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料峭,庭院里的柿子树枝丫把灰蒙蒙的天生生分割。
董木前世是个南方人,很少能见到在长在树上的柿子。
今世小的时候,生母曲氏地位低微,又一心向佛,基本撒手不管董木。许是同病相怜,董木从小就和寄人篱下的楚朗玩得很好。
如今一个个圆滚滚的红柿子挂在树上,颜色有些灰,倒不似过去的亮红了。董木依稀还记得他和楚朗摘柿子的画面,画面里好像还有余管家的儿子,叫小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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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好多柿子啊!我们要爬树吗”董木第一次见柿子,不由得玩心大发。
“女孩子怎么成天想爬树!笨死了!我们有柿子钩!”嫩声嫩气说话的是小言。
而楚朗就直接轻巧地跃上墙头,不发一语地摘了柿子扔下来。
少年的衣摆扫过墙头上的积雪,微微变湿而颜色往深处延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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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木盯着柿子树看了一会儿,因为有点近视而眼睛微眯,很快又舒展开,转身离开。
董木是相信楚朗喜欢她的。
但她也很清楚楚朗这娃儿是做大事的,成长越快,羁绊便会越少,感情也会越薄。
她谁都不尽信。她觉得无所谓。
董木不算顶聪明,不难被骗。所以她喜欢对每件事做出尽可能多的假设,同时做好接受最糟糕假设的准备,那就“最坏也就这样。”那就会心情好些。
董木没有安全感,是前世和今世右相府的寄人篱下的环境造成的。但她不会主动求人去给安全感,这种东西还是自己给自己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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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木慢腾腾地回自己的房间,想要把湿透的亵裤换下,却意外碰上花枝招展的相府嫡女二小姐董忆柳和她的丫鬟彩儿一行人。
董忆柳一边叫彩儿检查自己头上的鎏金蝶步摇有没有插好,一边不放心地问随从的婢女:“这样真的好看吗要是哥哥不喜欢我就打烂你们的手!”
婢女们忙不迭地称赞二小姐美若天仙。董忆柳本就生得极美,是董木的清丽所不能比的。此刻她满意地扬起了孔雀般修长的脖子,美丽骄傲,志得意满。
然后她看到了一身素绿衣裳,寡寡淡淡的董木。董忆柳阴阳怪气地说:“哟,妹妹这是又从哪回来?听说你男扮女装去城门闹事,丢尽了哥哥的脸面,你还敢乱跑”董忆柳不喜欢董木,明明只是爹爹一个不受宠妾侍所生的女儿,地位卑微,性格乏善可陈又乖顺听命,偏偏和义兄楚朗关系极好,这让董忆柳很不痛快。
董木立刻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姐姐教训得是。哥哥已经把我狠狠地教训了一顿,还叫我以姐姐为榜样,学习什么是闺阁大小姐的模样.......妹妹已经知错了,只是等下还要家宴,父亲说不许缺席,我才如此匆忙,不然定是好好听姐姐的教诲。”
董忆柳一听楚朗夸了自己,脸上顿时飞上两朵俏红,又极力忍着收住了表情,正想拿捏着架子说话,旁边却传来了一声娇呼:“呀,二小姐和四小姐都在这啊!”来人是吕芝,右相新纳的妾侍,年龄才十七岁,和董忆柳同龄。旁人都道这右相也真是宝刀未老不怕人笑话,偏生这吕氏又端庄秀丽左右逢源,听说还是董严的半个谋士,把全府上下的人心都治得服服帖帖的——当然有一些例外,比如眼前这二大小姐。吕芝这会儿才出来,也不知在一旁听了多久。
董木请了个礼,道:“小妹不懂事,大姐正在劝解小妹。”
吕芝柔柔地扶上了董木的手,言辞恳切地说:“早闻你们姐妹情深,今日一见果然啊。木儿,你莫要辜负你姐姐的好意啊。”
突然出现个虚伪的搅局的,董忆柳面露不屑,哼了一声,孔雀般地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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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宴过后是拜祖宗祠堂。
右相董严是个身形不高但精气很足的半百老人,此刻领着一家老小在祠堂跪拜。
只见他左边是楚朗,右边是发妻何氏,也就是嫡女董忆柳的生母,而嫡子董材在第二排不情不愿地跪拜,这让董木微微吃惊。这位“义父”之前也是对楚朗不甚上心的,偶尔培养也是为了当自己儿子的将来的羽翼。没想到自己的嫡子是个资质平庸的,反倒是随意答应楚朗从军之后,折溪一战楚朗一战成名,短短几年竟闯出这么大的名堂,算是右相人生中最大的一次走眼。
现天下百姓都道“可以不识新科状元,但不能不识飞武大将军”。
看来董严是存心拉拢这个生疏的义子了。
董木视线转向楚朗,楚朗换了剪裁合身流畅的便服,身姿挺拔,侧脸情冷峻而气质清贵。董忆柳在斜后方不时地打量楚朗,眼露惊喜和爱慕。
上香完毕后,众人从蒲团起身,一行人走出祠堂。
董严拂了拂衣袖,状似温情随意地说:“朗儿,你知我一直视你为己出,从小栽培也不曾苛待与你。你我皆为男儿,多不善言辞,一直生分得紧。然而你一别三年,我和你大娘都心挂得紧;今儿归家,义父也是情难自禁,趁着刚见完列祖列宗,你可愿,叫我一声父亲”
楚朗身形微定,便立刻退后了一步,落落大方道:“义父言重了。在楚朗眼中义父和父亲都只是一个称呼,并无区别。且为人臣子应处处谨言慎行,皇上御赐‘楚’姓,背后苦心,还望义父谅解。”
董木乐了,这楚朗真是狡猾。要楚朗改姓,表面是嘉奖,实质是跟右相明目张胆地要人,右相岂会不知?右相这一出,摆明了是“私下”联络感情,可楚朗偏要假装不知,搬出皇上,摆到“明面”上来。外人只道这是武将的莽直不知世故,只有和楚朗从小玩到大的董木知道楚朗是故意的。
董严面皮显然有点挂不住,但能当成右相,岂能不是人精?董严画锋一转,说:“为父知你为难,方才也只是心切一问。你大娘一直念叨你年二十一还尚未娶妻,可有属意之人?你妹妹忆柳虽然性子娇纵,但也算得活泼可爱.......”
董忆柳适时一跺脚,娇声娇气地说:“爹!怎么可以这样说女儿,女儿不理你了!”但眼睛却一直往楚朗身上飘。
一众侍妾儿女跟着笑,何氏拍拍董忆柳的手,以示安抚。吕氏适时地加上一句:“忆柳美若天仙,听闻朗儿才刚夸忆柳有仪范呢。依我看啊,他们二人真是天生一对儿,府上亲上加亲,多好啊!”说罢拿起小绢帕掩嘴一笑,也变相承认自己傍晚的时候偷听董木和董忆柳说话了。
楚朗蹙起好看的眉,心道我啥时候夸过这个骄纵的大小姐了?这吕氏怎么这么会乱嚼舌根?
董木在背后啧啧称,心想这家子还要不要面子的。收不了儿子,也想收个女婿,左右都是自己人。
楚朗回头扫了一下董木的位置,董木内心顿时警铃大作。
只见楚朗再一拱手,脸带正色地说到:“楚朗自小把忆柳当做妹妹,并无他意。说到有意,楚朗更......”
“父亲!”董木一声惊呼。董严闻言脸色十分不愉,不解这个鲜少留意的女儿怎么突然这么没有教养地大呼小叫起来:“何事?”
董木脑子飞快地转,赶紧道:“女儿想二姐这样的姿容才貌,怕是左相这样的男子也会为之魂颠倒......姐姐应该进宫为妃,然后母仪天下才对!”
“胡闹!”董严语带怒气,对董木的厌恶又多了几分,“亦容就教出了你这个女儿?怎的这般愚钝没见识?去祠堂跪着领罚去!”右相这会儿子没认着,女婿也没捞到,还被董木气了一下,十分不愉地甩手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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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木跪到寅时,才腰酸背痛地从祠堂走出去,立刻就被人带到了假山,还没来得及惊呼,便被人压制双手在头上,狠狠地吻住,带着薄怒,来势汹汹。
是楚朗。
男人啃咬着董木的唇瓣,舌头长驱直入不留情面。
直到吻到董木口腔里带着铁锈味,楚朗才放开她,问道:“为什么不让我把话说完?”
董木一愣,没想到楚朗大半夜地就为了问这个,一时没反应过来:“你大业未成,左右不能娶我,为什么要介意这个?”其实董木真正想的是,我还不想成亲啊被你这么一求娶在董府还怎么能远离宅斗啊。
而楚朗显然认为董木这是不喜欢他的意思。他居高临下地盯着董木,目光定定钟带着寒霜,像隆冬之时挂在屋檐下的冰棱,没有感情没有温度,气势十分摄人。
董木瑟缩一下,还想张口,楚朗就甩手走人了,留下董木呆若母鸡地在寒风中......
“阿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