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二叔是被你下了什么蛊，分明不是我凤家的血脉，对着一个捡来的傻子也掏心掏肺！现在可没有人再给你撑腰了，滚吧！”
“凤瑜弟弟，不知道你能不能听懂，你也别怪我们狠心，你本来就不是凤家的人，昔日享受的一切也不该属于你。看在这么多年义兄弟的情分上，我不想为难你，但义父从前为你我定下的婚约，便到此为止吧……”
“家主下令，要活捉这小傻子，小心点别让他死了……”
梦中不知名的冷香一点点散去，嘈杂的声音戛然而止——
太华峰上，在小木屋中躺了许久的凤瑜终于睁开眼睛，漆黑眼眸中闪烁灿灿金光，透出几分厉色，却在看清上方交错的房梁时悉数变作迷茫，他扶额起身，慢吞吞挪到门前。
吱呀一声，小木屋的门开了。
小木屋门外的正前方，恰好便是一处视野开阔的山崖。
只见远处陡峭山峰隐没云雾之中，高逾百丈，山间瀑布如玉带飘落，澎湃水声间杂偶尔自天际略过的白鹤清鸣，颇有几分悠然意境。
“嘶！”
一道抽气声惊醒凤瑜，他循声偏头，便见一黄衣少女按着微红的额头，脸上还带着浓浓困意，直到扶着墙起身，才看到门前站着的少年，张大嘴打哈欠的动作都僵在了脸上。
凤瑜默然地与其对视，看着对方迅速瞪大了一双杏眼。
“你你你……你果然醒了！”
罗清渺吓得说话都结巴了，她胡乱揉了把脸，再三打量凤瑜，确定人真的醒了之后整个人都精抖擞起来，大喜道：“你真的醒了！掌门说你今日会醒来，你果然就醒了！”
凤瑜听见她的声音只觉脑袋嗡嗡直响，眉宇露出痛苦之色，单薄身形仿佛随时要倒下，少女见状不妙，一个箭步冲了过来，“小心！”
但她靠近时，凤瑜已扶着房门站稳，罗清渺讪讪收手，刻意压低声音，担忧地问：“你还好吗？”
凤瑜面色惨白，衬得脸上冰裂红斑愈发妖冶怪异。他额间出了一层冷汗，双眸微阖，声音虚弱又沙哑，“不好。头疼，全身都疼……”
罗清渺反应过来，解释道：“掌门说，你识海崩溃，丹田重创，周身经脉损伤严重，想必便是因此……”如此一来，她也完全没有办法帮忙，她紧张地盯着比她还要瘦弱许多的少年，生怕对方会倒下，脸上又有着难掩的好，“你可还记得自己是谁？”
凤瑜缓过识海深处传来的阵痛，小口喘着气看向对方。
罗清渺捡了些重要的信息提示，“你可记得端城凤家？”
“凤家？”
罗清渺点头，“你是端城凤家的小少爷，前任家主唯一的儿子。这些，凤小少爷都不记得了吗？”
凤瑜的眼越发茫然，什么凤家小少爷，他分明是……
“唔……”
一阵剧痛自识海传开，整个头颅都抽痛起来，原先梦里那些画面也随之变得清晰，凤瑜囫囵从这些信息中筛选出他比较在意的一点——
“有镜子吗？”
罗清渺看了看他的脸，取出锦囊里的小铜镜递去，小心地说，“你看起来，似乎真的清醒了。”
凤瑜手抖了一下，极其缓慢地将铜镜镜面转向自己。
镜中赫然是一张爬满红斑的脸！
罗清渺给他镜子前就猜到他可能会接受不了，忙安慰道：“你好好养伤，很快就会好转的。而且我也不是那种以貌取人的人，你放心。”
凤瑜已经崩溃了，一脸痴呆地看着镜中自己的面貌。
“这里是太华峰。”罗清渺说道：“凤小少爷，我名罗清渺，乃是太华峰丹房弟子，掌门特意安排我来照顾你。若凤小少爷已不记得从前的事，我可以解释。三日前，我太华峰外山被异火焚烧，草木尽毁，凤小少爷便是在当时被我们的太上长老救回来的，另外还有几个凤家仆人也死在了山上，不管是这火是凤小少爷放的还是那几名家仆放的，凤家都该有所赔偿……”
罗清渺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这位凤家小少爷，耳尖早已微微发红。这位凤家小少爷，就是那一夜柳长老带回来的人，罗清渺每回见着他，总会难免想起那双白生生的小腿……
咳咳！
还好没有人发现她看到了，罗清渺偷偷尴尬一下就好。
她边说边想着那夜之后的事——多年未曾出关、在她眼里只存在于传闻中的柳长老将人带回来后问胡长老他们要了一个会照顾人的人，显然，罗清渺就是被胡长老他们举荐，再由掌门安排来的，在去归元殿之前，她也没想过自己会是来照顾凤瑜的。
可凤瑜没在归元殿住几天，就被送到了小木屋，那时他还没有醒过来。这几天随着山外的火扑灭，罗清渺也同胡长老打听到凤瑜的身份，竟然就是端城名门凤家的小少爷。
她是听说过凤家小少爷的，据说这小少爷天生痴傻，相貌极丑，但在凤家却极得宠，直到家主换人。然后小少爷烧了他们的山头，被柳长老带回来，特意找了个人照顾他。
罗清渺实在猜不透柳长老带人回来的用意，不过看起来，凤小少爷能与人交流，好像不傻了？
而她的话在凤瑜左耳进，右耳出，根本没有心思听她说了什么，他看着镜中的自己，只想哭。
他名凤瑜，乃是正道仙盟花费了极大代价召来、供奉于宫中的凤凰，也被仙盟敬为凤凰尊。
凤瑜记得，他不久前还在万仙台宴会上与剑宗的剑尊打了一架，不欢而散，回来便累得睡着了，谁知道一醒来，就到了这破地方？
这是哪里？
正道仙盟还在吗？
他到底睡了多久！
只不过是睡了一觉，他的灵体居然虚弱到这个地步？
凤瑜心里有许许多多困惑，罗清渺还在边上尽责解释。
“因凤家不愿赔礼道歉，而且还对外宣称你并非凤家血脉，矢口否认此事与他们有关，所以，这笔债务便落到了凤小少爷你的头上……”
因为太上长老没有作出安排，这件事便由掌门做主。
她最后做出结论，同情地说，“总而言之，凤小少爷，我们掌门的意思是，凤家一日不赔偿，凤小少爷就得多做一日太华峰的杂役。”
凤瑜正想着是不是那些小家子气的仙盟人气不过，趁他睡着暗算了他这个刚上任的凤凰尊……
等等！
“……什么杂役？”
显然，罗清渺说了许多，凤瑜只听进去了最后两个字。
被这双眼睛盯着，罗清渺又尴尬起来，摸着鼻尖说：“就是，让凤小少爷你以身抵债，不过按照杂役的月银算，你恐怕要在太华峰至少做上八百年的杂役才能为自己赎身……”
“我？杂役？”
凤瑜此时简直有一脑袋的疑问。万万想不到，只睡了一觉，他竟然从凤凰尊沦落到了杂役？
他又看向镜子，而且他还失去了他最引以为傲的美貌……
这一定是梦！
凤瑜头晕目眩，色恍惚，颤抖着将手中铜镜还回去。
“我再睡一觉……”
“啊？”
罗清渺听不懂，她将小铜镜收好，余光就见凤小少爷的身体极柔软地顺着门板滑到了地上……
罗清渺猛一回头，就见少年两眼一闭，显然昏死过去。
“哎……你怎么说睡就睡啊！”
半个月后。
云雾罩山，晨光熹微。
凤瑜拥着被子醒来，回味着梦里在宫为所欲为的日子，直到门前传来动静，色还有些恍惚。
一名白衣少年背负晨光进门，他看着约莫十五六岁，从头到脚洁白无瑕，周身剑气勃发，俊秀脸庞如覆霜雪，冷冰冰的。若非他手上提着食盒，说他是来砍人的凤瑜都信。
与凤瑜稍显呆滞的眼相撞，少年面不改色地走到桌前将食盒放下，清冷声线也无一丝波澜。
“喝药。”
凤瑜闻声回。
半个月都过去了，哪怕凤瑜再不情愿，也得面对现实。
这个世界，与他睡前截然不同。
十五年前，一场浓雾覆盖大地，之后灵气复苏，道门复兴，但因为失去了上古传承，往上至少有数千年是完全没有灵气的历史，一切都得从头开始。如今的修行界，即使灵气复苏已有十五年，因为断层太久，现有道法最多只能支撑修士修炼至金丹期。
因修行上限不高，世间灵气的浓度也是与之相对的低。
这位送药的少年，小小年纪就已修炼出有形剑气，恐怕已是个中天才，反观凤瑜，如今灵体重创，虚弱到了连本体也变不回去的程度。
这段时间凤瑜也反思过，当日罗清渺所说的烧了太华峰山头的那把火，应该就是他觉醒时重塑灵体的凤凰火。凤凰火可是他的根基，但因为那日消耗过度，后续又没有大量灵气补充，他现在也使不出来了，若要跟这白衣少年对上，他指不定得挨揍。
所幸，这白衣少年看起来不近人情，却不会随便打人。
大概是因为凤瑜醒来不久又昏死过去，把掌门派来的罗清渺吓了一跳，之后半个月都躺在床上，大半时间在昏睡，直到这两天才能下床行走，照顾他的人就换成了这少年。
这也是那位将凤瑜带回来后就没再管过的太华峰太上长老柳长老座下的弟子，名叫柳四。
或许是因为对睡着前同他打过一架的仙盟剑尊怨念颇深，凤瑜看见同为剑修的柳四就觉得眼熟。
只是由于对方长得太过好看，就算他冷冰冰的性子实在是不讨人喜欢，凤瑜每回见到他时也会眼前一亮，忍不住在心下暗叹一句好俊俏的少年，连同为剑修的剑尊那可恶的面容都挡不住凤瑜对这小剑修的欣赏。
不过在凤瑜看来，小剑修好看归好看，在人间绝对不算差，但比起他曾经的美貌还是差得远了！
柳四等了片刻没听到动静，转眼看来，凤瑜果真还躺在床上发呆，他再次出声提醒：“喝药。”
在他的催促中，凤瑜不舍地叹了口气，一边怀念自己逝去的美貌，一边慢吞吞地从床上爬起来。
“哦。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