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便到了六月,帝都正值最酷暑时节,整个天下都燥热不安,自然陆龄也不例外。
他还是挺怕热的,虽然乌虚山上比外界要好上很多,森林吸收了大量的热量,还有仙力覆盖其上相对来说是个不可多得的避暑胜地,可依旧耐不住高温,感觉踩在地面上隔着鞋子脚都是烫的。
记得以前从来没有这么热过,现在的气温怎么会如此反常?原因很快就被陆龄发现。
如此炎热的天气并不真的全是夏天所致,还有一大部分来自于土地之下,一股炎热的力量向上烘烤着。直接将大面积的土地烤至龟裂,甚至连湖泊河流都不堪炎热而蒸发掉,一个月滴雨未下,天下正面临着干旱的问题。
这个情形是谁造成的?自然是10年前陆龄干的好事。他用邪火烧尽天下,普通的仙术无法将其熄灭,只有陆龄死了之后才慢慢退去,熄灭在了土地下,可力量还残留着,每到夏天都会大4侵蚀天下百姓一番。
这种事没人告诉过陆龄,陆龄自己也没有自觉去追究,就这样终日躺在床上喊着热,然后让小阿吉服侍他给他换冰毛巾。
季棠这段时间非常忙碌,他每每在这个时节都会带上两个徒弟在民间使用仙术降雨,虽然效果不太好可至少能解燃眉之急。这就导致陆龄和小阿吉两个人看家十分无聊,根本就没有好玩的事情发生。
可能是陆龄一直这样想着的原因,没过几日便有人登门拜访。虽然陆龄想的好玩的事情也并不是有人来烦他,但还是让小阿吉放他进来。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霍家的二公子霍瑾。
霍措有两个孩子,长子霍钰性格与霍措很像,都是有很深城府的人,而霍瑾比起他们两个就单纯了不少,可性格也是最为极端的。
他从小时候起面上就常常挂着不明所以的笑容,双眼眯成一条缝,像只奸诈的狐狸一样在算计是什么,可其实什么也没有想。他总是喜欢在暗中观察旁人的一举一动,也不和同龄的孩子来往,即便是有自己能出手帮助或是表现的地方也绝对会默不作声,估计在整个乌虚山里他都是最令人难以捉摸的。
陆龄很少照看霍家的孩子,对霍钰的印象没那么深刻,只知道他是季棠的朋友,对于霍瑾这个沉默寡言的人就更没什么印象了。要不是他今日来访,陆龄几乎都快要忘了还有这么个人在。
10年不见,霍瑾的模样越发像兄长与父亲,都有霍家那股子的邪魅之风。可是霍瑾还是稍微嫩了一点,他和平常一样,脸上一直都挂着笑容,只是这笑容在别人眼里只觉得发毛。他的双目比旁人都要明亮许多,在暗处格外闪闪发光,如同明镜一样将人里里外外通通照透,给旁人的体验真的不太舒服。所以乌虚山很多人都对他敬而远之,他也没什么朋友。
也不知道他抽了哪门子的风突然来找自己,陆龄的姑且让他先坐下,等待他自己说出前来的原因。
霍瑾看门见山,一改往常沉默的性格,屁股还没挨稳凳子便开口道,“实不相瞒,我有一位心上人。”
陆龄和小阿吉顿了顿,合着霍瑾是来找自己做恋爱咨询的吗?话说为什么要找自己啊?说的好陆龄经验很丰富一样。
陆龄象征性的喝了口茶,因为霍瑾的模样认真并不像是开玩笑的,甚至连刚进门时的笑容都放了下来,他总不可能敷衍的对待别人说的正经话吧。
“那整挺好。”
“但是最近我有一个烦恼,就连父亲与兄长都不知道,但是我认为如果是对仙者你的话应该能说出口。”
“哦”一听这话,陆龄顿时感觉自己的形象高大起来了,没想到这山上居然还有自己能顶住的事情,他也饶有兴趣起来,“说说看是什么事?”
“……仙者别笑话我,老实说我的烦恼是秦家的公子,他最近向我的心上人求亲,虽然那位姑娘没有立马答应说考虑一下,但是我总觉得他们二人早已暗生情愫,说考虑考虑只不过是场面话而已,我很有危机感。”
“多大点事儿啊,别说了,把那混蛋小子的位置告诉我,在下好好教教他规矩。”陆龄潇洒挥手,准备将这件事交给季棠处理。他觉得在这个力量至上的时代能动手就不要动口。
“万万不可,我的心上人很讨厌暴力的事情,所以一定会讨厌我的。”
“那在下去使个计让那人在众人面前出丑,或者造个谣让他名声扫地。”
“这也不太妥,因为我的心上人很正直,如果事情败露她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在下先多问一句,你所说的那位秦公子人怎么样?”
“他是乌虚山顺位第十的秦氏家长子,是位很有才华的人,曾受到陛下的赏识为陛下做出了世上绝无仅有的画作。他们家族一向都是比起仙术更加注重才能,可这位秦公子的仙术丝毫没有松懈,纵然是张氏也要称赞一番。他的性情温柔体贴,主张自由与平等,是帝都不少闺秀家的梦中情郎。”
啊这……。陆龄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他反正是没有想到这个霍瑾竟然会真的发自肺腑夸奖他的情敌,他还以为肯定会在自己面前诋毁一番的。可就在一个对秦公子心生嫉妒的人眼里,秦公子都是如此优秀,再反观霍瑾,表面看上去模样与实力都不差,只是性格较为阴沉,而且总是喜欢露出深不可测的表情,和秦公子确实没有什么可比性。
“咱就非那姑娘不可吗?忘了她在下给你介绍更好的姑娘啊。”
霍瑾有点疑惑,同时眼底流露出一丝不屑的情,“这话可就怪了,若是仙者也有位意中人,能那么轻易放弃吗?”
……
好好好,陆龄知道自己是单身,谁让他从前样貌丑陋根本就没有姑娘理睬呢。再者他徒弟要比那些姑娘好看数倍,天天光看着他就已经审美疲劳了,哪还有心思操别人的心。
“那你说想让在下怎么办吧?你的意中人事又那么多,情敌又那么完美,你还有什么好挣扎的?”
霍瑾垂头,肉眼可见的无精打采,虽然这是事实可还是打击很大。
“虽然我什么都比不上秦公子,但有一个先天优势。我与我的意中人从小一起长大,她的所有事情我都一清二楚,论了解她的程度我绝对能排第一。”
“你的意中人究竟是谁?”
终于有个问到点子上的问题,霍瑾眯起眼睛笑了笑,像是已经盘算好了什么事情就等陆龄进入圈套,
“对于她,仙者也是十分熟悉。正是珍餮楼的头牌,陆为为姑娘。”
话音落下,陆龄的反应比霍瑾想象中的还要大。霍瑾只见陆龄手一抖,手中握的茶杯顺势滑落摔在地上碎的四分五裂,里面莹绿的茶水溅在了陆龄的脚腕处,瞬间烫出了一片红印,可他也不自知。
上一次听人提起这个名字还是在三月口中,一直到乌虚山上陆龄都没提起陆为为。当然也有他潜意识的抗拒,但更多的还是每当想起她就会内疚。
陆为为是自己没有血缘的妹妹,这是众人皆知的。只因为当年天下姓氏划分,不同姓氏的亲戚都要按照家族为准统统改了姓氏,导致只要同姓的人基本都拥有血缘关系。
张氏就是个很好的例子,他们老家基本全部姓张,也是天下家族人数最多的人。从老到小只要姓张,无论张颂元认不认识,但多多少少都跟他沾点亲。
但要说起世上同一姓氏家族人数最少的,必定会有陆氏。直到现在,和陆龄有血缘关系的已经查无此人了,陆氏一家不知道遗传了什么重病接二连三的离去,陆龄刚记事不久后就被遗弃到了乌虚山上成了孤儿。他只知道自己叫做陆龄,其余什么都不知道。
后来他有了本事便开始寻找自己的身世,当然自己本家没有找到,却找到了在天涯的边边角,一个天下都很罕见,双方素不相识却姓氏一样的家族。既陆为为的老家。
陆为为的老家人丁稀少且没有其他亲戚,所以一直没能将姓氏改变。当时陆龄的名声已经很大了,他们老家以为陆为为和陆龄是一家,所以十分忌惮陆氏的传染病,无时无刻不在针对陆为为一家。
当陆龄根据传闻图新鲜找到这个与自己同姓不同族的陆家时,陆为为的父亲已经受人奴隶,身体的五脏六腑被人活剥了去。而她母亲也被恶人以抵债为由带到了偏远乡村的红楼卖身,已经人不人鬼不鬼,被折磨的只剩下最后一口气。
这一幕对于陆龄来说绝对是极为撼动,他做梦都想不到在天涯海角竟然会有人因为自己而受如此大罪。那时“夏姑娘”还在,他还不像现在这样自私小气,所以深深的愧疚一直缠绕在他的心里挥之不去。
然而当他帮陆为为报仇后,没过多久她的母亲就去世了。这个陆家也只剩下陆为为最后一个人。陆龄没办法放她不管,便带回了乌虚山并发誓要让陆为为的后半辈子生活的无忧无虑。再加上两人姓氏一样,陆为为就顺势成了陆龄的妹妹。
但是实际上陆为为来到乌虚山后的经历并没有按照陆龄想的那样发展。陆为为心底的仇恨与怨恨太过深切,乌虚山根本就容不下这样的人,所以总是排斥陆为为,使她每夜重复父母死去的噩梦,精衰弱到整个人都消瘦了一圈。
正巧,那时“夏姑娘”因为某些原因离开,陆龄正值反叛期,根本无暇顾及陆为为。他与珍餮楼的老鸨认识,老鸨一眼就看出陆为为底子绝美,是一块璞玉,便向陆龄讨要。
珍餮楼说白了也是个卖身的地方,陆为为母亲就是因此而死,陆龄明知道不可以让陆为为重蹈覆辙进入黑暗,可“夏姑娘”的消失让他心里烙下个窟窿,实在太过悲痛,对于陆为为有心无力。
他只记得后来没有对陆为为的离开有任何言语,一切都在他的默认中进行,从某天起,乌虚山上便没有陆为为这个人的存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