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打道回府
次日入夜,当夙再次摸黑潜入小筑时,小言公子早已穿戴整齐坐在桌边,边饮着茶边翻书,看样子已恭候他多时了。
她今日照样做少年打扮,着一身烟灰色拢纱棉袍,以细羽绳束起三分之一头发,扎了个小髻盘在头顶。
帮夙也倒了杯碧螺春,举到他跟前。烛火随她行动摇曳,暖光晃得人面色红润光泽。大概是这段日子同男人行云布雨不曾间断,身子得了精华,易言冰一张小脸若含苞待放的粉嫩春桃,平添三分柔媚娇意,看着煞是喜人。
不觉喉中火热,夙仰头饮尽温茶不知其味,尤觉饥渴。把杯子丢到一旁,上前搂了少女侧坐在怀,掰正她小脸便是一顿猛亲。
茶香扑鼻。
只听她与他口舌交缠时,娇滴滴道:“回阁后再继续罢。”
他不禁讶异,“你放弃了?”
“你也太小看我了。”
“难道是得手了?”
“自然。”思及尚睡在荷丛深处、不到子夜必不得醒来的南宫漪,易言冰翘起下巴,语气中满满的理所应然。
她哪晓得,打从数年前湮月阁摸清这半块虎符的下落后,不论是曹东倾抑或南宫夜安插到栖淮王身边的高手,无一例外全部无功而返。
饶是小言公子手段过人,以性命相挟,夙相信他这位向来深藏不露心智坚毅的七皇弟也不是那么容易妥协的。除非……南宫漪看出了她易将军后人的身份,欲将意外流落至他手中的虎符物归原主。
琢磨着南宫漪不受先皇看中,从小几乎足不出紫雍殿,夙确信他应当与易言冰这位血缘甚远的母家表妹素未谋面。
不由沉下心,他仔细观察着少女的一举一动,问道:“言言,你如何办到的?”
少女只秘兮兮扬起一个微笑,答曰:“秘密。”
即使后来上了船,夙一再询问,易言冰仍不肯松口告知盗取虎符的全过程。只道自己迷晕了南宫漪,虎符也是随后从他身上搜刮而来。
她还要夙回阁后立即找位能工巧匠,以黄龙玉另雕一枚一样的,说要改天再偷龙转凤,不知鬼不觉地还回去。
易言冰怎么都不愿告诉夙实情的原因在于,她今日用在南宫漪身上的手段,是另一个世界名为“催眠”的精暗示疗法。
事实上,直至行动施行前,易言冰自己心里也没个底。毕竟在原先的世界里,她也只是因兴趣使然翻阅了一些有关心理学治疗的书籍资料,但在医道双德的重重规范下,未能在人类身上做过实验。
冼姑娘是南宫漪从会贤雅叙借来的侍婢,今次,她刚好借送她为由,把南宫漪引到会贤雅叙深处、那湖让人容易戒心松弛的清净莲池。配合了酒精以及事后难以察觉到极小分量的曼陀罗粉,她兵行险招,成败交予天定。所幸终不着痕迹套出虎符所在,还成功下达了让南宫漪忘却这桩事的暗示。
这过程中万一一个不慎,别说她偷盗目的暴露,恐怕连异世转世的身份也可能会被人揭发。远不如表面看上去那么胸有成竹的小言公子,当下回忆起自己的冒进举动,犹觉得心有余悸。
蓦然想起一桩意外,易言冰好问夙道:“你可是知道会贤雅叙乃阁中产业,因此上祀节那日才带我去的那儿?”
“那处确是玄武所在,不过我带你去会贤雅叙,只是因了王崇山酿酒手艺尚可。”
夙口中的玄武、王崇山,乃是湮月阁四位地煞之一、任时最长的玄武使;也是曾在上祀当晚与小言他们有过一面之缘的美髯公。
王崇山身份特殊,于湮月阁伊始,便由他掌管阁中钱财命脉,以及后来慢慢遍布中原大陆的二百四十八家汇通钱庄,和多如牛毛的青楼食肆。为方便管理在外产业,是以他不像其他地煞那样聚居于流晶河上。
易言冰入阁数年来也只听过他名号,并未与之对面。
直至今日傍晚,她匆匆离去时意外邂逅王崇山,若非他及时报上身份,出示玄武使印鉴,易言冰险些以为自己的行动败露,几欲对他下手。
“湮月阁这手棋埋得倒深……不止让阁中人跻身朝堂,步步为营接触到皇室核心,还能趁机打听虎符下落。”易言冰不屑地冷哼一声,道:“想来阁主去年年底安排我刺杀前户部侍郎,就是为接替他位置的王崇山于今年继任空悬的尚书之位铺下康庄大道。你说,湮月阁手伸得这么长,究竟是阁主打算拿了虎符同睢帝交易,还是转手把睢国推入火坑,直接释放兵权到虎视眈眈的北国人手里?”
不等夙出声,易言冰忽而紧张地拽着他衣摆,色忧深道:“夙,若我今日把兵符全交出去了,可会引得南北两国战事一触即发,致使生灵涂炭民不聊生?”
男人一只大手落在易言冰头上,顺了顺她柔软额发,缓声道:“言言心怀天下,便是多数男子也未及你这般胸襟。只是此番,我以为虎符定是湮月阁拿来为平叛南疆动乱所用,你莫要杞人忧天了。”
稍作停顿,他接着道:“大概你不常在外行走,故而不知,那看似清廉高洁的前户部侍郎季惟笙实属罪大恶极之徒。他死后,朝廷派人在其后院掘地三尺,终才查获半年前永州爆发水患时,不翼而飞的五千万两官银。若非湮月阁出手,那些因他贪婪而流离失所、甚至饿死街头的无数永州百姓都将负屈含冤,怨魂永无平息之日。”
转念一想,易言冰暗道事实的确如此。虽湮月阁偶尔会拿朝廷命官开刀,但最终的结果貌似都雷声大、雨点小。按说,以她当街谋杀朝廷命官之罪也该被举国通缉,抓到之后得个车裂之刑已属宽仁。结果不足一月时间,那沸沸扬扬的缉捕令竟不了了之,如今她还能堂而皇之走在皇城大街小巷,难道不正是受了朝廷默许?
“真没料到湮月阁是睢国朝堂往民间和江湖散播的犬牙鹰爪……难怪势力远超其他帮派,财力雄浑无匹。如今看来,就连阁主都极可能是他人手上的道具。只是,这背后操纵之人究竟是何身份意图,竟连曹国公这等地位的人都有能力蓄意谋杀?”易言冰掰着指头念叨:“这大睢身份能力与他齐肩的屈指可数,除栖淮王南宫漪、中枢宰相杜若辅,还有就是……”
眼见少女聪慧,怕她再举一反三细究下去,便会离他不愿让其知晓的真相更近一步,夙刻意打断道:“言言,在其位谋其事。逾越了界限恐怕对你我无益。”
“嗯,你说的没错。”眼看小舟穿越禁制划入湮月阁内湖,易言冰面有戚色地怔忪点头,道:“我向来对这档子糟心事唯恐避之不及,今天也不知怎么的,竟大意揣测,说了这么许多……夙,你就左耳进右耳出,当做从来没听过这话罢。”
“你担心我?”他抱了她飞跃水面,稳稳落在岸堤。
“算算你入阁十多年,能独善其身至今,的确无需我操心。”
夙松开怀抱,但还是牢牢牵过易言冰的手,送到唇下一吻。
“怎么会呢,我巴不得你每日只为我操心,时时刻刻都想着我,眼里只看着我。”
易言冰甜蜜又无奈地望进他被月色染得亮极的眸,“你这厚脸皮又小家子气的性子,什么时候能改改就好了。现在这时辰阁中仍有人走动,万一被发现就麻烦了,赶紧松手。”
说着,就想从夙手中抽身,却被他抓得更牢。
“不要。”
夙难得孩子气地硬拽着她不放,易言冰不得法轻槌了他几拳,却换来脸颊上以德报怨的一个香吻。
“啧,魂淡!”
就这样,两人你来我往打打闹闹的,竟十指交缠着走了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