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一声压抑而沉闷,却也无比畅快淋漓的哭喊。
紧紧抱着怀里的孩子,任凭他哭到喉咙沙哑时,宗政良觉得,那种“这辈子就是他了”的感觉,从未如此鲜明过。
拍了拍对方的后背,一声叹息,他看向后面站着的吴月绢。说实话,歉疚心还是有几分的,毕竟这个女人的儿子在还是不经事的孩童时,就曾经被喜欢男人的男人折磨过,到后来又被喜欢男人的男人辜负过,他不知道自己这个喜欢男人的男人对于知道了真相的吴月绢来说是否同样龌龊,或者是否真的会有“这儿子,我送你了!”的悲怆过后的不甘,但他歉疚归歉疚,想要让他放手,却是断然不能了。
“夫人……”
本想说点什么,却被打断了,吴月绢抬起手来摆了摆,笑得有点凄惨和疲惫,然而眼里并不见怨恨和嫌恶。
也许她真的愿意接受了,也许她只是被逼无奈认了,可这些,都已经无关紧要。
“妈。”胡乱抹掉脸上的泪痕,哭得有点像只刚被从尘土飞扬的街上捡回来的小猫似的桂秀峰回过头,伸手拉住母亲的指头,“咱们走吧。”
女人点点头,轻轻拽过儿子,在极短的时间里用百味杂陈,藏了数以千万计的情感的目光注视了他片刻,而后拢了几下对方有点凌乱的头发,回应了一声:“好。”
三个人,走出了破败的屋子。
他们本想开着屋外停着的另一辆车离开的,那是那些被果断尽数灭口了的小喽啰的车。宗政良没打算告诉这对母子桂明义就在房后那另外一辆车里绑着,他想的是,既然人救出来了,最好的办法是先让他们上车,然后他自己去后面单独补一枪,解决了已经失去保留价值的桂明义。毕竟在这种场合下,让充满了仇恨的双方碰面,绝非最佳抉择。
可是,他没料到的是,就在他往院子后面走去时,一个身影突然间闪了出来,撞了出来,猛扑到他身上,把他推倒在地,并且在他反应过来伸手掏枪之前,就重重一肘,打在他颧骨上。
剧痛让他一阵耳鸣,整个人踉跄了两步,他尽快站稳当,准备还击时,发现对方居然是挣脱了绳索的桂明义。
红了眼的疯狗气喘吁吁,磨破了皮的手腕上都是血,咬牙切齿病态地笑着,桂明义拼尽全力继续攻击。
人疯了,力气是不封顶的。
宗政良头一回觉得招架起来十分费力,那些疯狂的拳脚根本不是常人的套路,那些含糊不清的凶狠的念叨就更是透着失常。
“你以为我桂明义是谁?哈?你以为我他妈真是个软蛋呢?!你敢从我手里偷东西,你他妈才是真真儿的活够了!!我姓桂的且死不了呢!你玩儿不死我!!你他妈逼的没那个能耐!!能弄死我的人还没生呢!!!……”
桂明义的疯言疯语,到最后这句,戛然而止。
并不是他说够了,以当时的情况看,就算宗政良最后死在他手里,他也未必会安静下来。
让那双手死死卡住了宗政良的喉咙,就算被拼命拉扯血肉模糊的手腕也已然像是不知道疼了一样的桂明义,最终猝然间住了口,松了手的,是一声枪响,是肩膀上挨了枪子儿的剧痛。
哀叫着倒向一边时,殷红的血就喷涌了出来,顾不上捂住伤口,他朝枪响的方向去看。
从因为癫狂和疼痛而变得模糊的视野里,走过来一个少年。
少年手在发抖,但是牢牢握着一把枪。
那是宗政良交给他的那把枪。
那是被绑架到这里时,让那些桂家的喽啰从身上搜出来,随随便便扔在车里的那把枪。
听到动静,觉得异常时,桂秀峰凭记忆找到了被随手塞到座椅下方的这把枪,在最紧要的关头,不管不顾,扣动了扳机。
他是照着那个男人说的话做的。生死攸关时,什么都不要想,只管开枪就是了。
他甚至不知道该如何瞄准,他只是想一枪打爆桂明义的头,或者打烂那张对他而言就是噩梦中的噩梦的脸。但他毕竟不是用枪的人,他打到的是对方的肩膀。
在宗政良看来,这反而再好不过了。
他不希望让连枪都不算会用的桂秀峰,承担杀人的负罪感,夺取生命,不管怎样,都会有本能的负罪感的,就算是十恶不赦的生命。
从地上一翻身爬起来,他冲着少年几步跑了过去,身后传来的,是奋力想要站起来的桂明义更加疯狂的喊叫。
“小狗崽子!!你他妈敢冲我开枪?!你以为我是谁?!!啊?!!你他妈的以为老子是谁?!!你跟你那个婊`子妈一样下贱!!!我早该把你们俩都卖到窑子里去!!都是欠男人干的下贱`货!!妈了个逼的!你个下贱`货敢开枪打我!!我他妈的是你亲……”
又是一声枪响,彻底,彻底,终结了桂明义的鬼叫。
子弹正中眉心,从头颅里穿过,在脑后开了一个爆裂的洞。
从来不吝啬尖刻、粗暴、狂妄言语的桂家大少爷,截止到这一刻,是真的,半个字也说不出口了。
不知死前,或是死后,或是死的那一个瞬间里,他会不会后悔自己前头骂骂咧咧的部分说了太多,以至于最压箱底儿的一句话,最能给桂秀峰造成终生伤害的那句话没有讲完,就成了枪下鬼。
他只差一个字,只差最后一个字,就把最大的一个秘密抖出来了。
可就是最后那个最关键的字,被一发子弹永远给锁了回去。
开枪的,是宗政良。
从桂秀峰手里一把抓过枪,他回手一枪,正中眉心。
丑陋血腥的尸体,跌倒在尘埃里,宗政良抬手遮住还在震惊和过度的激动情绪中瑟瑟发抖的少年泛红的眼,紧紧搂住单薄的肩,迈步就往回走。
他一语不发,把少年送到车里,让惊慌失措追下车来的吴月绢也重新回到车上,告诉那对母子别怕,没事了,什么事都过去了,他关好车门,看了看四周的情况,略作思考,又冲着屋后走了过去。
坐在车里的母子两个,相互搂着,安抚着,眼看着宗政良把那辆车从后头开了过来,眼看着那男人下来,把断气的桂明义塞到车里,继而又眼看着他把车开到河边,再度下车,牢牢关好车门,并最终连人带车,将一身罪孽的桂明义,沉入河底。
不够厚,不够结实的冰面,承受不住一辆车外加一个人的分量,随着巨大的断裂声响起,冰层碎出了一个硕大的窟窿,漆黑的车起先还只是缓慢下沉,而后在半开的车窗渗进大量冰水之后,在极短的时间内,就翻卷着水波,倾斜着朝河底沉了下去。
不多时,水面上就只剩了那个瘆人的冰洞,和在冬日斜阳橙红色的光影里,缓缓荡漾着的,好像血水一样的粼波。
掸了掸裤子上的尘土,宗政良面无表情,走了回来。
他开门上车,一语不发,带着两个人,离开了那块已经被血腥气浸透了的地方。
并没有直接回风险最大的外宅,三个人先在孙竞帆提供的那处秘密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