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她与荀臻初见便是在护国寺,只是庆王殿下似乎将这件事忘得彻底。原先梅亭嘉还以为是荀臻风流健忘,现下看来可能与梅绛璃那器有关。
梅亭嘉攥紧了手中的帕子,这器如此了得,竟能连人的记忆都抹去,真的会永远消失么?
脸上的笑意渐渐淡去,看来自己远不到放松的时候。
待得马车回了庆王府,韦二少已经在正厅等了有一会儿了,他颇为无聊地盯着装潢出,然后发觉庆王殿下不愧为这大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贵,仅仅是这么一个待客的正厅,便有许多常人难以一见的宝贝摆着,一点也不怕招贼。
韦二少又想到了前一阵儿庆王殿下拿给他的那些古董珍宝,自己碰一下都觉得烫手,那位爷却毫不在意地扔给了自己。
再一想想那些都还是要送人的,他这心里便更震颤了,虽说送的也是自家人。
就在此时,他等的那位自家人回来了,韦衡忙收起思绪起身迎着:“韦衡见过庆王妃。”
梅亭嘉无奈道:“二表哥这是做什么?快起来说话。”
韦衡笑道:“礼不可废。”
表兄妹二人简单一番寒暄后,韦二少便直入正题:“今日我出来得够久了,索性便直接同你说,印信批下来了,店铺我也看好了,一共三间,其中有一三层小楼的铺面在宣正街,剩下两间都在宣成街,不过是一首一尾。”
梅亭嘉思索片刻道:“宣成街那么热闹,能盘下来两间铺面已经是极好,一首一尾并不耽误什么,说不定都可以开同类铺子。至于宣正街嘛……”
梅亭嘉陷入了沉思,宣正街是京都城三条大街中的其中一条,比不得宣成街热闹人多,但却也举足轻重,原因无他,这条街上的铺面卖的都是贵重物品,诸如定制的家具、铁器,亦或是当铺。
韦二少却对梅亭嘉关于宣成街铺面的想法更感兴趣,他问道:“你且详细说说你的想法。”
梅亭嘉暂且将宣正街那一间放下,开口道:“若是挨得近,那开成同一类必定会彼此影响生意,可这一首一尾便不耽误什么了,倘若都开上相同名目名字的店铺,那人们无论从哪边进了宣成街,最先看见的都是我的铺子,这名头不是更好打响?”
被梅亭嘉这么一说,韦二少也觉得这位置算是不错,眼看着梅亭嘉又要陷入沉思,他忙开口笑道:“表妹,你不好我是如何拿下这印信的么?”
梅亭嘉一怔,她猜到这其中也许有庆王殿下的手笔,之所以没说是怕伤自家表哥的自尊,却不想他自己提了出来,于是便捧场地问道:“那二表哥可愿说说?”
韦衡便朗声笑道:“你万万想不到,这是那朱太壮自己亲自上门递到我手上的,我不收,他还硬求着我收下来!”
韦二少得意的模样看得梅亭嘉低头一笑,同时心中也更加肯定,定然是荀臻出手,不然这朱大人顶多是不再为难,又岂会亲自送上门?
紧接着韦衡收了笑容,一脸正色地道:“还有一件事是朱太壮亲口告诉我的,他之前之所以不肯松口,是因为受了成国公府的吩咐,表妹,这成国公府你可是知道的吧?”
梅亭嘉握紧了手中的帕子,她岂会不知道呢?原来谢家早已经将手伸得这么远,竟然连承恩伯府都暗中针对上了!
只是成国公府现如今蒸蒸日上,两家伯府加在一起也不够看,而梅亭嘉也做不出仗着荀臻的势报复人的事,只得暂且将这件事记下。
“真是对不住表哥,是我连累你,倘若以后再有这种事,你便……”
梅亭嘉的话还未说完,韦衡便不悦地打断了她:“你叫我一声表哥,就是认我一家人,再说这些外道话便没意思了。”
梅亭嘉无奈,只得笑着道:“好好好,我不说了,对了二表哥,你是如何找到王爷的?”按说荀臻办差最不济也是在六部,那可不是她这个没有官身的二表哥能去的地方。
韦衡诧异道:“怎么你还未听说么?”
梅亭嘉色一凛,忙全贯注地听着韦二少说话。
“最近护国寺里发生了一起失窃案,那小贼身手了得,被数十个武僧围攻尚且不落下风,最后伤了一半的僧人逃走了,据说他还得手了。”
“护国寺的僧人可都是练过许多年功夫的,由此可见那小贼当真是厉害,可是这也不足以惊动庆王殿下吧?”梅亭嘉只思索了一会儿便忍不住开口质疑道。
韦二少四下里看了看,很快便发觉自己多余做这一动作,毕竟这是庆王府,大可以随意说话,便笑了笑道:“的确本该如此,只是据传那丢了的东西是大宁的国宝。”
梅亭嘉惊道:“什么?大宁何时有了国宝?不对,倘若真是国宝失窃,怎么可能会传扬出来?”
韦衡沉默不语,梅亭嘉当即顿悟,想来这正是事情的棘手之处,才必须要出动庆王爷亲自去处置此事。
韦二少又略微坐了一会儿便走了,梅亭嘉这才得知承恩伯夫人给二表哥下了死规定,不许他再日日从早到晚在外面闲逛。
“我娘说了,这样找不到好姑娘做媳妇儿。”
想着临走时韦衡说的话,梅亭嘉不由得笑出声,舅母这个人虽然严厉,但有时候却也风趣得紧。
待得回到朝昇居,梅亭嘉在棠诗与秦嬷嬷的服侍下卸了妆,歪在床榻上小憩。
她原本并不想睡得太久,可谁知才躺下没多久便身子一沉,还做了个纷繁复杂的梦。
梦里的她依旧站在朝昇居前,但里面的摆设已然与她熟悉得千差万别,而歪在贵妃榻上的女子也变了模样,梅亭嘉仔细看去,竟是她今日才惦记过的梅绛璃。
一身王妃打扮的梅绛璃很显然是前世时候的事,可是怪的是,她并没有自己记忆中的精致美艳,竟一如今生失去器般普通平庸,眉宇间也是充满了愁绪。
画面一转,竟有一大队身穿黑色铁甲的士兵冲进了庆王府,他们见人便乱杀乱砍,好似只会杀人的机械人一般,待得他们将梅绛璃抓住,梅亭嘉竟听见她高声喊道:“我不是庆王妃,我与庆王没有关系,我还没被他睡过不是他的妻子!”
只是那些士兵根本不听梅绛璃分辩,还是高高举起了砍刀。
梅亭嘉身子轻飘飘的,想出言阻止都没办法发出声音,不过转瞬间这画面再度改变,竟停在了一片空旷的原野上仔细看去横竖倒了一地的尸体,遍地都是粘稠的血液,似乎是刚刚发生过一场大战。
而被众兵将护在最中间的那一位,赫然竟是荀臻的脸。
“王爷!”梅亭嘉终于被吓醒了,她大叫着醒过来,正好与秦嬷嬷四目相对。
“王爷还没回呢,王妃您是不是梦魇了?”秦嬷嬷望着已然出了一身薄汗的梅亭嘉,一脸担忧地问道。
梅亭嘉还有些怔愣,听得秦嬷嬷的问题竟不自觉地流下眼泪来,唬得秦嬷嬷赶紧把人扶住了连声道:“王妃您这是怎么了?”
她是怎么了?
想起梦里那无比真实的场景,明明一直采飞扬的荀臻却无知无觉地躺在一众尸体中间,那张好看的脸已经被血污掩盖住,梅亭嘉便觉得自己有些无法呼吸。
见梅亭嘉久久没出声,秦嬷嬷也就不再继续追问,只是倒了一杯温水过来,服侍梅亭嘉喝了过后便静默又温柔地守在一边。
半晌,梅亭嘉终于是恢复了常态,她长叹了一口气道:“我没事了嬷嬷,外面可有什么事情发生?”
秦嬷嬷见状也没有再继续追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是低声道:“奴婢方才得来的消息,说是皇上与皇后娘娘吵了一架,负气出了坤安宫,然后便下旨将皇后娘娘禁足三个月。”
梅亭嘉顿时又是一怔,然后她便想起,眼前的秦嬷嬷毕竟曾是太后身边的人,有人脉能打听到宫里的事情太常见不过。
不过禁足这项惩罚倒让梅亭嘉觉得有些意外。
别看根本不足以跟皇后指使手下奴才折辱亲王妃的罪名相抵,但是想想皇后娘娘平日里的待遇,再思及之前她毁了文会宴都只是被皇上口头斥责,这已然是极大的改变。
坤安宫里一改平日的喧闹,寂静得令人感到可怕,谢皇后呆愣愣地坐在华贵非常的凤座上,整个人似乎都失去了生气,偏在此时她身侧的嬷嬷却凑过来问道:“娘娘,您看四小姐她……”
“四小姐?”谢皇后木然地重复了一下这个称呼,仿佛她不认识这是谁一样。
那嬷嬷却还没发觉出皇后的不对,接着道:“四小姐她现在难过得紧,娘娘您看是不是先送小姐出宫去?”
谢皇后突然冷笑了一声,四小姐,刚发生了那样大的事情,自己带进宫的嬷嬷居然想的是她的妹妹。这时,庆王夫妇的话又在谢皇后的耳边重新回荡起来。
“滚出去!”
嬷嬷一愣,一时间竟没反应过来,结果下一瞬茶杯就砸上了她的头:“本宫叫你滚出去,你没听见么?”
嬷嬷顶着一头血连滚带爬地出去了。
谢皇后独自一人坐在大殿里,脑海中想起了方才的场景。
怒发冲冠的孝统帝用她从未见过的冰冷眼注视着她,问她为何要那么做,而谢皇后只觉得荒谬异常。
“那不过是伯府之女,庆王拿她当宝也就罢了,皇上竟也要护着她?”
孝统帝皱了眉:“你在说什么怪话?她与你同为皇家儿媳,你即便是心里没有一家人的概念,也不该难为同是离了自己娘家嫁入夫家的女子!”
谢皇后忍不住好笑出声:“难为?你这样质问我,难道便不是难为我?”
往日里谢皇后一旦对着孝统帝反问,他便会不忍,便会退让,便会对她心生怜惜,可是今日,那一国之君却是满眼地疲惫。
他不再亲昵地称呼她为梓潼,而是冷硬地道:“皇后,这么多年来,你一直在对朕说失望,心寒,以至于有些时候,朕都忘了当初求娶你时,你是不是自愿了。
这些年,你先是与母后相争,逼迫她老人家退让至八苦山上祈福多年;然后又盯上了荀臻,明里暗里强行撮合他与你的妹妹;后来你又插手宜淑的婚事,想让她嫁给你的庶弟;更别提问你压着尉迟虹不许她回京以及文会宴上对宜婉的折辱,而这些,朕都不曾说过你一句重话,原以为你能体谅得到朕的迁就爱重,现下想来,你许是与旁人异样,都觉得朕窝囊无用。”
谢皇后听到这儿便想反驳,然而以往会让着她的孝统帝眼下却不给她这个机会。
“母后、荀臻、宜淑、宜婉是我的亲娘与兄弟姐妹,我自私地向着谁让我们是有血缘的一家人,从前我曾为他们遮风避雨,如今他们为我受你些委屈也不算过分,可是同样都是嫁进来的庆王妃凭什么要被你羞辱?”
谢皇后张了张嘴,根本想不出要说什么话来应对孝统帝这一番责问。
可是孝统帝却话锋一转,说出了令谢皇后至今仍心悸不已的一段话:“当然,我今日来并非是想责骂你,阿婉,这个皇后既然这么痛苦,那你便不要做皇后了,来人——”
谢皇后呆了一瞬,她以为自己终于是要被眼前的男人废了,可是他却叫来了太监总管道:“拟旨,朕,孝统皇帝荀椡,于社稷无功,于家族无德,现禅位于……”
孝统帝临时起意的让位圣旨并没能念完,便被谢皇后尖叫着打断,她这一生似乎从来没有那样失态过,那一瞬间她竟跪着扑过去抱住了孝统帝的腿,以求他不要再继续说下去。
太监总管腿一软便跪在了地上,他也庆幸自己没能听到接下来那个人选,否则这条命是不必要了。
耳边只有老太监一个人哀求皇上收回成命的声音,孝统帝并未有什么反应,也没再继续说下去,谢皇后心知肚明他是在等自己表态。
如果她点头,她便不再是这大宁皇后,不再有这荣华富贵的生活,只拥有眼前这个男人。
谢皇后承认那一刻她犹豫了,她害怕了。如果孝统帝不做皇帝,他与她势必也不能再出现在人前,只能隐姓埋名地生活,她突然便不敢把以后的未来都压在这个男人身上,尽管这个男人似乎已经纵容了她十年之久。
当谢皇后也说出“请皇上三思”的话后,她明显感觉到了孝统帝变了,他对自己说话的语气中不再有情,他说要将自己禁足三个月,而她连求情的话都说不出。
直到此时谢皇后才知,当枕边人要给她一击时,才是真正的狠绝。
皇后失宠的消息如同是长了腿一般跑遍了皇宫内外,就在大家伙还心存犹疑这是不是谣传之时,孝统帝的又一道圣旨坐实了这一说法。
在边关守卫了七年之久的尉迟虹尉迟蒋将军,终于被恩准回京述职了。
第41章 荀臻没有回府用晚膳……
荀臻没有回府用晚膳,他令夏放带了口信回来,自己今日可能不回府。
想着梦里那可怖的场景,梅亭嘉便心悸不已,她再三叮嘱夏放一定要保护好王爷,才目送着这个侍卫长远去。
再回想起下午所做的那个古怪的梦,梅亭嘉皱起眉,倘若梦中真是前世后来的事,那梅绛璃所言又是什么意思?她与庆王真的是表面夫妻,还是她为了逃命信口胡说呢?
不过无论如何,依梦中场景,前世大宁必定经历了一场浩劫。
一想到荀臻可能会因此丧命,原本坚定自己要守住一颗心的梅亭嘉便无法自拔地难过,亏得自己重生一世,却对于这些事情一无所知。
倒还不如那异世孤魂的梅绛璃,手中还有个器可用。
思及此,梅亭嘉忽然动了一个大胆的心思,她垂眸冥想了片刻,才又睁开眼睛,原本的不安已然被她深深地压了下去。
困难面前,消极的情绪是最无用的东西,梅亭嘉对于这一点深信不疑。
待得到了就寝的时辰,荀臻还是没有回,梅亭嘉叹了一口气,独自安寝。
当棠诗与秦嬷嬷将床帏放下,原本两个人睡都绰绰有余的床榻只剩她一人时,梅亭嘉还是有些孤寂心酸,她赶紧将思绪转向了别的方面。
自己的铺子初具雏形,往后要忙碌的事情还不少,这样想着想着,她竟渐渐有了困意。
睡意迷蒙之间,床帏忽然被轻轻掀开,梅亭嘉警惕地睁开眼睛,却瞧见了一脸疲倦的荀臻,她颇有些惊魂未定地叫了一声:“王爷,你回来了。”
荀臻身形一顿,随即声音沙哑地应道:“吵醒你了?”
梅亭嘉试图坐起身子,但却被荀臻轻轻阻止了,她只得躺在床榻上瞪着有些湿漉漉地眼睛道:“不曾,现在是什么时辰了?王爷可用过晚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