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
哪怕敲破小言公子的脑袋,她也猜不着湮月阁幕后魁首是老爱与她赌气、几次三番遭她戏弄暗算,甚至最后还在肉体上水乳交融的夙。而夙的另一重身份,居然是这片土地上身份最崇高无匹的男人——睢国国君南宫夜。
南宫夜表字一个“夙”字。夙乃残月之形,亦含湮月之意。湮月阁恰是取了他名中麟游夜阁黑,凤去旻霄黄之意。
“臣妾,臣妾是怨她谋杀义父……因此……”此时跪在屏风前的美人抬眼怯怯望他,眼眶子瞬间红了一圈,点点星泪说泛滥就泛滥,那梨花带雨的模样简直我见犹怜。
自称“臣妾”的美人儿身份呼之欲出,不是那曹国公之女——当今皇后曹幼薇又能是谁?
夙似是往日见惯了女子这副做派,丁点动容也无地了然道:“义表姐这话可就大错特错了。”夙不以君臣夫妻之礼待她,反倒漠然唤她未出阁前的身份,亲疏之别一目了然。他命曹幼薇寻那丫头来,自是为挽留她,如今目的既已达成本该意满顺心,夙却说不清自己心底那丝挥不去的郁郁不安因何而生。究竟是源于曹幼薇对她的逼迫折辱,还是她为温玉自尊傲骨皆可抛的义无反顾,抑或者是他当年一声令下后的灭门血仇?想到那张在他面前耀武扬威的小脸,最后如丧考妣意忿难鸣的憋屈样,夙不自觉拖长尾音,萧煞之气顿生。
“谋算曹氏一族,有她、有你,更有我一份。怎的不见你埋怨朕,却独独迁怒到她头上?嗯——”
美人儿吓得身子乱颤,一颗头快低到尘埃里,弱不禁风的样子似要摔到一旁昏死过去。
“陛下,陛下……臣妾再也不敢了。臣妾只是听闻昨夜你与那不男不女的……”说着,曹幼薇柔情万种的美眸夹杂一缕哀怨,边哭边跪爬到他腿边,伏在他膝头呜咽道:“陛下与我大婚四年有余,却一次都未尝入我甘泉宫,如今偏生宠幸了那个黄毛丫头。陛下难道忘了她先前曾与前太子有过婚约,更何况爹爹还算到她们易家拥有那样危险的‘命格’!臣妾只恐她知道当年是陛下……”
听到“当年”二字,夙始终沉稳的呼吸急剧变化,目光阴暗如晦,直接厉声喝她真名:“鱼幼薇!朕可没有与其他男人共享一女的习惯。若非念在你我师出同门,朕根本容不得一个不清不白的假皇后整日在这儿翻云覆雨。”他的声音宛如万年寒川,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气息令曹幼薇局天蹐地到了极点。
“师兄,薇儿没有……定是有人污蔑薇儿……”
不容美人翻旧情,夙接道:“放心,这点事还不足以动摇你的后位……”
美人儿自知无力狡辩,瑟瑟滚到地上磕头讨饶:“谢陛下恩典,谢陛下开恩……”未等她反应过来,夙一俯身抓起她头发,强行捏开曹幼薇的下颚迫她咽下粒指甲盖大小的丹丸。
“莫慌,小师妹你暂无性命之虞。”他拍拍她的脸,笑得邪肆逼人,“只是这千叶红莲需每隔百日送服一盏真龙血,若误了时辰那中毒之人便会骨肉溃散而死。听说,那零落遍地的骨血如千百红莲花盛开,煞是好看。”
“朕既祭出真龙血,便是要替师傅好好言传身教告诉你哪些话当讲,哪些话不当讲……”夙紧闭的唇线冷硬,像粘上脏东西似的甩开美人,任由她瘫软在地,涕泪横流惹得容颜扭曲。
收好虎符头也不回地出了楹花水榭。
半个时辰后回到耳室的墨羽乍见曹幼薇发髻凌乱,满面泪痕地躺在地上,他顿时心疼不已忙不迭将她扶起,抱在怀中笨拙而又温柔至极地细细理着黏在她唇角的乌丝。却不料对方根本不领情,一巴掌将他的手拍得老远。墨羽摇摇头不着痕迹地轻叹一声,遂有将她拉过来,紧紧搂到怀中好一番劝慰。
他最是清楚自己这小师妹的娇纵蛮横,却又拿她一点办法都无。这都是他欠她的……
师妹原姓鱼,闺名幼薇。
身为当今大陆唯一道家正统的齐云山太一宗掌教的关门弟子,整座青云峰的师兄姐们没人不宠她顺她;便是他们那那个一板一眼的师傅洞微真君,也对这天资聪颖过人的独生女儿如珠似宝百般溺爱,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口里怕化了。可能是小师妹前半生太过顺风顺水,老天爷偏让她在七岁那年一眼相中师傅早年云游时所收的挂名首徒,也即是当初的睢国六皇子——南宫夜。
怪只怪红颜祸水……或许这词用在一个六岁稚子身上并不那么恰当,但墨羽却找不出任何辞藻去描绘那一刻初见南宫夜时的惊心动魄。小师妹容貌出众本已算得上倾城佳丽,但她在南宫夜面前却犹如鱼目混珠,直接从天上被贬得落到了尘埃里。
如此姿容,也当得世人爱羡。
当年随母妃避祸的南宫夜在青云峰一住了两年,而小师妹也就这么整整缠了他两年。彼时的南宫夜还未曾练就帝王心术,只比普通小儿更老成冷淡些,同小师妹也算得竹马青梅金童玉女。但就在太一宗全部人都以为他会成为青云峰的女婿时,南宫夜却被人连同月贤妃一道接回了睢国,从此之后一去不返,和山上更断了所有联络。
师妹足足等了三年,日思夜梦盼着他,却始终杳无音信。最后终按捺不下,金钗之礼方行完那日,寻死觅活硬逼得师傅带她下了山,送进曹国公府改姓当了名养女。他担心小师妹独在异乡受了委屈无处诸诉,便自告游历之名陪着她,义无反顾地双双涉入了芜都这潭暗不见底的浑水。
加入湮月阁之后的曲折离刀锋险阻,师妹和南宫夜之间的明珠暗投乜斜缠帐,作为旁观者的墨羽看得尤为剔透。
眼睁睁守了他们十七年的光阴,墨羽焉能不知南宫夜心有沟壑,岂是为儿女情长所能牵绊的平凡男人?于是他在六年前联络上师傅,帮南宫夜夺位出谋献策,只求为小师妹争夺到驻进他心底一席之地的机会。墨羽再清楚不过,南宫夜毕生之志旨在那把龙椅,因此他们扶他上位的要求也只此一条——那便是他终生只娶小师妹一人。
得了师傅的占天之力,又有国公府对朝堂上根深蒂固的控制,不动一兵一卒拿下睢国竟只用了一年多时间。
紧接着南宫夜登基,十里红妆迎娶师妹过门。他本以为以师妹桃李之姿嫁入宫中,在没有其他女人可以妨碍她的情况下定能得偿所愿。却万万没想到师妹满腔真情错付,换来的只余下独守空闺的寂寥。
整整四年,南宫夜都一步未踏足师妹香闺,只因他们成亲当日的一笔糊涂账。
“他竟这样对我,他竟这样对我……”鱼幼薇口中不敢置信的喃喃不停,墨羽一时不察,便被怀中的小人儿猛的推开。只听“啪——啪——”两声响彻耳室的掌掴,墨羽古铜色的俊脸应声泛出两道红印。
“都怪你!都怪你——”鱼幼薇尖叫起来,“若不是你,当日如果不是你,我怎会落到今天这种地步……都是你的错,阿夜才会不要我,才会和那种不阴不阳的女人搅和在一块!”
“是我,是我,都是师兄的错。”墨羽牢牢抓过鱼幼薇在胸口乱拍乱打到通红的小手,低声下气道:“凡事都是师兄的错,小师妹你莫要糟蹋自己。”
见鱼幼薇哭得锥心泣血,泪眼婆娑,墨羽一颗心都仿佛在淌血。“小师妹,你若要师兄自戮以证清白,师兄愿立刻刎颈。只求你别再哭了,好不好……”
“师兄……师兄,呜呜呜”鱼幼薇抬手摸上墨羽的脸颊,抽噎着问道:“对不起啊师兄,幼薇不该拿你出气……你还痛不痛?”
墨羽见她如此更是心软得一塌糊涂,当即摇头安慰她道:“无妨……”却不料鱼幼薇下一句话竟是将他惊得肝胆俱颤。
她道:“抱我,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