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公子。”苏晚定了定,回了一礼,“相求不敢当,不知是何事?”
陆简:“陆简早就听闻苏家大小姐对安之情深义重。今日一见,安之对嫂夫人亦是珍重。不知嫂夫人是否听过白鹤书院。”
苏晚微微颔首。
陆简接着说:“嫂夫人有所不知,因为小人从中作梗,书院免了安之的名额。可我与安之年少相识,先生曾言安之有状元之才,不该被埋没至此。”
“我能做什么?”苏晚垂眸动了动唇,那日苏清的嘲讽仿佛就在耳边。
“我此次上门是邀安之一同求见山长,重返书院。”陆简这才道出了他的最终来意。
轻轻叹了口气,苏晚心里清楚,怕是不会如陆简说的这般容易,她眸光微闪,问:“若是行不通呢?”
陆简似是没想到她会这么问,连忙解释:“不会的,山长惜才,定不会让小人得逞。”
“那好,”苏晚一手略扶着帷帽,轻轻点了点头,又缓缓行了一礼,“谢过陆公子。”
不远处的巷口,站在门口的孙氏隐隐看见了说话的两人,却没瞧见角落里站着的小厮。她仔细辨认了一会,呸了一口,嘴里念念有词的骂着“不要脸”,随即又啪的一声关上了门。
是夜,夜色浓稠如墨,巷子里隐隐能听见几声犬吠。
苏晚知道,她在梦里。
这一次她格外的清醒。
她好像听见了隐隐约约的男女交谈声,莫名又觉得有些耳熟。
“陆简那蠢货竟敢去找山长求情,可惜如意算盘打空了……”
“我就知道安郎早有对策,不会让那个冒牌货翻身。”
熟悉的女声响起,苏晚霎时明白了谈话二人的身份,是裴安和苏清。
还有裴安口中的陆简和山长。
谈话声还在继续。
“山长最近正焦头烂额呢。我听说失踪这么多年的谢不允没死,现在每天待在戏园子里醉生梦死。要是他回来,这白鹤书院的山长就该易主了。”
“谢不允是谁?我怎么从来没听过……”
苏晚挣扎着走近一点,想听清楚后面的谈话,却好似踢到了什么,蓦然醒转。
悠悠睁开眼,天光隐隐浮动,一夜已然过去。
苏晚试探的动了动脚,却发现有些不对。
她过界了。
小心翼翼往回挪动。
一抬眸正对上裴寄似笑非笑的目光。
红晕顿时飞上面颊,整个人好似是半开半闭的芙蓉,含羞带怯,流露出不一样的风情。
苏晚有些恼怒,索性破罐子破摔,直接把脚收了回来,闭上眼睛,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裴寄看着眼前人睫毛轻颤,闭眼装睡的样子,轻笑了一声,过了片刻方才起身。
等到脚步声越来越远,苏晚才慢慢睁开闭着的眼睛。羞恼退却,当下困扰她的,是昨夜古怪的梦境。
和第一次的慌乱不同,苏晚此时尚能冷静的思考。
梦境似乎预示着某种现实。
若梦里裴安说的是真的,陆简的方法显然已经被其提前洞察。倒是他口中提到的谢不允,也不知是真是假。
梦里苏清不清楚谢不允是谁,可苏晚却是知道的。
这谢不允乃是景安七年的探花郎,据传其人龙章凤姿,天资过人。最重要的是,白鹤书院乃是由谢氏先辈创办。
然而景安之变后,他就再未在人前露面,到如今已有十六年之久。
苏晚之所以知道的这么清楚,是因为这些幼时林氏曾对她提起。
景安七年的恩科,才人辈出,可前三甲却都未能一展抱负。状元郎尚了公主英年早逝,探花郎销声匿迹,高龄榜眼早已寿终正寝。反倒是她爹苏怀作为当年的二甲头名混到了侍郎的位置。
用过早膳,苏晚看了一眼书房,又出了门。
不管是真是假,她都想试试。
她先去了成衣铺子。
早间客人不多,周掌柜正在柜前清点昨日的账目,一抬头看见缓缓走来的苏晚。
他有些惊讶,主家明明昨日才来过铺子。
待弄清苏晚是为了寻一套合身的男子衣裳,方才松了口气。
在绣娘的伺候下苏晚换上了一身靛青长袍,又挽了个男子发髻,顿时就变成了个眉清目秀的俊俏小郎君。
她理了理长袍,出了里间,没理会周掌柜的目瞪口呆,轻咳了一声,压低了嗓子问:“掌柜,你可知这京城哪里的戏园子最有名气?”
周掌柜这才回过来,料想这主家是一时兴起想去戏园子听戏,可这听戏,以女子身份包个雅座也未尝不可,为何要扮做男子?
“要说这京城有名的戏园子,当然是那隆和园。”没有多问,周掌柜捋了捋胡子,仔细回道:“据说昭阳长公主在世时,尤为中意隆和园,这园子现在还是长公主的私产呢。宫里也时常传这园子里的戏班去给娘娘们解闷。没有哪家比得过。”
苏晚了然,颔首。
昭阳长公主乃是当今皇上的胞姐。先太后早逝,长公主在皇上心中地位极高,可惜早早仙逝,每逢忌日皇上都要亲自去云安寺祈福。
她打定主意要先去这隆和园一趟。
第8章 相求 只可惜昔日伉俪情深,才子佳人……
循着周掌柜指的路,约莫过了半刻钟,苏晚的眼前出现了一座园子,碧瓦朱甍,雕梁画栋,正中的牌匾上书着“隆和园”三字。
还没进门,咿咿呀呀的戏腔就传了过来。苏晚停了片刻,抚了抚袍子,才大步迈了进去。
不愧是京城第一戏园子,和想象中的嘈杂喧闹不同。乍眼看去,戏园子分为两层,一楼大堂正中就是戏台,周围错落摆放着桌椅,零零星星的坐着些男人或是年纪大些的妇人。二楼应该是雅座,从上面能清晰的看到戏台,但里面的人却能不被窥探。
“公子可是要上二楼雅座?”戏院的跑堂看到苏晚进门,打量了她的穿着,察言观色道。
“不用。”
苏晚摆了摆手,不等跑堂再招呼,径直向大堂角落走去。
跑堂霎时变了脸色,看起来人模人样还以为是个富家公子,不料又是个穷酸货。
再一看苏晚去的位置。
“两个穷酸鬼跑一快去了。”又小声暗骂了一句方才重新堆上笑脸迎客。
而另一边苏晚则坐在了跑堂口中另一个穷酸鬼的对面。可惜从她落座开始,对面的人仿佛丝毫未觉,径自饮酒,听着台上咿咿呀呀的戏词不时喝好。
苏晚仔细打量了一下眼前的男人,看起来满是沧桑,醉生梦死,举手投足间却又藏不住贵气。和大堂里的其他喝彩痴笑的人显得格格不入,可也看不到一点探花郎惊才绝艳的影子。
若不是梦境指引,苏晚绝不会走这一步。
“久仰谢先生大名。”
她试探着开了口,心下却有些忐忑。
举着酒杯的手顿时停住,对面的男人把视线从戏台上移向对面。喉咙里发出一声低笑声,又举起酒杯一饮而尽,方才开口:“小姑娘眼力不好,怕不是认错了人。”
苏晚一时哽住,见一眼就被拆穿,当下也就不再压低着声音,“不及先生好眼力,不愧是赫赫有名的探花郎谢不允。”
自顾自的给空酒杯满上,这一次没有一饮而尽,而是慢慢抿了一口,口中发出满足的叹息,戏谑道:“我可不记得自己招惹过你这般大的小丫头。”
他没有否认自己不是谢不允。
苏晚心底松了口气。
“久仰先生大名,此次冒昧打扰实则有事相求。”
“哦?有什么事竟然能求到我这糟老头子身上。”
“先生过谦了。”苏晚看着眼前的谢不允,慢慢开口:“久闻谢氏一族创办白鹤书院,凡越隽生童,均得入院肄业,奉行大公无类。而我夫君裴寄才识过人,却因身世被逐出书院。故求先生相助。”
听罢,谢不允怔愣了一瞬间,眼底掠过一丝不可察觉的嘲讽。
“且不论我早就离了白鹤书院,就算我能帮忙,又为何凭你这几句话,就插手相助。”
“虽此前从未见过先生,但是小女子曾听家母说过,这探花郎谢不允,有谢氏先祖风采,为人豁达是个惜才之人。”
只看外貌,眼前人实在是与林氏口中的翩翩公子相差甚远,但苏晚只能期冀他内里还是那个豁达爽朗的探花郎。
好在苏晚的话似是引起了谢不允的兴趣。他把玩着手中的空酒杯,抬眸仔细打量了一番对面男子打扮的少女。片刻后,他眼中掠过一丝错愕,整个人仿佛陷入了往事当中。
若是一开始只是漫不经心,现在的谢不允是真的有些惊讶。
苏晚生的与林氏有七分相像,也因此苏怀看到她时总是想起早逝的发妻,对她也愈发不待见。
而谢不允,是见过林氏的。
他年少时就是京城赫赫有名的才子,亦是白鹤书院山长的公子,结交了许多才华过人的文人书生。
苏怀也在其中,且与他相交甚密。
那时的苏怀,家贫而志不短,谢不允曾几次去苏家拜访时,也是那时见到的林氏。
只可惜昔日伉俪情深,才子佳人,今朝早已阴阳相隔,另有美人在怀。
“心系裴郎不忍离……”
台上青衣幽咽婉转的唱腔打断了谢不允飘散的思绪,他眼底的幽暗一闪而逝,侧身将视线投向戏台,语气却耐人寻味,“苏小姐可知这台上唱的是哪出戏?”
苏晚怔愣,她来这戏园只为寻人,除了进门时观望了一番四周的看客,并未留意台上,此刻却有些恍然。
她轻轻摇了摇头。
谢不允见状,轻笑了一声,自顾自的答道:“这可是隆和园这些时日最火的一出戏,叫做姐妹替嫁。情深义重的长姐宁愿与父亲断绝关系追逐情爱,而心怀大义的庶妹替姐出嫁,与侯府世子终成眷属。好一出大戏啊。”
苏晚笼在袖子里的手顿时捏紧了,指甲甚至都嵌入掌心,她却仿佛感受不到疼痛。
姐妹替嫁,她怎么会不知道呢?
这隆和园果然颇得圣眷,不仅将侯府的家事编了出戏,还日日在这大堂里演绎。
她抬眸看向远处轻摆水袖的伶人,抿了抿唇,轻声道:“先生竟也信这些家宅传言,情情爱爱吗?”
“我本是不信的,但是看到苏小姐为了夫君这般奔波,倒也信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