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
孔妙起床的时候,舒靖白已经走了。只留下一张字条:
近日琐事缠身,暂不能日日相伴,此间望卿勿寻他柳。落款是,郎:靖白。
上面的字体风情飘逸、行云流水,透着一股子随心所欲,只是字迹有些潦草,大概是写字的人着急离开的缘故。
孔妙举高字条,兴奋地在原地直打转。
只要把这位舒公子哄好,这样她就不用每天挂着虚假的笑容去逢迎讨好那些人了,要是哪天运气不好还会遇上脾气暴躁的酒鬼,那自然就少不了一顿折腾!而且最重要的是,她还能很快凑齐赎身钱!
反正都是卖,卖给一个人总比卖多个人好,况且像舒靖白这种出手阔绰,相貌又英俊的金主,在这个纸醉金迷、朝三暮四的销金窟里,简直可遇不可求!
也不知道自己是踩了哪块狗屎运,居然遇到这样的贵人。哈哈。
因为兴奋无比,整个人就如同一只活泼的鲤鱼一般东跑西颠,活泼泼地下床洗漱、更衣、收拾屋子。
半个时辰后收拾完毕,孔妙看着整齐洁净的屋子,颇为满意自己的劳动成果。又从桌子底下拎出一个小喷壶,灌了水,站在窗前浇花,嘴里哼着不着调的曲子,一个脑袋随着壶嘴的方向左右摆动。
她这个人一贯惫懒,并没有莳弄花草的爱好,把这几株蔫蔫巴巴的花从墙角移栽过来只是一时兴起的事,对待它们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状态,一个月能想起来浇灌个两三次就算是不错了。
许是有了一席能遮挡寒风的屋檐,那一个个花苞陆续长出,次第开放,没过几天已是繁花满枝了,花枝斜出横逸,在微风中轻轻摇曳,朝气蓬勃,呼蜂引蝶。
越是卑微渺小的东西,就越是奋力生长呢。
孔妙坐在小轩窗下,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拨弄了一下花瓣。
无论身处怎样的逆境,只有拼命活着,才能重返坦途,重新站在阳光之下啊。
浇完了花,孔妙终于感觉到一丝饥饿,自打生活有所起色以来,她从来不亏待自己的肚子,饿了就要吃,于是当下也不迟疑,站起身,脚步蹭蹭的下楼,到厨房找吃的去了。
就这样躲在房间里过了几日安静生活,除了吃饭、打水、散步,其余时间几乎都在房间里度过,无所事事,却也并不感到无聊。舒靖白确实如他自己所说的那样,很忙很忙,也不知道在忙什么,期间一次也没来过怡兰苑。
不过孔妙并不着急,他不来,她倒也乐得清闲。这样的状态又持续了半个月,忍无可忍的妈妈终于顶着一张死白死白的脸来到她的房间,嘴里叼着一根用纯金打造的长烟杆,一边吞云吐雾,一边戳着她的额头,扯着尖锐的嗓门吼:
“死丫头,天天窝在房里不出去接客,胆儿肥了你啊!当老娘这里是客栈呢,翘起脚来当千金小姐。怎么的,是不是还要老娘伺候你啊?告诉你,你这死丫头没这个命,赶紧给老娘爬起来接客!!”
安静地听她吼完,孔妙倒来一杯茶,笑眯眯地递上去:“哎呀,大清早的妈妈生这么大气做什么,老这样生气可是会长皱纹的哦。来,喝杯茶去去火气。”
妈妈接过茶杯,觑了觑那茶,细眉一挑:“哟,雨前龙井?”孔妙谄笑道:“不愧是妈妈,见多识广,一眼就看出来了。”
妈妈道:“不错啊你,最近傍上贵客,连雨前龙井都喝上了。”孔妙嫣然一笑,说:“我哪买得起这样贵的茶叶,是人家舒公子府上存货太多,喝不了,就顺便给我带了一些的。”
妈妈听了她的话,立刻换了一张笑脸:“这么说,你与他的事是真的咯?这小子真看上你了?”
孔妙笑着摸了摸耳垂上的坠子,没有说话。
“妙妙,还是你有本事啊,竟然能将舒公子收入裙下,”妈妈上前拍了拍她的手背,笑得脸上的皱纹宛如开出了一朵金菊,“之前苑里的姑娘们可没少勾引他,当着面连衣服都脱了居然还是不为所动,差点要以为他不能人道了呢。不过话说回来,妈妈果然没看错你,你这丫头魅惑起男人来还是颇有些手段的,丝毫不逊色柳青青,就是模样差了些,要不然花魁就该轮到你当了。”
孔妙立刻摆出一副谦虚的色:“我哪敢跟青青姐比,她天生丽质、倚貌仙姿,纵使没有那些个手段,也多的是男人为她魂颠倒。花魁之名,她当之无愧!”
妈妈抚了抚鬓发,叹息道:“说实话,连妈妈我也有点羡慕你呢,哎,我要是年轻个十来岁,说不定也能与舒公子结下一段露水姻缘呢,呵呵呵。”
“……那,自然是,”孔妙昧着良心拍马屁,“妈妈国色天香、华茂春松,就算是如今这个岁数,也是风韵犹存,羡煞旁人呢。”
妈妈伸出一根涂着鲜红丹蔻的手指,戳了戳她的脑袋,笑骂道:“死丫头,就知道拍马屁!”
孔妙笑着道:“哪里是马屁,女儿说的句句真心。”
“行了行了,这几天你好好休息,养足精好好服侍那位舒公子,妈妈还有事就先走了,”刚走到门口,忽又想起什么似地回头叮嘱道,“对了,那避子汤可有喝着?”
孔妙忙点头道:“有的。”这个她当然不敢忘记,每次行完房事都会服下一碗避子汤,这已是怡兰苑心照不宣的规定。
按妈妈的话来说,怡兰苑做的是让客人们发泄玩乐且无后顾之忧的生意,鸨母不是接生婆,姑娘们也不是给客人生养孩子用的。怡兰苑虽然是花酒场所,但也是个讲规矩的地方。‘使君乘兴而来,放心而归’,这才是怡兰苑驰名京城,屹立多年的原因。
妈妈啜了一口烟杆,又缓缓吐出一口白烟,点点头,满意地笑道:“很好。”
孔妙道:“妈妈小心门槛,女儿送你出去。”
一出了房门,孔妙就听到楼下传来一阵莺声燕语的说笑声。其中一个声音清脆,还有点耳熟,可不正是若兰么。
“那个林公子可逗死我了,好歹也玩过这么多女人,上了床的反应居然跟个毛头小子一样,没一会儿就泄了,也亏得本姑娘我久经情事,凭着娴熟的床上功夫又让他再次重振雄风,才不至于尴尬收场哦。”
“要不怎么说姐姐魅力非凡呢,让林公子把持不住了呗!再说那位林公子嗜好处子,之前玩的无一例外都是淸倌儿,那些个嫩雏儿哪里懂什么床上的调情技巧,又怎么比得上姐姐的媚骨风情呢?”
“就是说呀,金箍棒掉进了盘丝洞,还想出来?”
若兰用香帕扇着风,眉目间露出得意与不屑:“可不是我说啊,别看那位林公子长得高高大大,其实啊……”嘻嘻索索一阵耳语之后,一群女人就捂着帕子嘻嘻哈哈笑个不停、花枝乱颤。
整个院子里都是女人们的娇笑声和嗔怪声,一时间就跟进了麻雀窝一样,叽叽喳喳好不热闹。
“我问他‘进来了吗?’他说‘进来好一会儿了’,还问我疼不疼?真真是笑死我了。”
“我听说男人的鼻子越高,那话儿就会越大,能力也越强,我瞧那林公子的鼻子可不就有点塌嘛。想来这话准没错儿!”
“对对,是有这么个说法!”
“那这么说来,舒公子的床上功夫一定很强吧?他的鼻子就很高哦!”
“傅王爷也不差好吧,山根坚挺,鼻如悬胆,个子又高,不知道他那里是怎么个景观,哎,光想想就很激动呢……哎呀,我在说什么呢,真真羞死人了!”
“呵呵,既然你这么想知道,不如就去问问青青姐呀!”
“滚啦你!”
“我呸,你们一个个女色胚,光天化日聊这些,臊不臊得慌啊?”
“这有什么关系,这院子里就我们这些姐妹,能被谁听了去啊?”
“你们一个个都是吃饱撑的,没事干了是吧?”
最后一句话是妈妈说的。
原本热闹的气氛微不可见地僵硬了一分,说笑中的女人们蓦地停了下来,心虚的眼朝着二人的方向瞄了过来。
“……妈妈。”
妈妈施施然地走下来:“在客人背后说这些不堪入耳的闲话,我平日里就是这么教导你们的?”
“我的好妈妈哟,您怎么在这儿?嗨呀,姐妹们就是闲着无聊,所以坐着一起唠唠嗑罢了,”若兰连忙起身,胆怯心虚地抚一抚鬓发,企图让自己笑得自然一点。
妈妈逡巡了一圈,问道:“青青呢?让她来我房里一趟,我有话要跟她说。”
“哎呀真是不巧,青青姐现下不在苑里呢,”若兰说道,“傅王爷一大早就差了人过来,把她接走了。”
“可有说去了哪里?”
“好像是去安华寺上香。”
“哦,既是如此那就算了,傅王爷的事要紧,”妈妈用长烟杆一指,“好了,你们也都赶紧散了,围在这里像个什么样,该练琴的练琴,该学诗的学诗,老娘这儿不养闲人!”
话音刚落,一群人瞬间作鸟兽散。
“妈妈,”孔妙拉住要离开的鸨母,粲然露齿一笑,“我也想去安华寺上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