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的生活没有陆龄想的那么糟糕。他还以为会被旁人处处针对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可其实每天除了季棠的冷嘲热讽之外也没见过什么人,准确来说是连家门都没出过。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季棠好像比以前更粘着自己了,尤其是晚上睡觉的时候,他不知道抽什么风得要赖在陆龄屋里,等他合上眼睛了才离开。
陆龄烦得要死,有外人在根本就睡不着觉。最后在某一天他终于忍不住了,在季棠出去之后两个时辰左右,正是夜深人静。陆龄悄悄摸到门口想出来透透气。
可谁知道陆龄刚把门推开,正对上季棠炯炯有的双眼。
他好像从陆龄房间出来之后压根就没回去休息,衣服都还是刚刚那一套。他竟然守在门口不挪窝,也不知道这种情况几天了,话说究竟有什么好守的。
这乌虚山的安全性还是能够有保障的,有一点心术不正的人都会被乌虚山的仙力驱散,难道他是怕遭贼不成?
两人相望对视,沉默安静到连陆龄都觉得尴尬的地步。但陆龄不会默默把门关上当无事发生,很快他便板起一张脸,学着季棠的姿态轻倚在门口,语言带着质问性,一副好生不耐烦的样子,
“你在这儿干嘛?”
“监视。”季棠毫不犹豫的说出自己的目的。
“……你在监视为师?有病吗,还是太闲了?你觉得我会跑?让你徒弟来不就好了吗?”
“他们办事不周,更何况我害怕你……。”后半部分季棠倒是说不出口。
前段陆龄昏睡的时候一直在做噩梦,他怕陆龄再那样不安稳,万一叫到自己的名字时自己不在该怎么办?毕竟他现在也只能依靠自己了。
季棠莫名对这点特别自信,殊不知陆龄早已找好下家,也就是燕三那里,他也并非无处可去。
陆龄对季棠吞吞吐吐的模样嗤之以鼻,他估计季棠就是怕自己半夜图谋不轨袭击他。
反正自己现在也打不过他,就顺着他好了。
想到这里,陆龄提提裤腿上前席地坐在门前的台阶上,望着天上略朦胧的月亮发呆。他们家在乌虚山的最山顶,视野比其他仙派要好的太多,同样天空没多少仙气看得也最清楚。无论是繁星点点还是空中的浮云,都好像触手可及。当初他就是相中这点诗情画意才选择在这里盖房子的,否则像他这般懒惰的人怎么可能会大费周章的特地跑到山顶呢。
没料到陆龄也不进屋了,好像近段他们几乎没有在双方都如此清醒的时候单独相处过,季棠直起身子,目光不自觉地落在他的背影上。
彼时月光明亮,如同天上点了盏灯一般,闭上眼睛都能感受到眼前一片亮堂。四周还会有不少星星点点的小萤火虫,这是只有在乌虚山上才随处可见的景象。它们本该与月光交相辉映的,可月光反倒将这些萤火虫们衬的光芒微弱,翩翩然飞在陆龄周围,倒是真让他有点仙子那副模样。
再细观他的外貌,真的和原来差别巨大。他的头发相比从前短了不少,懒散的在后面扎了一个小九九,每随着他身体动作在空中甩来甩去,看起来特别浮躁。至于他的小身板完全就是一个少年的模样,哪里看得出他有快五十岁?
原来他年少的时候是这个样子的,季棠见到了陆龄从来没见过的一面,心里不知道什么滋味。
他复活陆龄时并不知道可以返老还童,还以为他死时什么样现在还什么样。虽然在见他这张脸的第一眼就认出来了,但是一时间接受不了。直到他开口说第一句话暴露了自己的本性,不得已认了他的身份。
原先陆龄顶着那张日渐残破的脸与仙者没有半分关系,倒是言语粗鲁和反派似的。他原有张面具遮丑,刚开始他不爱戴,但后来街上有小孩被他吓哭了这才妥协带上。他复活他时就想让陆龄比现在更加丑陋,这样别人都怕他骂他才解气。现在模样变得如此乖巧,谁还会讨厌他?
季棠也觉得陆龄难看,但是他看习惯了不觉得有什么。反而这张白净年轻的小脸儿倒让他有些不适应。这不就是纯属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吗?
季棠的视线极为炙热,刺得陆龄生疼。这小子小时候就喜欢观察他,无论是搬着板凳躲在角落里,还是假装看书挡住脸,他都知道,也不知道自己有啥好看的。
终于陆龄忍不住了开口道,“当天下第一掌门的感觉怎么样?”
“没什么,和师父你一样。”季棠意识到看的有点投入,所以面上有些发热的转过头。
“哦?你有被人退避三舍吗?”
“没有,他们都很依赖我。”
“那你有被人暗杀或下毒吗?”
“没有,他们都不敢对我这么做。”
“那你有因为太过强大而遭人嫉妒,火烧家宅吗?”
“没有,因为我待人谦逊柔善,他们都待见我。”
谦逊柔善个锤子!陆龄对季棠太过无语,没想到真有人这么夸自己的,他的柔善倒是分自己一点啊!
“那你与我完全不同好吗?”
陆龄感觉自己有被羞辱到有点懊火,看来他之前确实挺不招人喜欢的。
季棠很疑惑,他甚至不知道陆龄在气什么。不过刚刚陆龄说的那些他完全不知情,他从来没听陆龄说过这些遭遇,明明自己一直都在他跟前也完全没碰到过,他还有什么是自己不知道的?
“师父……。”季棠不知为何就想叫一声,但又不知道该问什么才好。
“嗯?”陆龄扭头看他,见他情绪似乎有点不定,看来这应该是这几天没睡好所致,不过自己倒是什么动静都没听见睡得挺香甜的,早知道就早打发他回去了。
季棠望着陆龄明净的双眼,忽然瞥见他脖子上有两道不易察觉的痕迹。虽然这痕迹不像从前的掐痕,但足以看出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勒过一番而留下的。
陆龄不可能在这里受伤,那么只有在地牢的时候,难道在自己没看到的地方有人伤害了他吗?他还以为选择没有人愿意靠近的地牢是个很安全的地方。
“你脖子上的伤……。”
“啊?哦这个啊,不知不觉就有了别介意。”
陆龄肯定不会傻到把自己的遭遇给他说,万一怀疑自己和还有染怎么办。但是说起来那天他看见的与首领的对峙究竟是真是假?如果是假那为什么自己的脖子上会有痕迹呢?
后来好像还听说自己是从天庙的天花板上摔下来的,自己怎么可能会突然出现在那种地方。
“可是……。”
“别说这个了,”陆龄打断他,“一直没有问过你,这10年来你过得怎么样?”
“挺好的。”
因为没人天天嘲笑他,也没人像对待继子那样折磨他,除了每天的生活很无聊枯燥以外自然是舒服的。
而且不知为何,陆龄一不在季棠的仙术就以势如破竹之势突飞猛进,短短10年修炼的天下无人能敌。季棠一直觉得陆龄是在诅咒他,要不就是对他施加了同样的仙术封印之术。
这点季棠倒是猜对了,陆龄确实刻意将季棠的仙术封印,不过没想到现在他这么强大,早知如此当初就不必这么操心了。
“那你现在对天下有何理想?”
季棠顿了顿,这是他应该思考的问题吗?岔开话题要不要这么明显?
“……世上幸福多如毛雨,我想让它成为海。”
陆龄震惊,他实在没有想到季棠嘴里能吐出来这么人性的话来。要换成他,他肯定会说,“既然在下是天下最强,那为何还要受到约束?直接统治天下不就得了?”
当然这话他是不敢在仙允王面前说的,他还想和他交友的。
这个话题之后双方也不知道该继续说什么了,10年的空缺让他们从原来的无话不说变到现在,说几句就会觉得空气有些凝固。不过两人倒是都没有放在心上,他们已经很习惯双方的存在,只觉得这10年来有太多的问题要问,懒得说出口罢了。
陆龄重新将身子坐好,往旁边挪了挪,然后拍了拍自己旁边的空位,示意季棠赶快过来坐着。
他这又要耍什么花招?季棠防备之心肉眼可见,但还是姑且顺从的坐在那里。
陆龄无视他的防备之心,他现在只是觉得时机正好,良辰美景不可负了而已,当然他是没有忘季棠对他做的那些恶事,日后再还就可以了,现在不着急。还是先给他些甜头,稳住人设才是。
如此,陆龄伸出双手悄悄的摸上季棠头两侧的太阳穴,惹的季棠浑身一栗,一脸惊恐。
可很快他就发现陆龄的动作很温柔,和他此时乖巧的形象特别相符,也就任由着他移动自己,将自己的头放在了他的肩膀上。然后只看他双手从太阳穴上移开,慢慢的飘到了他的后背,有一下没一下的拍着。
“睡吧,虽然你不一定能睡着,”陆龄声音好像有魔力萦绕在他耳边一直挥之不去,慢慢的他的上下眼皮真的开始沉重起来,有点眷恋他肩膀柔软的触感,
“对不起啊,这10年来一直放你一个人。受了委屈就来找我吧,谁让我是你师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