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京中最大的妓馆乃内城西北角的寻芳阁。
寻芳阁落三层,碧瓦朱檐,六角攒尖顶,最上层挂牌匾,春风阁;入口处圆门挂帘,木椽题字,做“人间游园地,京中寻芳阁”,颇具风雅。
寻芳阁的女子,各个多才多艺,姿色动人,能吟诗的,能做赋的,能弹琴画山水的,都能寻到。
不单皇侯贵胄聚于斯寻欢作乐,不少文人雅士也乐于此附庸风雅。
寻芳阁主人是京城最大商贾魏家人,魏家主好结交达贵。来阁的客主大都地位尊贵,一般寻常人是进不来的。
是故不乏家境贫苦人家总想讲自己女儿卖进去,挣个富贵前途。
能进寻芳阁的女子都要经过精心挑选,要么就是从小训练,要么就是家道中落的千金,总之普通的女子进阁都难,更别提服侍人了。
可像婉婉这种,魏家主见了一眼也犹豫了。
沈家原不是京城人士,沈秀才携妻子十五年前进京参加春闱,第二年生下了婉婉,十五年过去了,零零总总考了五次,别提会元,连榜都没入。
沈秀才自负,又带着读书人的傲骨,总自命不凡,不肯务农,更不肯从商。沈家终于家徒四壁,沈秀才也迷上了赌,这一赌,是欠了债务,沈秀才两眼一黑,清点家中财务,这债他家两辈子也还不起!
他看向自己的小女儿,婉婉才十四,容貌已是惊艳,早听闻京中寻芳阁每年五月会寻佳人…
横竖沈家还有个儿子,女儿卖了换儿子一个前途,倒也值当。
于是他便让沈母带着婉婉去寻芳阁。
沈秀才告诉沈母,如今把婉婉强留在家,过贫苦日子,才是对婉婉不公,婉婉生的如此好看,是个该享福的,送到寻芳阁,才是婉婉最佳的去处。沈母是个懦弱的,对丈夫言听计从,她心一横,便把婉婉带去寻芳阁了。
她带着婉婉,来到城内西北角,沿一小道,到了阁侧门,她犹豫了。
最终她还是敲了敲门,一个小丫头立刻就探出头来,笑眯眯地打量她们母女,然后开了口:“跟我来吧,魏家主在三楼。”
沈母点了点头,牵着婉婉,婉婉年纪小,沈秀才跟沈母一心管教她哥哥,不怎么管她教养,她才落了个痴痴的性子,对什么都好,一边打量着阁内摆置,一边乖巧地跟着沈母。
到了三楼,婉婉看见了魏家主,一个和眉善目,穿着华贵的妇人,坐在太师椅上,手里捧着茶盅。
沈母支支吾吾先开了口,她没什么文化,字都不认识几个,说的话还是沈秀才事先拟好的,“魏家主,这是小女沈婉。沈家是清清白白的读书人家,她爹是个秀才。婉婉年芳十四,也能吟诗一二,不知能否…入家主的眼?”
魏家主打量了一眼她们,也大致了解了他们的情况,面上还是不动声色地带着笑。
能进她寻芳阁的,怎能是落魄秀才家的无知小女?
魏家主刚要回绝,不巧对上了婉婉的眼。
婉婉一双杏眼水灵灵的,带着无限生机跟活力,还有些许少女的灵动,匆匆对上视线时,先是好的打量,再是羞赦的怯弱。
不光是眼,婉婉这一张脸生的也是极好,她肤若凝脂,白皙通透,鼻子也是小巧高挺,小嘴殷红,像是天生的口脂。完全不是寻芳阁里其他淡妆浓抹的女子。
倒真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婉婉容貌已是十分出色,假以时日的培养,定能胜过如今寻芳阁头号美人杨紫云。
魏家主思索了一番,留下了婉婉,给了沈母一大笔钱财,为的就是让婉婉弃她沈姓。
婉婉那时开始什么也不懂,起初自然是想家,时间久了,心就冷了,她知道她父母不要她了。只能习惯起寻芳阁的日子。
她的日子平淡,整日里琴棋书画。终于在她到寻芳阁的第三个月,因为七王爷的到来生活有了波澜。
永乐王,当朝七皇子周溱,人称七王爷。
他此次回京,是因七月大捷,击退单于。
七王爷挂帅出征,又凯旋而归,自然不失为一桩美谈。
太子一听自己胞弟回朝,大喜,遂设私宴于寻芳阁。
魏家主接到太子的通知,立马提前着手准备,令众美人排了一支舞。
这是身份最尊贵的贵客,美人们不敢怠慢,都想在皇子面前展露风情,忙活了一周才跳好了一支舞。
婉婉没资格跳舞,这一周寻芳阁都闭门谢客,她也得了闲,就百无聊赖地趴在栏杆上看着红姐她们排舞,她还从来没看过这么大阵仗的舞呢!
一群漂亮的姐儿在底下跳着,倒真像是九天上的仙女般了。
她看得笑眯眯地,露出小酒窝,大眼睛眯着,带着些崇拜地看那些美人跳舞。
婉婉就这样看了她们跳舞看了五天,第五天,七王爷终于要来了。
太子设宴在晚上,下午时,婉婉就被要求在房里不给出来了。
美人都难逃英雄,婉婉也不例外,她心里十分好这位巾帼英雄七王爷。
周溱跟着太子一后一前来到寻芳阁。他彼时到此还是三个多月前的事,三个多月没碰过女人,到真有些怀念。
七王爷容貌好看,又善风雅,本已是谦谦君子,他又颇善骑射,此次大捷,更是让他平添风采。
可他性子太过桀骜,又恃才傲物,目空一切,人人又得让他三分,连太子也不例外。这性子在男人眼里是不可一世,在女人眼里则是英雄气概。
他仗着一副好皮相,在女人堆里如鱼得水,来去自如。
他一推开朱红的木门,所有人都停下了手里的事情看着他。
“七弟,你来了!”太子笑眯眯地起身迎他。
“皇兄倒是来得早。”周溱气定闲地挤兑太子,太子也不恼,示意小厮拉开身旁的椅子。
周溱慢悠悠地坐下,懒洋洋地视线环了一周,“三个月未来,倒是添了不少美人。”
魏家主坐在一旁,也笑到道:“咱们听闻七爷凯旋,特地设宴咱寻芳阁。我们为爷排了个舞,您看?”
周溱手一挥:“跳吧。”
乐声起,美人舞。
舞毕,周溱觉得颇没意思。
“不早了,皇兄半夜于寻芳阁,也不怕太子妃恼?太子爷半夜去风尘地,只怕御史台那帮子老儿明日又要上书。皇兄还是早点回宫吧。”
太子本就不爱来这些秦楼楚馆,今日设宴于此,全是为了周溱。
太子二十岁娶妻,成亲六年,与太子妃恩爱至今,只纳了一个侧妃。周溱今年二十二,别提王妃,王府连个侍妾夫人都没有。
王府里清清白白的,可京城里的人都晓得,七王爷最是荒唐,最爱逛花街柳巷。
周溱从善如流,太子当即也起身。
“七弟也当早些回府罢,明日还要上朝。休教父皇知道你又于此厮混至半夜。”
周溱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抬起下颚,往门口做了个眼。
太子背着手,走了。
该走的走了,剩下来的该干什么都心知肚明。
魏家主问:“爷,您看今夜还要紫云姑娘吗?”
周溱皱了皱眉,“换一个吧,听说你们这儿新来了一批胡人女子,也让爷尝常胡姬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