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翌日傍晚。
忧心地左顾右盼,念红却再怎麽也等不到寒逸风的身影。
不知怎的,她的心有着满满的空虚和失落。
他……为什麽没来?
他不是说他会陪她的吗?他不是说他会爱她、保护她的吗?可为什麽他却把她一个人丢在这里?
难道他不知道她会孤单会害怕?难道他不知道她现在最需要的就是他吗?
为什麽他没来看她?为什麽他到现在都还不来?为什麽?
「在等谁啊?」
「呃?」
念红惊讶她的出现。「碧……碧瑶小姐?」
「在等逸风哥吗?」
「碧瑶小姐,少爷他……你……」
在她嘴角噙着一抹冷笑。「他不会来了!」
「什麽?他……他不会来了?」
「对啊!逸风哥他现在正忙着筹备婚礼呢!」方碧瑶故意在她面前亮了亮手上的那枚戒指。「他已经向我求婚了!」
「什麽?」
彷佛晴天霹雳。「他向你求婚?」
天!这……这究竟是怎麽回事?他向碧瑶小姐求婚?
那麽她呢?他把她摆在哪里?他不是才说过他爱她的吗?
怎麽……怎麽在一夕之间就全都变了调?
难道之前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假的?难道她从头到尾都没离开过他所设的骗局?是这样的吗?又或者,或者现在是方碧瑶在说谎?
可为什麽她手里戴着的确实是他的戒指?为什麽他到现在都还不出现?
「逸风哥知道你一定承受不住,所以他才特地要我来替他转达。」
她不解。「转达?」
「他希望你能把他的孩子好好生下来交给他。」
「然後?」
「孩子虽不是我亲生的,但你大可放心我定然会视他如己出,而逸风哥他也不会亏待你。」方碧瑶取出预备好的支票。「这一仟万……」
一仟万?
她大吼。「不!」
为什麽又是支票?为什麽又是支票?她受够了!
「如果他不喜欢我如果他不要我他可以明说,我可以走,我可以离得他远远的,但为什麽要在说爱我以後还用那些钱来污辱我?」
「何必说得这样难听?这钱不是污辱你,逸风哥说是要补偿你的。」
方碧瑶愈说愈顺。「你那肚子里的孩子毕竟是逸风哥的亲生骨肉,为了保住他,所以逸风哥才不得已撒点小谎先安抚一下你的情绪,你……」
「撒点小谎?」
「他这个骗子……」念红整个人都在颤抖。「他这个大骗子!他这个坏到骨子里的大骗子!只有我这个傻子才会相信他,只有我这个笨蛋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被他耍着玩!」
「何必呢?一仟万也够你不愁吃穿好几年了!」方碧瑶将支票递给她。「这钱……」
「够了!」
一把将它撕得粉碎。「别再想用钱污辱我!别再想用钱污辱我!」
她想阻止她。「你……」
「谁也别想抢走我的孩子……」
颤抖地将手上的针管全拔除,念红无惧地瞪着她。「这孩子是我的,是我一个人的!谁都别想抢走他!别想!」
头也不回逃出医院,拖着虚弱的身体,念红摇摇晃晃地彷佛随时会倒下一般。
急速刷白的脸色,那楚楚可怜的模样份外惹人心疼。
她隐隐感觉到似乎有什麽液体不停不停地流过她的身体。
皱了皱眉——是什麽在流?
她的伤口又在流血了吗?
呵!要流就流吧,无所谓了……
她已经感觉不到痛……感觉不到痛……
直到现在她才发现,原来她是天底下最笨的笨蛋,她是个大笨蛋!
她竟然被他骗了一次又一次?她竟然被他玩弄於股掌之间还傻傻的以为他真的爱她,真的会给她幸福?
她真笨!她简直笨的可以!
难道他真恨她入骨?否则为什麽他可以如此残忍?如此可恶?
为什麽骗走了她的身体、她的心,他还嫌不够?为什麽他连一点余地都不留的还要用钱污辱她的孩子、践踏她的尊严?
他是怎麽做到的?他究竟是怎麽做到的?
难道他都不会心虚?难道他都不曾有过一丝丝的罪恶感吗?
如果他的目的是要毁了她,那麽她可以告诉他——他成功了!
他已经彻底毁了她的一切。
她尹念红认输行不行?可否停止这一切?他可不可以高抬贵手放过她了?
已经什麽都没有的她,如今就只剩下肚子里的孩子,她不能再失去她的孩子!她不能啊!
轻轻摸了摸肚子,念红茫茫然地独自走在陌生的街道。
她……该去哪?
天地之大,是否还有一个角落是她的容身之地?
无言。
*
一星期後。
飞机轰隆轰隆的巨大声响,此刻正随着其降落愈加震耳地令机场里的旅客纷纷皱起了眉头。
然而,出现在人群里的寒逸风很快地便引起了众人的注意,他那有如巨星般耀眼的风采如今已被尖叫声和闪个不停的镁光灯团团包围。
但归心似箭的寒逸风却不以为意,甚至冷酷地完全不加以理睬。
此时他正心急如焚地火速赶往医院。
他只想见他的念红,他立刻就要去见他的念红!
在英国每分每秒没有她的日子,他简直度日如年地快要疯掉!
她好吗?
现在的她在做些什麽?
这麽多天没有他陪在身边,她想不想他?
她的身体复元的如何?
她有没有好好的照顾自己呢?
他好想她!他真的好想她!她知不知道他每分每秒都在想着她?
直到现在他才知道,原来思念一个人的感觉竟是如此甜蜜但却又苦涩。
然,无论有多苦他都甘之如饴。
怀着狂烈的心跳,他发誓他一定要记住她的第一个眼,他一定要狠狠吻她,他一定要把她紧紧抱在怀里告诉她他有多想她、他有多爱她。
但,她人呢?
寒逸风发愣地看着空空如也的床位。
他发了狂般地立刻抓了个护士询问。「她呢?她人呢?她上哪去了?」
「她?」
护士吓得直冒冷汗。「她……她……她早在好几天前就跑走了。」
「什麽?跑走了?」
他愤怒地咆哮。「她为什麽会跑走?她跑哪去了?你们医院到底是怎麽做事的?她伤成那样还放她走,你们是不是疯了?」
「真……真的很抱歉!我们医院也在找她,但……但没人知道她在哪……」
丢下那名脸色发白的护士,他随即火速赶至家中找到了大厅里的方碧瑶。
寒逸风火爆地逼问她。「念红人呢?我不是叫你看着她的吗?」
「呃……」
她不自在地吞了口口水。「她……她……」
「我在问你——她人呢?」
震慑於他青筋暴露的怒火,方碧瑶此时感到万分的害怕与不安。
但她着实不明白他为何要如此在意她?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女佣,他有必要对她发那麽大的脾气吗?
从小到大他还不曾凶过她,但自从那个叫做什麽念红的出现了之後,他就变了!他整个人都变了……
愈想愈不甘,愈想愈觉得自己委屈,於是一股作气她乾脆一不做二不休。「她跟别的男人跑了!」
「你说什麽?」
「对啊!」
她心虚地用大声来掩饰她的慌乱。「她……她趁你不在的时候跟别的男人跑了啊!不就是跟那个什麽……什麽石尔伦的吗?」
「你说谎!」
「我……我……我没有!」
他皱眉。「碧瑶,你什麽开始学会说谎的啊?」
「我没说谎!我……我说的都是真的!她……她……」
「那你为什麽不敢看着我?」他太了解她了!「每次只要你一说谎,你的眼就会飘来飘去,你以为我不知道吗?」
「我……」
「碧瑶,我以为你只是脾气骄纵了些,没想到你现在还学会了说谎?怎麽商人那套玩心机耍手段的招式你全学会了啊?」
「还……还不都是因为你?」她恼羞成怒。「谁叫你偏偏要爱上一个小女佣?她哪里比我好?为什麽你要爱她不爱我?」
「难道就因为我爱上她,你就可以如此不择手段?是不是只要我爱上别人,你都要赶尽杀绝,哪怕对方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性命垂危的病人?是不是?」
「对!只要是和我方碧瑶作对的,我都不会放过!不会放过!」她索性全都豁了出去。「你是我的,我不准别人把你抢走!我不准!」
「不准?你凭什麽?」
「因为我爱你,我要跟你在一起!我要永远跟你在一起!」
他眯起眼。「但我不爱你……就算全天下的女人只剩下你一个,我也不会爱你!听清楚了没有?」
什麽?
就算全天下的女人只剩下她一个,他也不会爱她……就算全天下的女人只剩下她一个,他也不会爱她……
方碧瑶此时的脑内只剩下方才他说过的话一遍又一遍地回荡着。
而心急如焚的寒逸风却已抄起车钥匙开车疯狂穿梭在各个大街小巷。
他要找到念红!他一定要找到他的念红!
就算是把整个台湾翻过来,他也一定要找到她……
*
二年後。
在东部较偏远的小村庄——是念红的家乡。
一路长途跋涉,此时念红和石尔伦正挥汗如雨地将满车子的行李搬移至他们所承租的一间小平房内。
而一名男童则牙牙学语坐在庭园里的小板凳上自得其乐地将妈妈教他的话反覆地说上一遍又一遍。「花……蝴蝶……蝴蝶……」
念红宠爱地拍拍他的脸庞。「翔翔乖!以後啊就会有好多好多的蝴蝶陪翔翔玩哦!翔翔高不高兴啊?」
「呵呵……」
翔翔开心地手舞足蹈。「妈妈,蝴蝶……蝴蝶……」
「妈妈和尔伦爸爸要忙,翔翔乖乖在这里和蝴蝶玩,好不好呀?」
他用力地点头。「嗯!」
摸摸他的头,她对翔翔笑了笑。「翔翔最乖了!」
紧接着,念红继续着未完的工作。
她和石尔伦在日本定居整整二年,她非常感谢石尔伦陪她一同走过那些难熬的日子,当初要如果不是还有他,她真不知道现在的自己将会是什麽样的情景。
在她人生最灰暗的时期,是他给她力量她才足以支撑到现在。
只是考虑了许久之後,她终於还是决定搬回台湾。
因为这是她生长的地方,她并不想永远待在异国而背上了名副其实忘本的罪名,何况翔翔身体里流着的血更是不允许她如此自私的一味逃避。
於是她选择回到这块土地——这块已让她感到陌生的家园。
她知道自己那道已结痂的伤口还未完全复原,但她深信着时间绝对会冲淡所有的一切,总有一天她一定能够彻底的走出伤痛。
她做得到!她知道自己一定可以做得到。
搬完最後一件行李,念红坐在卧房的椅子上微微喘着气。
看着这个属於她的家,她不自觉露出满意的笑容。
总算是大功告成了!
等等把行李整理整理,她就可以去园子里的那块小地种些蔬菜。
不过,她该种些什麽菜好呢?
正当她深深沈浸在自己的思绪时,外头忽然传来翔翔雀跃的叫嚷声。「爸爸……爸爸……爸爸……」
她感到讶异。
什麽?翔翔学会叫爸爸了?
可她记得无论她如何教他,他就是从不曾开口叫爸爸的啊!莫非翔翔今天是吃错药了不成?还是他终於良心发现想开口叫尔伦爸爸了?
然而,她才纳闷地出外瞧瞧时,没想到不偏不倚对上的却是那双就连在午夜梦回都苦苦纠缠着她的眸子!
是他?
寒逸风正深深地凝视着她,胶着的眼彷佛在注视着什麽珍贵的宝贝似地,他的视线始终不曾离去。
略显清瘦的他,独特的俊逸和阳刚依旧,他的眼里还增添了她所不曾见过的热切与痴迷。
甩了甩头,她阻止自己再度掉入深邃的黑眸而无法自拔。
她不会再相信他!她不会!
正预备转身离去,他却开口叫住了她。「念红……」
「这位先生,我不认识你——请你离开我们家!」她语气冰冷至极。
「念红,这些日子来你好吗?」无视於她的冷漠,他此时只想说出自己的内心话。「告诉我,为什麽……为什麽那时一声不响的就走了呢?你知不知道我找了你多久?你……」
压抑激动的情绪,她告诉自己绝不能心软。「请你离开!」
翔翔指着他。「妈妈,爸爸……爸爸……」
「翔翔,过来!」
「唔……」翔翔摇头。「我要爸爸……爸爸……」
「翔翔?」寒逸风抱起他小小的身子。「你的名字取得真好听!」
翔翔呵呵笑地一个劲猛叫。「爸爸……爸爸……」
见状,念红脸一阵青一阵白地乾脆转身进房。
「念红,不要走!」
他想追去,但一旁的石尔伦却挡住了他。「两年前你把她伤害得还不够彻底吗?你到底还想怎样?」
「这两年谢谢你替我照顾她。」他仍执意闯入。「但有些话我一定要当面跟她解释清楚……」
「站住!」
「请你让开。」
石尔伦怒不可遏地索性一把抓住他衣领。「我不会再让你有机会去伤害念红,不会!听见没有?」
「我不会伤害她。」
「不会?」他不懂他的语气为何竟然可以如此云淡风轻?「如果你不会伤害她,为什麽两年前她会一身是伤的倒在我家门口?为什麽她明明都已经怀了你的孩子,你还不肯放弃折磨她?甚至还用钱去糟蹋她、污辱她?」
「我……」
猛然一拳,他愤恨地朝寒逸风下巴挥去。「你简直可恶至极!」
在第二拳就要挥下之际,翔翔却哭丧着小脸挡在寒逸风面前。「不要……不要打我爸爸!不要打我爸爸!你是坏人……你……你是坏人……」
石尔伦不敢置信。「翔翔?」
翔翔竟然为了一个今天才见面的陌生人跟他翻脸?
甚至他从来不曾开口叫过他这个乾爹,但却没来由的就一个劲的叫那个不曾尽过一天父亲责任的寒逸风爸爸?真是没有天理!
难道真是父子天性?
寒逸风缓缓道出。「两年前所有的一切都是个误会……」
他巨细靡遗地将方碧瑶如何设计他们两个的过程全部交待清楚。
包括她如何设计骗他远赴英国,以及如何颠倒黑白编造那戒指的真象,还有她如何买通医生一起隐瞒她怀了他孩子的事实……
石尔伦狐疑地审视他。「你说的都是真的吗?」
「句句实言!」
「谁知道这是不是又是你的另一个圈套、另一个诡计呢?」
他笑了笑,别有用意地朝另一方看去。「要不信你可以问她!」
「她?」
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石尔伦这才发现躲在一角羞愧到无地自容的方碧瑶。
她鼓起勇气朝他们走近。「逸风哥说的都是真的!两年前是我……全部都是我一个人设计的……」
这时,他们才发现了躲在一角啜泣的念红。
方碧瑶诚心的认错。「念红嫂嫂,是我对不起你!是我对不起你……」
後来当她发现自己对寒逸风的感情原来是手足之情,原来她将对兄长的占有慾错当成爱情时,她简直羞惭自责到无以复加。
没想到只因她一时的错误,这对苦命鸳鸯一别就是两年。
她拉住念红。「我求求你,念红嫂嫂,你原谅我好不好?好不好?」
念红此刻已泪眼婆娑地泣不成声。「我……我……」
突地,翔翔将寒逸风拉至念红面前。「妈妈哭哭……爸爸……妈妈哭哭……爸爸……爸爸……」
这时,念红再无法压制自己澎湃的情感冲进他怀里与他紧紧抱在一起。「为什麽你不早说?为什麽你不早说?」
寒逸风的悸动亦不亚於她。「或许这是上天对我的惩罚,惩罚我一开始就没能好好爱你,所以才让你受尽折磨、吃尽苦头……」
「这两年来我从来没有一天停止过疯狂的找寻你,你知道我有多想念你?你知道我有多痛苦吗?没有一点音讯,就像在空气中蒸发一样,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的安危?你知不知道我每天都在忏悔?我每天都在向上帝祈祷?」
她抽抽噎噎。「我……」
「答应我!」他捧着她的脸。「以後不准再不说一声就消失,不准你离开我,不准再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不准……」
「好!我答应你!答应你……」
他深深地望着她。「还有,我要你再亲口对我说一遍……」
「我爱你!」
大声喊出後,她想也不想地吻住他。「我爱你……我爱你……」
「我也爱你……」他取回主控权饥渴地需索着她。
这时,两人彷佛久旱逢甘霖般疯狂地猛烈拥吻。
翔翔这个小电灯泡非常识相地坐在小板凳上仔细看着他们的一举一动,而石尔伦和方碧瑶这两个大电灯泡则更是识相地早早溜之大吉。
如今在他们的眼里只剩下彼此,以及那唯一的可爱儿子翔翔。
他们一家人的团聚,着实得来不易。
而这对互相折磨凄凄惨惨的苦命鸳鸯,在历经过风风雨雨之後,他们的心更是紧紧相系再没有人能够将他们分开。
此刻围绕在他们周围的,只剩浓浓的爱意以及甜甜的幸福……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