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方碧瑶此刻正醋劲十足地指着她离去的方向。「你爱上她了?」
「我没有。」
「可是我明明看见你们两个……」
「看见了又如何?」他不以为然。「那是我的事。」
「你的事?」
「怎麽我不能有私事?」他挑眉。「难道我还需要向你报告?」
「逸风哥,你……你变了!」她忽地感到害怕。「为什麽?从前的你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
「我就是我!」
「不是!」她大吼。「从前的你不会对我这麽冷漠,不会!你会变成这样,全都是因为那个贱人……」
他不悦。「嘴巴放乾净点!」
「你还替她说话?」
虽然她方碧瑶是野蛮了点刁钻点,但她不是笨蛋,女人所独具的直觉并不难发现他的异常。「她到底有什麽好?不过个卑贱的小女佣,没身份没地位的,她到底有哪里比得上我?她看上的不过是你的钱!」
「住口!」
「逸风哥……」
看着他铁青的脸,她终於放软了语气。「我不懂为什麽你要这样护着她?她到底有什麽好的?不过就是个低贱的下人,如果乾妈还在,我想她也不会同意你们在一起的!但我……我再怎麽样都比她要好上千倍万倍啊,难道……难道你都没发现我……」
「你该回房了。」
她大胆表白。「我爱你!」
「我再说一次,你——该回房了!」
「我不要!」
她开始动手解开胸前一颗颗钮扣。「我要跟逸风哥在一起,我要跟你结婚,她做得到的我方碧瑶一样也可以……」
「你……」眼看着她就要将全身的衣物褪去,不敢置信的寒逸风气恼地背对着她大声斥喝。「把衣服穿上,然後回房去!」
然她却更加大胆地全身赤裸由背後将他抱住。
不顾一切的她,此时正紧紧抱住他亲吻着他的背。「我爱你……逸风哥,我爱你……」
「够了!」
他倏地一把将她推离。「你不走——我走!」
「为什麽?」
被他无情的拒绝,一向高傲的方碧瑶顿时觉得颜面尽失。「为什麽你要拒绝我?为什麽?难道我方碧瑶真的比不上她?」
「你是你,她是她,有什麽好比的?」
「你以为我愿意和她比?」
她红着眼。「但你为了她拒绝我却是事实!」
「碧瑶,我一直都把你当成我的好妹妹,我以为……」
「不!我不要当你的妹妹!我不要……」她失控地大吼。「我要你爱我!我要你来爱我……」
「你一个人好好冷静冷静吧。」
随着话语的结束,寒逸风将空间留给了痛哭失声的方碧瑶。
就像只受伤的野猫般,此刻她全身所散发出的阴沈以及暗藏在指腹下的那对利爪,彷佛随时都足以取人性命般蓄势待发。
只要想起原本属於她的心上人竟被一名低贱的下人给抢走,一股浓烈的恨意便油然而生。
她不懂……为什麽她会输给她?为什麽?
她恨!她真的好恨!
有多少人是把她方碧瑶捧在手心里呵疼的,但她竟然……她竟然却不如一个女佣?她凭什麽?凭什麽?
她不服!
哼!她方碧瑶不会让她好过的!等着瞧!
她发誓她绝不会让她好过的……
*
翌日
「快一点!是想渴死本小姐是不?」
端着茶水,念红挥汗如雨地丝毫不敢懈怠,小心递上後,她微微喘着气。「碧瑶小姐,你要的茶……茶……」
啜了一口,她不悦地皱眉。「这是什麽茶?」
「啊?」念红一阵茫然。「这……这是……」
「再去给我换一杯!又酸又涩的,你要本小姐怎麽喝得下口?」
「呃?」
她吞了口口水。「对……对不起!对不起!我这就去换……」
来来回回的奔忙,滴水未进的她完全任由方碧瑶对她呼来唤去,一会儿咖啡一会儿果汁的根本不让她有歇息的机会。
然,对於她的百般刁难,念红却并无半句怨言,有自知之明的她早已学会了什麽叫做「服从」。
甚且,如今她的整颗脑子全都在思考着该如何说服寒逸风的事,对於方碧瑶的敌意她根本无暇去探讨。
但她愈是柔顺,方碧瑶满肚子的火就愈是无从发泄。
於是乎趁她不备之际,她悄悄绊了她一脚。「啊——」
名贵的茶盘应声而碎。
「碧……碧瑶小姐……」
念红不知所措地愣在原地。「你……我……」
「怎麽?不甘愿?」
「不!不是的……」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麽?」
她故意藉题发挥。「是不是觉得我难伺候,所以你心里不痛快,所以你就故意找机会想报复我?是不是啊?」
「我没有!」
「没有?」
她指着一地的狼藉。「那这你要怎麽解释?」
「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还想狡辩?原来你这死丫头除了会在逸风哥面前作戏,倒也还挺会说谎的啊?」
什麽?
作戏?说谎?
她没有作戏,她也没有说谎啊!为什麽……为什麽她要这样诬赖她?
「还敢哭?」
方碧瑶这时抽出了随身携带的长鞭。「不替逸风哥教训教训你这丫头,是不是当真没人治得了你?是不是以为可以爬到主子头上撒尿了?」
「我没有!我没有……」
唰!长鞭一挥,念红的背倏地多了条血痕。
忍着疼痛,她无惧地直视她。「我真的没有!为什麽你要诬赖我?」
「还敢顶嘴?」她冷不防地呼了她个巴掌。「哼!今天我方碧瑶就要让你知道——死不认错所要付出的代价是什麽!」
紧接着毫不留情的长鞭一次又一次地全落在念红瘦弱的身躯,吃痛的她如今只得环抱自己咬着牙瑟缩在角落。
她不认为自己有错,所以她宁愿挨打也不愿屈服!
然而,这时传来电视所播报的即时新闻却让念红宛如青天霹雳——
千囿负责人石尔伦已出面证实其公司财务确实面临前所未有的重大危机!
据本台记者深入追踪,其双方合作关系突然宣告中止,这其中似乎隐藏了许多不为人知的内幕,而足以令人震惊的是,日本长期以来投注大把资金的集团竟为国内桑岛集团旗下所有!
针对此事石尔伦似乎不愿多谈,而在商场上素有冷血阎王之称的寒逸风,如今亦尚未对媒体公开发言,众说纷纭的臆测仍有待进一步证实……
脑内一片轰然,如今只剩方才所播报的一字一句清楚地一遍遍回荡。
重大危机?
天!
她所担心的事,果然还是发生了!
但她不懂,为何……为何这件事会扯上了少爷的?
与尔伦哥哥长期合作的对象,竟然……竟然是少爷……
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一切。
这意味着什麽?
为什麽……为什麽在尔伦哥哥替她还了两佰万之後,他的公司马上就出了事?
为什麽……为什麽当她求他帮忙时,他的态度是如此诡异?
他的笑容是如此邪恶?
一切的一切彷佛……彷佛他早预料到她会去求他一般……
难道这其中真有什麽不为人知的关联吗?
不行!
她现在就要去找少爷问个明白!无论如何她都一定要挽救尔伦哥哥的事业,她一定要!
但……但她的身体好痛,痛到她无法再思考,痛到她睁不开眼睛……
*
好黑……
这是什麽地方?
她为什麽会在这里?
为什麽这麽安静?
为什麽一个人也没有?
她好冷……她好害怕……
不!不对!她记得她不是要去找少爷问个明白的吗?
可为什麽她会一个人在这里游荡?
为什麽她找不到路?
她在哪?她到底在哪?
倏地,眼前的景象愈来愈模糊……愈来愈模糊……
渐渐取而代之的是一道道伤痕所带来的热辣,而疼痛中却又夹杂了一股企图与之对抗的冰凉以及药草味的芬芳。
隐约之中她好似感受到了一双温柔的大手和一副宽阔的胸膛,靠在那怀里的感觉好温暖……好温暖……
他——是谁?
为什麽他不说话?
为什麽她明明感觉到他想要靠近,但却又像一阵风似的离她而去?
是梦吗?
幽幽然睁开双眼,迎接她的是一室的黑暗。
仔细地望了望四周,她发现确实只有她一人在自己的房内。
无边无际的空虚和落寞,此时正如火如荼地啃噬着她的灵魂。
呵!果真是个梦!
不然她还在奢望些什麽?难道她以为出现在她梦里的人是他?难道她以为他会心疼她、在乎她吗?
下了床开了灯,她赫然发现自己那身残破的衣物全都被人给换了下。
难道真的是他?
燃起希望的小脸瞬间转为黯淡。
但就算是他又如何?或许他只是可怜她、同情她而已。
别再作梦了!
现在不是儿女情长、自怨自艾的时候,尔伦哥哥和少爷之间的事到现在都还没厘清,她不能再耽搁,她必须得去找少爷问个明白!
於是乎,她加快脚步朝再熟悉不过的路线直奔而去——
「你对得起乾妈吗?」
方碧瑶愤怒地抖动手中的资料。「我都知道了!那个贱女人的事我已经全都知道了!」
寒逸风不悦地眯起眼。「你进了我的书房?」
「你到底还想瞒我多久?要如果不是因为这些资料,你是不是打算继续把我蒙在鼓里?你是不是打算一辈子都不让我知道?」
他默然。
「原来十七年前乾妈她死得好冤枉!自己的丈夫跟别的女人殉情,孤伶伶的她只能选择跳楼结束自己的生命,她就连上黄泉路上都是孤单的一个人,你知道她的苦她的怨吗?但你非但没替乾妈报仇,竟然还爱上了仇人的女儿?」
「我没有。」
「你有。」
他别过头。「我说没有就是没有!」
「你有!你就是有!」
她愤怒地指着他。「枉费乾妈那麽疼你,但你竟然是这样回报她的?你对得起她吗?对得起她吗?」
「住口!」
「你敢说你没爱上那个贱人?如果你不爱她,为什麽要让她接近你?为什麽不赶她走?为什麽要在意她是死是活?为什麽?」
「因为我要她生不如死!」
「什麽?」
她震惊不已地重复咀嚼着他的话。「你要她生……不……如……死?」
「没错。」他眯起眼。「由始至终这不过就是个计谋……从她选择踏进这里的第一步起,她就已经注定要为自己的母亲还债,注定要为她母亲当初所犯下的错付出所有的代价!」
「逸风哥,你?」
「让她留在这里是方便进行我的计划,不赶她走是因为到目前为止她所还的债根本还不及全部的万分之一!我还不能让她死,因为我要她活在痛苦边缘,我要竭尽所能的狠狠折磨她……蹂躏她……」
看见他眼里所迸出的慑人寒光,方碧瑶不免自脚底窜起了一股凉意。「原……原来是这样……」
「你以为我会爱上她?」
面无表情的他语气冰冷至极。「一个在我手中任我戏弄的玩偶,我怎麽可能会爱上她?我……恨她!」
惊见这幕对话,伫立在门外许久的念红顿时脑中一片空白。
他……恨她?
少爷口里的那个「她」就是在指她吗?
但他们到底在说什麽?
什麽仇人的女儿?
什麽计谋?
什麽生不如死?
好复杂!真的好复杂……这是怎麽回事?这到底是怎麽回事?
「谁?」门外窸窣声响,终於让寒逸风发现念红的存在。
「你在这里做什麽?」他冷冷地瞅着她。「说!你躲在这里偷听多久了?」
「我……」她噙着泪。「你……你们……」
「你全都知道了?」
她吞了口口水。「我……」
「说啊!是不是全都知道了?」
「我……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不知道?」他挑眉。「如果你真的什麽都不知道,为什麽要哭?为什麽色慌张?为什麽你连看都不敢看着我,嗯?」
「我……我不知道!我听不懂你们在说什麽!」她摇头。「什麽还债?什麽玩偶?我不知道你在说谁!我不知道你在说谁!」
「说谁?」索性全盘托出,他狰狞地一步步向她逼近。「你呀!我就是在说你……玩偶是你,要还债的也是你,你所有听到的一切都是在指你,就是你!」
什麽?「我?」
他狂笑着。「怎麽?晴天霹雳?心脏不能负荷?」
「为什麽?」
「你……问我为什麽?」
他笑得更加猖狂。「你要问我倒不如去问问萧玉岚,去问问那个就连在地底下都要纠缠着我爸的贱女人!」
她茫然。「妈?」
对於母亲的事她根本一无所知,从小阿爸就甚少提起她,每每只要她一问起阿爸免不了就要发好一顿脾气,所以妈妈的事一直以来都是个解不开的谜。
甚至,尽管她如何努力拼凑所有的记忆,妈妈的脸依然是模糊的……
「要如果不是因为她,我爸不会背叛他的婚姻,不会抛弃跟了他十几年的糟糠之妻,更不会为了跟那个贱女人殉情害我妈承受不住丢下我一个人从楼顶上跳下去!」
「你……」
「你知道我父母他们原本多麽相爱吗?你知道我原本的家有多幸福多完美吗?你知道这麽多年有如行屍走肉般的日子是我一个人怎麽咬着牙渡过的吗?」
他写满恨意的眼此时布满血丝。「你不知道!你也不会知道……你不会知道当一个十岁男孩在一夕之间失去他的父母,他的内心会有多惶恐,那种看着父母死在自己面前的滋味有多痛,你不知道!」
「所以?」
「所以我不会放过你……」
他冷笑。「萧玉岚欠我们寒家的债,我全都会加倍一笔一笔的记在你头上,就算是天涯海角我寒逸风都会追着你向你索讨!」
终於,她懂了。「那尔伦哥哥呢?他公司的危机也是你一手安排的?」
「没错!」
「但这一切都不关他的事,为什麽你要把他拖下水?为什麽?」
「为什麽?不就是因为你吗?」
他邪恶地扬起嘴角。「总而言之只要是和你尹念红扯上关系的,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不!你不可以!不可以!」
「为什麽不?」
「那公司是石伯伯一生的心血,是尔伦哥哥的命,你不可以毁了它!你不可以毁了它!」
「我就是要毁了它!我非但会毫不留情毁了那间破公司,我还会彻彻底底的毁了石尔伦,我会睁大双眼看着他落魄,看着他求助无门,看着他从黄金单身汉变成负债累累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流浪汉,哈哈哈……」
「不!」
天!他真是她当初所认识的那个寒逸风吗?
为什麽他会如此可怕?
为什麽他会如此邪恶?
他简直可恶的像个魔鬼!
「放了他,我求你!我求你……」
她已经没有了爸爸,如今就连记忆模糊的妈妈都早已离她远去,要是……要是就连尔伦哥哥都出了事,那她该怎麽办?
他是她唯一仅存的亲人,他不能出事!他不能出事啊!
「你放了尔伦哥哥吧!我求你放了他,我求求你……」她涕泪纵横。「只要你放了他,我可以什麽都答应你!我……」
「你以为你有资格跟我谈条件?」
静默了几秒。「但你要报复的人不就是我吗?尔伦哥哥他何其无辜,他不该被牵扯进来的,他不该……」
突地,念红注视着他的眼已然失去了焦距。「放心吧!欠你的,我尹念红不会赖帐,我会还你的!一切的恩怨就让它到此为止吧……」
转过身她缓缓移动脚步。「我现在就把所有的债都还给你……」
那抹飘忽的身影就像缕没有生气的幽魂,她喃喃自语地重复一遍又一遍。「全部都还给你……都还给你……」
随着话语的结束,念红摇摇欲坠的身影亦随之消失不见。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