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一方通行感觉到脸颊上痒痒的,他从沉睡中醒来,一睁开眼,便看见星野白羽的脸庞。
对两个人来说,沙发上太窄了,距离近得连头发都蹭到脸上,痒到心底去了。
这家伙怎么会在这里?
昨晚她彻底睡着后,他分明是把她搬到床上,帮她盖好被子,自己才回到沙发上睡觉的。
一方通行跨过还在睡觉的星野白羽,走下沙发。
他回头望了几眼,把星野白羽身上的被子往上拉了一下。
随后他走进书房,从中拿出一台笔记本电脑,坐在星野白羽旁边的一个单人座沙发上,手指敲打键盘。
地下室内,没有阳光可以照进来,即便时间已经到了正午,室内还是一片昏暗。
在黑暗的房间内,只有一方通行身侧的一盏灯散发出柔和的光。
为了让星野白羽安心地睡觉,他没有把头顶上方亮得吓人的灯打开,而是只开了盏微弱的灯光。
星野白羽面朝沙发靠背,正好背对着灯光,一上午都睡得很香。
正午十二点,她才终于从沉睡中苏醒过来,揉了揉眼睛,抱着被子,呆坐在沙发上。
睡了一夜,她蓬松的头发变得乱糟糟,时不时冒出几撮呆毛。
系在头发上的白色丝带早已松散,在她起身时,掉落在沙发上,此时正那白色的丝带正被她自己压在腿下。
一方通行放下手中的电脑,站到她身侧,伸手帮她顺了下头发,用手指,成功地令她看起来不再像个蓬头垢面的小疯子。
他扯出被她压住的白色丝带,压平了那条有点皱的丝带,为她重新戴上。
这次他系丝带的手法,已经相当熟练了,毕竟昨天耗费了很多时间练习。
冰箱里有一些冷冻食品,一方通行把它们加热,端到客厅的桌子上。
现在的星野白羽都不知道如何使用碗筷。
……
午饭后。
一方通行看着星野白羽的脸庞,只觉得自己快要把这一辈子的耐心都用完了。
平时,他和星野白羽待在一起,他才是说话最少的那个。
但现在星野白羽从始到终,一句话都没说过,倒是他自己,话比平时多。
也不知道,自己给这个什么都不懂的笨蛋说这么多话,能有什么用。
突然间,星野白羽噌的一下站起来,她抬头,看向斜上方,似乎是感知到了什么。
远处过来脚步声,声音越来越响,从脚步声判断,来的人数还不少。
一方通行想过这个藏身处会暴露,但没想到会这么快。
坚固的房门宛如融化的起司,从上到下,一点点溶解开来,展露出门外的人群。
战斗一触即发。
这次的敌人明显是有计划地、有组织地筛选过人员,在提升了能力等级后,每一个人的实力都在lv4以上,其中lv5的能力者也不在少数。
敌方人数众多,且不知疲惫,就像精心设计的兵器。
战场中心,不断闪过蓝色的电光,空地上的砂石漫天飞舞,黄沙迷乱了人的眼睛。
原本散落在空地上的碎石、铁片,被狂风卷到空中,旋转着,搅拌着,凝聚成一股巨型龙卷风。
龙卷风中的碎石、铁片被特殊的超能力催化,成了一触即爆的。在那猛烈的风中,相互撞击,发生剧烈的爆炸,令那龙卷风染上火红的烈焰。
火焰愈演愈大,风势丝毫不减。橘红的火光冲破天际,照得黑夜都泛起几分诡异的红。
火焰龙卷风带着惊人的气势,张牙舞爪地向一方通行扑来。
面朝烈焰飓风,一方通行面不改色,伸手触碰。
刹那间,那耀眼的红光消失,耳边呼啸的风声戛然而止。
然而,这还不算结束,刚才只是这场战斗中微不足道的一招而已。
激烈的战况完全不给人喘息的机会,下一刻,足以引发天气变幻的超能力相继释放。
所幸这片区域是无人的空地,否则这场战斗恐怕会摧毁周遭一切建筑。
远处的高楼之上,人们打开窗户,惶恐地眺望着天空中不断闪耀的光辉。
天空乌云滚滚,铺天盖地的雷鸣声。
一方通行拉着星野白羽,埋头疾行。他们好不容易才摆脱了追兵,现在绝不能停下脚步,必须跑的越远越好。
一旦有人接近到一定范围,就会自动连接上脑波连接器。电量只能再支撑着开启一分钟的超能力了。
所幸的是,经历过上一次的经验,星野白羽对连接多人脑波的接受程度得到了锻炼,这次她虽然还是发烧,但总归比上一次好点,离开人群后,她体温恢复正常。
一方通行边走边思索下一步该如何行动,总是这样被动,不是长久之计。
dve为准备的战斗策略,车轮战,虽然简单直接,但依靠电极发动能力的一方通行确实感到了些许吃力。
只会躲躲藏藏,操控着别人战斗的家伙,自己就只敢躲在幕后吗?
天边的乌云沉甸甸的,掩盖住学园都市的上空,分明是白天,却比深夜更加黑暗。
空中的飞艇外侧屏幕,明晃晃地显示着天气预报,向广大群众昭告着今天将是一个晴空高照的大好日子。
虽然以分析气象资料为借口,搭载在卫星上的树形图设计者已经击毁,但依靠最先进的科技水平,学园都市预测的天气大部分时间都很准,就算真的有失误,也不会相差多少。
但今日的天气预报显然已经差到一万八千里去了,不过这也不能怪学园都市的气象局,这场声势浩大的气候突变不是自然产生,而是由多重强力的能力迸发所致导致。
没过多久,天空下起倾盆大雨,雨声如鼓,敲打着地面。
阴暗潮湿的空巷中,零星地摆放着几个垃圾桶,里面装满垃圾,垃圾桶的盖子不翼而飞,散发出令人一股令人反胃的恶臭。
这里远离城市中心的繁华地段,平时也鲜有人来此,这个地方仿佛是被抛弃了的荒地,连垃圾都已经很久没人来清理了。
阴暗的巷子堆满废弃物,地面布满了坑坑洼洼的积水,一双鞋踏进浑浊不堪的积水中,溅起一圈泥水。
但已经没人会在意这点了,鞋的主人早已被密集厚重的雨水打湿了全身,全身湿透的不止他一个,还有跟在他身后的少女。
豆大的雨水滴落,密密麻麻砸到人身上,就连映在眼前的道路,都在磅礴的大雨中变得模糊不清。
星野白羽被一方通行拉着,走在泥泞的小巷中。
从地下室中逃出来,走到现在,这一路上,少女始终默不作声,脚步不带一点停顿,紧紧地跟在一方通行身后。
“砰咚——”
重物坠落响声在喧嚣的雨声中并不突出,如果不仔细听,可能都听不出两者的区别。
不过一方通行立刻察觉到,他正握着的手不见了,他转身朝着地面看去。
只见星野白羽跌坐在泥泞的地面,刚换的新衣服早已经在雨水的浸泡中变得皱巴巴,脏兮兮的。
她努力地想要从地上爬起来,一双手扒拉着地面,也不管手上会沾到多少污渍。
但无论如何,她都无法站直身子,每次堪堪从地上爬起来,右脚似乎没力一样,又跌跌撞撞地摔倒在地上,溅起地面上乌黑的雨水。
一方通行蹲下身体,按住星野白羽的肩膀,阻止她继续站起来。
他扫了一眼她的脚踝,脱下她腿上的长筒袜,露出了隐藏在长袜之下红肿的右脚。
她脚踝受了伤,高高地肿起,涨大了整整一圈,怎么看都不能够正常走路了。
是什么时候的事?她是什么时候受伤的?
……答案可想可知,除了刚才与敌方交战之时,他的视线从未片刻离开过星野白羽。
战斗的时候,一方通行要集中注意力在数量只增不减的敌人身上,无暇顾及太多。
敌人的能力来源就是星野白羽,所以他们不会去攻击星野白羽,但他们刚才战斗的所释放的能力范围很广,很难说,完全不波及她那里。
她脚上的伤,是在他与敌人交战的时候新添上的,如果是在那之前,或者是之后,他不可能毫无察觉,他还没有迟钝到那个程度。
那么,也就是说,在他们刚才急匆匆离开的时候,她的脚就一直这样了吗?
为什么都不跟他说一声?
她不懂如何用语言表达的话,直接坐在地上不走了,他也能察觉到她的受伤了啊。
一方通行弯腰抱起星野白羽,几步走到小巷的角落中。
墙面上突出的机箱可以勉强挡住一些雨水,机箱很窄,真的只能勉强挡住一点雨。
他把星野白羽放下,两人横着坐到地上。泥泞的地面,令人倍感不适。
虽然找到了个避雨的小空间,但衣服早已经湿透,其实现在避雨意义不大。
这次敌人是全学园都市的人,无论那人是否知情,是否自愿,只要相遇便是战斗。
面对数量众多且无法预测走向的敌人,他们必须要走得远一点,找到一个确保安全的地方才行。
……理论上,本该如此,继续前进才是明智的选择。
可现在他都不管了。
还要管什么?
深思、慎重、算法、预测,不断在脑内推算演练。学园都市人群的分布,人们的动态走向,哪里是目前最安全的地方……
说实话,这些东西又算得了什么?
所有精密计算,所有深思熟虑背后,唯一的目的,不就是为了保护一个人吗?
他发誓要保护的那个少女,不是已经受伤了吗?
一方通行伸手触碰那红肿的脚踝,只是蜻蜓点水地轻轻一碰。
那只脚却像受到巨大刺激般,颤抖了一下,整只脚连带着脚趾头往里缩。
他抬头看着少女的脸。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痛苦得皱眉,也没有委屈得抿唇,就算疼得颤抖,也没有喊出声来。
少女的情没有展露出一丝痛苦,但正因如此,他才觉得心里比任何一刻都难受。
为什么不表现出来?
刚才,由于突如其来的大雨,和远远地黏在身后的敌人,他们走得格外匆忙,匆忙到他拉着她走了这么长时间路,竟然都没有察觉到有任何不对劲。
赶路过程中,一方通行曾几次回头看她,每次都只能透过密集的大雨,看到星野白羽面无表情的脸。
她脚肿得那么厉害,却一步一步地,紧紧跟在他身后,不哭不闹,不喊不叫。
为什么受伤了也一声不吭?
为什么不告诉他,她的脚受伤了……她很疼?
为什么默默忍受?
她每次都是这样,无论什么事情都独自承受。
她总是莫名其妙地遭遇一连串事件,被迫卷入危险的实验中。面对学园都市施加于她身上的巨大恶意,她表现得那么坚强、勇敢。
为什么像她这样温柔的人,却总是陷入黑暗实验之中?
这怎么想都不对吧?不应该是这样的结果吧?
一方通行想起,星野白羽每次带着一身伤回来的时候,嘴角总挂着温和的笑容。
一副懂事又乖巧的模样。
乖得……让人心疼。
一方通行低下头,伸手揽过少女瘦弱的肩膀。
在大雨磅礴的城市中,在雷声贯耳的小巷中,他温柔地抱紧了她。
两人体温很低,冰冷的雨水夺走了仅存于世的温暖。
他们就像要互相取暖一般,抱住了对方。
应该怎么办?
学园都市这下是待不下去了,只要他们待在这里,就又源源不断的能力者会找上门来。
离开学园都市?
但离开学园都市,又要去哪里?
他们是立于超能力者顶点的lv5,拥有超乎常人的能力,哪个国家会放心他们长期逗留?不用说哪个国家愿意,估计学园都市会第一个冲反对。
而且无论去哪里,只要是有人的地方,都会被控制大脑,成为他们的敌人。
dve说错一件事了。
不是全学园都市都是敌人。
现在,无论是地球哪个角落里,只要靠近他们,每个人都是敌人。
一方通行感受到少女在他怀中,却只降不升的体温,心脏疼得快无法呼吸。
事到如今,已是穷途末路。
一方通行反而想笑出声来。
这见了鬼的世界,早就不正常了,不是吗?
就在此时,他的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
少女柔和的声线,磕磕盼盼地吐出了两个字。
“别、别……哭……”
这是少女这几天以来,第一次开口说话。
一方通行愣住,松开了环绕在她肩膀的手臂,看向星野白羽。
少女见他看了过来,缓缓地伸出手,脏兮兮的手,摸上他的脸。
“别哭。”她再次低喃着同一句话。
失去所有知识后,学会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这个?
“笨蛋。”他哑然失笑,“那是雨水。”
学园都市第一位的怪物,怎么可能会哭呢?
……嗯,一定不会的。
他抬起手腕,抹了一把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