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敦道已经走了许久,她还躺在那儿,整个人沐浴在清凉的月光中,裸露的肌肤似乎是裹上一层轻纱的莹白。阿碧提着马灯过来,轻声问道:“四小姐,快十点了,咱们还是回房去睡吧?”将她唤醒。
梁宜玟睁开眼,看见四周的飞蛾都往那唯一的光源处扑棱,心恍惚地道:“我刚才做梦了,梦见——”
在灯光下可以看见四小姐色痴愣,阿碧极少见过她这副模样,因此非常好:“你梦见什么了?吃人的妖怪?还是獠牙女鬼?”
她揉揉眼睛,只说了一句:“没什么。”阿碧见四小姐眼眶红了一圈,于是不再追问,随口扯了个话题同她瞎聊。
主仆二人进到卧房里来,梁宜玟气冲冲地告诉阿碧:“梁似鸿那个狗东西尽在背后告我黑状!”
阿碧也十分气愤,问道:“啊?他怎么敢这样对四小姐?”
梁宜玟吩咐她去放洗澡水,又骂骂咧咧地继续说:“他有什么不敢的?他可是梁家的鸿少爷,爸爸公司里的梁经理!呸!没有我爸爸,他连街边的乞丐也不如!”阿碧也跟着附和,骂鸿少爷是个狼心狗肺的坏东西。
她寻出拖鞋递给四小姐,劝道:“你何苦为坏东西气坏自己的身子。水已经备好,可是要去洗澡歇息了?”
洗澡倒把瞌睡给洗没了,她让阿碧自去休息,独自坐在梳妆镜前一面篦头,一面端详自己,她长得并不像去世的母亲,但那尖尖的下巴可以算作是一种证明罢?记忆里的母亲,眉眼清淡柔和,性格也同她的容貌一样温和而安静,亲戚们都说梁三太太是有福气的人。——她突然一把将梳子磕在桌上,跌跌撞撞地朝铜床扑去。
梁宜玟把脸埋在小洋枕头里,听不见哭声,只看见她白皙的肩头正微微颤抖着。枕头是蕾丝边的洋式风格,内里塞的却是专门配的绿豆槐花芯,脸极力贴住它,吸得多了有些脑门发胀,也许是她哭累了,她换了个姿势,拿半边脸枕着,一动也不动,仿佛是盹着了似的。
庭院的正中央生着一棵高大的木樨树,正在开着花,那一蓬蓬的金黄色碎花在微风里发抖,零零落落地掉在她身上。她仰着脸望去,碎花便像雨滴似的落在她稚气的脸上,她欢喜地道:“下花雨咯下花雨咯,妈妈你来看呀!”
正乐着,从树后面跳出来一个粉雕玉琢的男孩,他挑着眉毛笑道:“宜玟你看我没撒谎吧,真有下花雨这一说!”后面跟着一个瘦小干枯的男孩,生着一双漆黑的眼睛。
梁宜玟喜眉笑眼地道:“哥哥你快点儿再弄一个,我还要看!”也学着他们用脚去踢粗壮的树身。
梁裕宁道:“宜玟你看着,得这样使力才不会伤到脚脖子。”抖得碎花漱漱乱飞,三个人在树下笑成一片。
嘻嘻哈哈一阵吵闹,让屋内的人听见了,一个年轻秀丽的妇人走出来,柔声道:“嗳你们仨别把树踢坏了,不然明年可就没有桂花糕吃了。”
“妈妈你看,你看呀!”她身前的两股辫子已经散得不成型,发丝湿腻腻地沾在脸上。
三太太连连摇头,笑道:“你这丫头怎么比哥哥们还顽皮,快进来,我跟你换张汗巾。”转身进到没有光的暗处去了。
梁宜玟蹦蹦跳跳地跟上去,甫一踏过门槛,热浪便直接打上身来,房内骤然火光滔天,哔哔擘擘地烧到屋外去,蔓延到那棵木樨树,红得不可收拾。烧焦的器物在黑烟里摇摆,像一个个狰狞的鬼影,她跌倒在地,双手掩住自己的眼睛,锐声哭叫起来:“妈妈……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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