和背上的蚊子包。
商迟看了过来:“都什么季节了还有蚊子?”
“树多蚊子就多,蚊子可能能活到穿秋裤的季节呢……可能也不是蚊子,方老师说也许是什么虫子咬的。”
“你这体质哦。”商迟是见识过宁闲起招蚊子的本事的,坐直了身子,“什么样的包啊,让我看看。”
“说得好像你懂似的。”宁闲起纹丝不动,“你要是闲得没事做就去后院除草去,别来研究我这点蚊子包了。”
商迟于是又躺了回去。
他心里装着事儿,便要试一试:“你买那戒指就真一点优惠都没啊?好歹也帮qe拍了广告呢。”
pd咳嗽了一声:“qe可没给我们节目赞助费啊,不许提。”
“剪掉呗,你们不是在吃饭吗?别拍我们啦,专心吃饭吧,不然容易胃不好。”宁闲起笑着说,“我俩就随便说说闲话,不做综艺效果,没意思的。”
他心知肚明,以ce如今的国民度,这档子综艺没有方铭和陶俪撑场子,他和商迟的“小鬼当家”能有个20分钟的镜头都算导演组厚爱,甚至可能就已经多到引发普通观众的不满。陈导是一个湖了,绝不可能这么剪片子的,这时候提醒他们,估计只是怕商迟没怎么上过综艺,不知道忌讳,提醒一二罢了,并不是真的要用现在的镜头。于是他也就随意了些。
果然,摄制组听了以后,也就笑笑,不管他们了。
宁闲起这才跟商迟轻声道:“你这会儿知道它贵啦?就这一小枚戒指,够给你打条大金链子挂脖子上了,不比它气派?”说是这么说,他依旧笑眯眯的——真要是嫌贵,他压根就不会买了。
“我还能让你吃亏不成?”商迟嗤笑了一声,“大金链子,你也真想得出,我给你买一条你戴啊。”
“戴啊,为什么不戴?”宁闲起又赶紧摆了摆手,“不不不,你别给我买,咱俩回归到普通大学生应有的人际往来水准行吗?等到咱真有高奢代言的时候再买这些劳什子,下次拍个广告当个手模的这种小活就别再往里倒贴钱了。”
商迟趁机抓住了他的手腕:“也就你能当手模了,你手好看。”他说着摘下那枚戒指就要往宁闲起手上套。
这动作太诡异了——宁闲起猛地缩回来:“大一码的,我买的我能不知道尺寸?不用试。”
商迟眯着眼睛看着自己陡然空空如也的手心,默默地捏紧拳头:“现在咱们扯平了。”
“什么?”这话实在太没头没尾了,宁闲起不解。
“这次是你躲开的。”商迟得意地笑了笑,在心底的便利贴上“牵手”那一项画了个。
终于明白他的意思的宁闲起哭笑不得:“牵手从来不是什么禁忌选项吧?我们被粉丝叫做‘营业cp’的那个群访就拉过手的你忘了?”
那天商迟首次提起了他爸爸已经不在的事,又提到了他的外婆……他们在行远的会议室里拉着手,相互扶持着坐了半个上午,现在想来……
他伸出双手,张开五指在商迟眼前晃了晃,莹白如玉,纤长细致,如果忽略大小,确实男女莫辨:“以前别人说我的手像女孩子的我还不服气,被你这么一认证,不承认也得承认了吧?哈哈。”
商迟冷冷地说:“别笑了,跟哭似的。”
“我就算真哭了你又能怎么办呢?”宁闲起瞪了他一眼,“既然什么都做不了,还不许我自欺欺人地笑笑?”
商迟哑口无言。
他想为自己分辨两句,却又觉得宁闲起说得对——他什么也做不了。
这不应当,凭什么他失意的时候宁闲起就能借给他一只手,而宁闲起难过的时候他连一个拥抱都要被认定是提前做了心理建设、甚至把自己洗脑成了另一个人才给出去的?
商迟拍了拍大腿一跃而起。
宁闲起吓了一跳:“你干嘛?”
连在一边吃饭的摄制组们都纷纷地看了过来。
商迟却又默默地把戒指套回手上,盯着宁闲起的脸,跟下战书似的:“我早晚会改过来的,你信不信?”
“我信你个鬼。”宁闲起面上嘻嘻哈哈的,把商迟的话当成玩笑应付了去,心底却一阵冰凉的清明。他站起来,先去跟陈导打招呼,“陈导,今天没有客人预约吧?”
“没有。”陈导也怕两个孩子应付不来,又怕他们忙乎几天到时候没多少镜头要委屈,一状告到岑今那儿去,自然控制着来客申请,最近的一波客人会在方铭、陶俪回来前半天过来办理入住,到时候两个小孩手忙脚乱的时候,两个大人从天而降拯救他们于水火——别提多有综艺效果了。
宁闲起便说:“那行,那你们吃饭,我带商迟出去转转。”
这是让摄像机别跟着的意思了。
陈导大方地说:“行,你们玩去,我们也休息休息。对了,屋里那个摄像头怎么关你知道的吧?”
“知道。”宁闲起抖了抖,不禁开始疑疑鬼,是昨天晚上他们屋里的对话太诡异让pd听出来了吗?不应该呀……大多有的没的都是在浴室里说的,在房间里虽然两个人情绪都不太好,但应该没露出什么马脚来……他仔细回忆了一会儿,脸色还是不太好,心事重重地带着商迟出了门。
苗寨的风土人情与城里大不相同,商迟却没什么游玩的兴致:“你怎么了?”
宁闲起把昨晚发生的一切细细地顺了一遍,确定没说什么过火的话,就算录音放出去也是能公关得下来的水准,才松了一口气。
结果商迟满不在乎地说:“哦,他们大概是听到我和岑今打电话被吓到了吧。工作挺努力啊,那么晚了还盯着吗?”
宁闲起惊得差点从湿漉漉的台阶上直接滑下去:“你电话里说啥了?”
商迟眼疾手快地扶住他,等他站稳了才慢悠悠地说:“我说我恐同,需要看心理医生。”
“你确实需要看心理医生,但跟恐同有什么关系。”宁闲起挺不是滋味地说,“再说你也不恐同,就是没法和男生亲密而已,这很正常,全世界的直男都这样。你又不歧视我们,已经很好了,这不算恐同,只能说你是个直男而已。不过这也不至于让陈导特意提醒我关摄像头吧……”
商迟歪着脑袋:“那也许是他听到了那句吧。”
“哪句?”
“我恐同的原因是差点被侵犯那句。”商迟全然不知自己一句话能在别人心底引起多大的山呼海啸,甚至满不在乎地撇了撇嘴,“幸好我特意澄清了只是‘差点’,不然那录音能转发几百万。算了,我让岑今来处理下吧。”他说要便真的掏出手机,给岑今发了条微信说了下情况。
宁闲起呆愣愣地看着他。
其实他刚刚把商迟约出来,是想告诉他,别白费功夫了。宁闲起自己是个gy,天生的,哪怕被送去戒同所电击个几百天应该都没法对女生产生冲动,对于“生理本能”这四个字,他比任何人都要了解,商迟又凭什么认为自己能克服生理本能呢?他有什么必要做那些无谓的尝试呢?他到底为什么要和天性作对呢?
结果现在商迟告诉他,那不是他的天性,是被某个甚至有可能是好几个乌龟王八蛋逼出来的????
宁闲起几乎愤怒到了极致:“是谁?是谁敢这么对你?”
“我报仇了,别担心,还是你教我的,你记得吗?你让我狠狠地打他鼻子下巴,踢他们的裆——”商迟安慰着安慰着竟然笑了起来,“宁队长,当年你一个乖乖学霸的表面下,竟然藏着这么多阴花招啊。那个足球队长被我打歪了鼻子,牙都掉了一颗,我想他可能得去做个整容手术才能见人。我自己也在医院躺了一阵子,但是一打四,打赢了,没给中国功夫丢人。”
“去你的。”宁闲起差点没忍住哭出来,“你特么的那时候怎么没跟我说?我什么都告诉你了,你明明……”
明明那么委屈,那么难过,那么害怕,却都不告诉他。
“我当时是个胆小鬼。但是你劝我反抗,打不过也要打——”商迟忽然轻松了起来,“打赢了,欺凌才真正过去。”
他宣布道:“都过去了,都结束了。所以我才敢告诉你。现在,我要去医生那里,把那些事带给我的最后的伤口缝好了,你再等等我。”
等那道伤也好了,他就是一个完整的人了,是edwrd,也是商迟。
而他们,都属于宁闲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