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开始的时候,她也曾反抗、也曾咒骂,但慢慢的她发现自己逃不出去,而他成为了她唯一的依靠后,她便服软了。
皇帝一直以为她是想通了。
毕竟如意郎君哪那么好找,即使嫁个寒门学子做正妻,谢漾还得为每日三餐愁苦。
不如做他的宠妾,衣食不愁,就是宫中的赏赐,他也都先紧着谢漾。
更别提他登基之后谢漾被封贵妃,虽然名义上位分比皇后矮一截,但盛宠之下,就是皇后见了她都得退让三分。
皇帝一直以为谢漾后来想通后是真心跟他的。
可她竟然一直都恨他?
还恨他们的儿子?
皇帝不可思议地望着季修睿。
裴霜为了折磨皇帝,开的药又苦又多,一大碗药才喝了一点点。
季修睿哪怕在等皇帝的答案,还是不忘给他喂药。
他机械地做着这件事,像是只有这样,才能平复下不断翻滚的心绪。
皇帝刚刚还觉得他孝顺,此刻想起谢贵妃下毒一事,却对季修睿的举动汗毛林立。
他和季修睿中的是同一种毒,现在季修睿痊愈、他却缠绵病榻,裴霜说是因为他年纪大了,且中毒方式与季修睿不同,才会这样。
先前皇帝也怀疑过这个说法,但裴霜是魏王带来的,魏王这孩子没有坏心,也不与季修睿勾结,没必要故意帮着季修睿害他。
加上先前多位太医和大夫都束手无策,皇帝只能听信裴霜所言。
可……
若是季修睿故意不让他好起来呢?
察觉到送到唇边的汤匙,皇帝紧紧闭上嘴,含糊道:“朕不喝。”
季修睿收回汤匙。
皇帝咬牙问:“宫变那晚,那贱人曾与朕说你母妃给朕下过毒,你可知道这事?”
他抱着一丁点希望,只要季修睿说没有,他就信。
季修睿色平静道:“知道。”
皇帝惊恐地瞪大眼睛,厉声质问:“她真的想我死?你们什么时候开始密谋的?”
季修睿沉默片刻,放下汤匙道:“父皇,我们做个交易如何?你告诉我强-抢之事,我告诉你下-毒真相。”
皇帝狠狠瞪他。
他怎么可能自揭短处?
可一想到自己那么宠谢漾,都恨不得把心掏出来给她,她却想要自己死,皇帝又实在是不甘心。
季修睿此番深夜进宫寻他,还找了石忠问话,可见是铁了心要处理这事。
这孩子从小就有主见,哪怕他抵死不认,最后也不过是同样下场。
皇帝想了又想,同意了他的提议:“好。”
“你先说。”季修睿道。
皇帝拧眉,知道季修睿这是在看他的诚意。
倘若他再说谎,那季修睿也不会跟他说实话。
相反,他已落得这般田地,季修睿没必要恶意欺骗他。
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当年他身体还好的时候,哪轮得到这些逆子爬到他头上耀武扬威!
皇帝不满地剜了眼季修睿,呼吸粗重地缓了口气,冷冷道:“你如果非觉得是朕强-抢,那就是吧。”
季修睿忍住自己想捏碎手中药碗的冲动。
他希望皇帝说实话的同时,更希望那是一个误会。
许久之后,季修睿问:“您承认了?”声音比他想象中的平静,但紧绷着的色出卖了季修睿真实的心绪。
皇帝皱着眉头闭上眼,没有否认,自顾自道:“除了这件事,朕这些年够对得起她的。吃穿用度样样都是最好的,别说是皇后,就连太后宫中都比不上她。她还有什么不满足?竟敢朕下毒?”
季修睿再三确认都没能否定掉这个恶心的真相,黑冷的眸中没有一丝光彩。
“她为何要给朕下毒?”皇帝恼声催促。
季修睿哑声反问:“你要是被人强-暴,你什么反应?”
“可朕对得起她!”皇帝不服地反驳。
“她最多只给你下了半旬之毒,后来就没继续,我也是最近才知道这事。有些事既然一开始就是错的,那就不该去做。”季修睿的头脑有些空,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鬼使差地给皇帝喂药。
皇帝脸色发白,避之不及:“拿走,朕不喝!”
季修睿回,见皇帝这反应,猜到他是疑心病又犯了。
季修睿起身将碗中药汁倒入窗边的盆栽中:“这药没毒,的确是给您调养身子的。您既然不想喝,那就不喝。这二十年的生养之恩,儿臣牢记于心。儿臣不会弑父,您踏实活着。”
赭石色的药汁倒光,季修睿手一抬,青瓷碗从他素白的手中滑落,摔得粉碎。
皇帝被吓了一跳,回时只看到季修睿笔直离去的背影。
满地的碎瓷片,像是他们之间再无可能修复的父子关系。
皇帝手脚冰凉。
季修睿不可能这么轻易放过他,不杀他肯定是因为有更折磨人的法子等着他。
第113章 终章 他们的未来,还很长很长。……
皇帝想起裴霜叮嘱过一碗药都不能少, 必须按时按量喝下去,否则会加剧他的瘫痪。
皇帝慌了:“来人!快来人!”
然而殿中没有一人回应。
皇帝突然意识到季修睿走前那一句“不会弑父”是什么意思。
季修睿这天晚上没有回府。
从章台殿出来,苍柏跟丢了人。他怕季修睿出事, 连忙让人去通知唐晓慕。
青竹担忧极了:“属下这就派人去找。”
唐晓慕拦住他:“别。殿下现在是太子, 一举一动都牵扯着群臣的注意, 若是我们现在派人去寻找,肯定有人以为出事了。先不忙派人, 你跟我说说殿下常去的地方。”
唐晓慕嫁给季修睿时他便病着不能出门,后来即使身体好了能够出门,季修睿也不过是去处理政务。
事情一结束, 季修睿就乖乖回家陪她, 以至于唐晓慕现在都不知道季修睿平素不忙时爱去哪些地方。
反倒是时时常跟着他的青竹, 应该对这些更了解。
谁知青竹也是一头雾水:“殿下平素除了出门办公就是在家休息,也没见他常去什么地方。”
这下唐晓慕倒是有些头疼。
她仔细把今天的事理了一遍,带入季修睿的角度想了又想,琢磨着说:“我们悄悄进宫一趟。”
宫门守卫没有看到季修睿出去,但以季修睿的武功完全可以避开他们出入皇宫, 因此苍柏才担心季修睿的下落。
唐晓慕思来想去都觉得发生这样的事后, 季修睿现在最可能还在宫中。
宫中守卫早就换成了季修睿的心腹,唐晓慕拿着令牌悄悄入宫, 去了揽月楼。
上元节宫变之后, 后宫大权重新回到太后手中。反正皇帝也病着看不到揽月楼的高台楼阁, 太后便撤了揽月楼的烛火, 省下一笔没必要的开支。
如今望着面前黑黢黢的高楼, 唐晓慕提着裙子走进去。
铃兰跟在她身侧,提了一盏琉璃灯。
揽月楼平时点着灯时金碧辉煌,可如今没有烛火, 只有这一盏琉璃小灯,倒还显得有些阴森。
铃兰小声问:“殿下真的会在这里吗?”
“嗯。”唐晓慕有种强烈的直觉,她扶着栏杆上楼,看到二楼供奉着谢贵妃灵位的房间门开着,就知道猜对了。
屋内没有点灯,柔和的月光从窗外洒下,勾勒出季修睿颀长的身影。
他笔直地站在灵位前,色复杂地望着供案上的灵位。
“殿下。”唐晓慕轻轻喊了一声。
季修睿回,面色错愕:“你怎么来了?”
“苍柏担心您出事,我来看看。”唐晓慕接过铃兰手中的琉璃灯,走到季修睿身边,牵住他的手。
季修睿的手比他生病时还要凉。
他用力回握住唐晓慕的手,与她十指相扣:“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我猜的。问清楚了?”唐晓慕问。
“嗯。”季修睿轻轻应了一声,眼再次落回到谢贵妃的灵位上。
唐晓慕知道他心里肯定不好受,温声宽慰:“那不是你的错,你别自责。这些年你够对得起她了。”
如果季修睿有心报复谢贵妃的话,以他的能力和心计,谢贵妃根本就不可能安然活到三年前。
但季修睿从未起过报复心,甚至都没去找皇帝告过一次状。
季修睿望着灵位不出声。
唐晓慕知道他内心的纠葛,毕竟这些年一直都是皇帝对他更好,而季修睿不是那种忘恩负义之人。
唐晓慕让自己靠在季修睿肩头,开导他:“其实前些年你帮陛下办了那么多事,脏活累活都是你干,最后好处都给了陛下,你还替陛下背着骂名,你也对够得起陛下了。殿下,别太为难自己。无论你帮不帮她报仇,她都不会对你改观。你跟着自己的心走就是了。”
真要将这笔债从头到尾理清楚的话,皇帝和谢贵妃都有错,而究其根本,皇帝是罪魁祸首。
如今谢贵妃已死,人死债消,只剩下皇帝了。
季修睿缓缓道:“我知道该怎么做。”
他声音嘶哑,心里也不好受,但语气坚决,可见已经做好了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