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母郁郁寡欢, 丈夫去世后, 她便病倒,没过多久也撒手人寰, 只留下独女谢漾, 也就是后来的谢贵妃。
谢父原本只是一个屡试不第的穷酸秀才, 父母早亡, 亲戚看不起他, 并不与他往来。
谢母是外嫁而来,娘家亲戚隔得远,甚至连谢父死的时候都没来吊唁, 恐怕至今都不知道谢父已死。
在没有亲人帮扶的情况下,出落得如仙般漂亮的谢漾便成了人人觊觎的肥肉。
谢漾的伯父甚至一度想将她卖给当地一名七八十岁的员外,去当老员外的十七姨太。
好在当时村里的里正还算公道,帮着谢漾一些,才没让她遭人欺辱。
可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一次谢伯父被里正带人赶走后,放下狠话,扬言下月初八就让员外家抬着轿子来接谢漾去当小妾。
谢漾心高气傲,平时就是村中追捧的对象,哪受得了这股气?
可她一个手无寸铁的弱女子,又哪对抗得了地头蛇员外?
隔壁邻居大娘不忍心看她落入员外毒手,便让谢漾逃出去,最好是投奔个远一点又可靠的亲戚。
谢漾思来想去,决定去投奔海宁城中的舅舅。
据谢漾所说,她舅舅在城中做生意发了笔小财,应该不至于像伯父这样为了区区十两银子就把她卖给一个糟老头子做妾。
眼看初八也没有多少时间,谢漾收拾好行李当天晚上就逃了。
自此村子里的人再也没有见过谢漾,也不知道她离开村子之后又遇上了什么事。
苍柏在村中找了多人求证当年之事,确定消息没错后,才敢去海宁城。
但海宁城极大,根本不像之前只有百来户人家的小村落,苍柏连谢漾的舅舅姓甚名谁都不知道,只能用最原始的方法一家家打听。
这导致他花费了那么久才找到有用的消息。
功夫不负有心人,苍柏在一处酒楼歇脚吃饭时,看到一个跑堂的少年眉眼间与季修睿有几分相似。
苍柏心中生出一个大胆的猜测,问了少年的身世。
少年不过十二岁,但戒备心很重,没有跟他说实话。
苍柏毕竟是暗卫首领,稍微费了点功夫,就从少年那边把话问得干干净净。
少年名为郑长生,原是这家酒楼的少东家,但他爷爷生病之后,家中经营不善,才将酒楼卖给了现任老板,而他则在这里跑堂补贴家用。
苍柏去见了少年的爷爷郑标,试探性跟他打听当年有无亲戚过来投奔一事。
本来苍柏以为会费一番功夫,但没有想到话匣子才打开没多久,郑标便拿了张女子的画像,问苍柏有没有见过他外甥女。
而画像上的人,赫然就是年轻时的谢贵妃。
原来当初谢漾顺利逃到海宁,投奔了舅舅一家。
郑标一家只有一个不成器的儿子,名为郑光辉,也就是少年郑长生的父亲。
这位郑少爷仗着家里有座酒楼,吃喝嫖赌无一不精,却无一技之长,离开了家里连养活自己都困难。
郑标曾想培养儿子当接班人,接手自家酒楼,但是郑光辉根本不将这事放在心上,任由底下人胡闹,差点让内鬼把酒楼搬空。
也就是这个时候,酒楼走上了下坡路。
但这也并非没有办法补救,郑标将儿子打了一顿,自己重新接管酒楼,慢慢酒楼的生意就又有了起色。
谢漾是这个时候投奔而去的。
儿子不成器,这个外甥女却长得漂亮、人又乖巧,郑标夫妇很喜欢谢漾,二话不说就收留了她。
夫妻俩当时还有点小心思,儿子郑光辉早就到了婚配年纪,但因为恶名在外,城中闺秀没有一人愿意嫁他。
郑标夫妻都为此愁死了。
如今外甥女家中虽然没了至亲,但几日相处下来,郑标发现她在管事上很有一套,许多事情一点就通,比那个不成器的儿子厉害多了。
若是能将外甥女许给自家儿子,将来酒楼这份产业也就能直接交到谢漾手中,不至于被别人夺了去。
郑标夫妇一拍即合,而且郑光辉对谢漾也有意思,一家人便想着等八月十五中秋那一日跟谢漾说这事。
这样一来,往后谢漾能有个依靠,而郑家的酒楼也不至于全被郑光辉败掉。
然而中秋那晚谢漾出门赏月后便再也没回去。
郑家人怀疑过她是不是因为不想嫁给郑光辉,而借此机会跑了。
可谢漾的随身衣物都在,她这几个月攒下的银子也一分没有少,甚至连爹娘遗物都好好放着,不像是逃跑,更像是突发意外、无故失踪。
谢漾长得那般漂亮,若是被人贩子拐了去,后果不堪设想。
郑家三口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第二天一早便去衙门报官,可始终没有找到谢漾的下落。
这些年郑标也从未放弃寻找过谢漾,甚至他还跟着儿子去青楼一家家辨认其中的姑娘,怕找不到谢漾,更怕找到谢漾就在里面。
苍柏说到这里偷觑了季修睿的脸色。
季修睿始终绷着脸,看不清到底是什么情绪。
同一件事不同的人说出来会有不同的效果,保险起见,唐晓慕问:“你确定郑标一家对这个外甥女真的很好吗?”
“听完郑标一家的话之后,属下去找酒楼附近的邻居都打听了一下。郑标一家的话应该不是假的,他们当初的确想培养谢……”苍柏不敢直呼谢贵妃,跟着唐晓慕称呼,“他们的确想培养这位外甥女当酒楼的接班人,江南那边民风较为开放,也有女子出来抛头露面做生意。当时她是酒楼有名的美人招牌,不少人都对她有印象,失踪一事也闹得很大。”
唐晓慕扭头去看季修睿。
季修睿仍旧是刚刚的表情,单薄的唇抿成了一条线,眸色漆黑如夜,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
皇帝未登基前出巡江南的确是中秋节前后,宫中的传闻一直都是谢贵妃因不被亲人接纳,走投无路,自寻死路之时被皇帝救下,才成全了一段佳话。
若当初谢贵妃不是自寻死路,那她即使嫁与皇帝也多少该跟舅舅一家说一声。
“她当时像是会自寻短见的人吗?”唐晓慕问。
苍柏走之前唐晓慕给他拎过重点,没落下这个问题:“根据属下收集到的消息推测,应该不像是自寻短见的人。属下还找到了娘娘年轻时的一名好友,对方说娘娘原本跟她约好中秋后一起去灵隐寺上香求姻缘,想要一个如意郎君。”
苍柏说着说着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称呼谢漾,只能喊出“娘娘”二字。
好友当时还打趣谢漾要不就直接嫁给她表哥郑光辉,但谢漾看不上郑光辉。
谢漾对舅舅舅母的打算应该知道一些,但她觉得这两人应该不会强-迫自己嫁给郑光辉。她想早日找到位如意郎君,这样就能摆脱现在寄人篱下的境遇。
这些都是谢漾对好友亲口所述,要不是苍柏砸了银子下去,这位好友至今都不会开口。
谢漾曾经差点被自己的亲大伯卖掉,但即使是这样她都仍愿意相信舅舅一家不会强-迫她嫁给表哥,那就说明郑标一家对她是真的还不错。
她如果不是被强-迫,没有理由一声不吭地消失。
苍柏观察着季修睿的色小心翼翼地说:“属下还去查了当地官府的卷宗,其中并没有郑家报官的证据。”
季修睿眼中涌起一道亮光。
郑家说谎了?
可他了解苍柏,如果真是这样,苍柏不会将这些废话告诉他。
“有话就说。”季修睿冷冷道。
苍柏应声:“属下辗转找到当年负责卷宗的典吏,据他所说郑家当初隔三差五来衙门问动静,不少衙役都去找过人,但都没找到。后来一直找不到人,县太爷推测人可能是死了,最后这事也就不了了之。但他记得当初的的确确做了卷宗,现在卷宗没有,很可能是被人偷偷毁掉的。”
唐晓慕的心跟着沉了三分。
县衙之中除了人命,就属这些卷宗最重要。可现在其他都好好的,偏偏这案子的卷宗没了,不得不让人多想。
若非苍柏运气好,恰好遇上跑堂的郑长生,恐怕一点线索都查不到。
季修睿沉默了好一会儿,哑声问:“当年的县太爷是谁?”
“现任礼部侍郎尚志。”苍柏说。
尚志是季云初的人,礼部不像兵部、户部能直接掌控朝局,季云初逼宫失败后,尚志因为手中实权不大,反而躲过一劫,如今每日惶惶度日,就怕被季修睿清算。
季修睿很快做好决定:“让他来。”
苍柏应声。
“郑家现在还有什么人?”季修睿问。
“只剩下郑标与郑长生爷孙俩。娘娘失踪后几年,郑家夫妇为儿子另外娶了个媳妇。酒楼转手后他们本拿到笔银子,郑光辉想扬眉吐气,偷了这笔钱出去做生意,结果被人骗了。他们夫妇俩上门去理论去,与人一言不合打起来,最后被对方捅死。犯人已经被处决,但银子被挥霍掉,无法追回。”
季修睿拧眉不语。
苍柏壮着胆子说:“属下回京前给他们留了笔银子,送郑长生去镇上私塾念书了。”
他不能轻易暴露季修睿的身份,这是苍柏唯一能做的。
季修睿微微颔首。
苍柏说完一切,唐晓慕让他先去休息。
季修睿笔直的身躯慢慢倒下,疲倦地靠在椅背,沉着脸一言不发。
谢贵妃十有八-九是被强-迫的,否则当初怎么也该跟郑家说一声。而且若不是被强-迫,她那么受宠,为何要跟裴霜说自己是被强-迫的?
唐晓慕心疼地抱住季修睿:“殿下,别难过,这不是你的错。”
季修睿抱紧她,非常用力,像是溺水之人抱住了渺茫大海上的唯一一根浮木。
他早该有预感的。
同样都是生孩子亏空身子,祥嫔对魏王就多加疼爱,谢贵妃对他却不假辞色。
他那时还单纯以为谢贵妃只是因此才讨厌他。
季修睿为这事伤心过、疑惑过,甚至想过自己或许不是谢贵妃亲生,可偏偏没想到这一点。
谢贵妃是被皇帝强-迫的。
他是她被强-迫的证据。
所以她那么恨他、那么厌恶他,最后却又偏偏因为四面环敌而不得不依靠他。
季修睿脸色发白,抱着唐晓慕的手微微发颤。
唐晓慕愈发心疼与难过:“殿下,都过去了,这不是你的错。”
季修睿深深地闭上眼,将头埋在唐晓慕的肩窝中,像是个不知所措的孩子。
……
礼部侍郎尚志得知季修睿有请的时候,抖了三抖,颤巍巍地问:“殿下找老臣所谓何事?”
“属下只负责传话,其余一概不知。”侍卫做了个请的手势,显然尚志要是敢说不去,他们就会直接绑了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