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旸寻声而望,夜空中飘着几个亮斑,浅绿色,像呼吸灯一样忽明忽灭,萤火虫快要出来了,郑栖到哪里了,怎么还没有来,“到了吗?”
郑栖说:“到了,”又问:“你穿什么颜色的衣服。”
“白色,”余旸忍不住吐槽他:“穿什么你也看不见,天这么黑。”
“看得见。”
郑栖好像在笑,“我来找你——”也不知是不是今天运气不太好,萤火虫没有大面积出现,只有少量几只飘游在空中。
就这样漫无目的地走着,借着远处微弱的路灯亮光,余旸好像看到熟悉的身影,个子挺高,t恤宽大,好像是深色,再看侧脸,轮廓分明,余旸不自觉心跳加快,脚下飞奔起来。
芦苇丛太绕了,他出不去,好几次看见郑栖走来,再迈脚,他们中间竟然隔着一道不知深浅的水洼,“我在这里!”他冲郑栖挥手。
郑栖背对着光,朝余旸轻轻‘嘘’一声,招手示意他快点过来。
草丛,蛙声,甚至是扑面而来的飞虫,都抵挡不了余旸的步伐,奔跑中他还不忘看时间,8:20了,再晚一点,萤火虫该睡觉了,什么也看不到了。
视线有些晃动,只听见自己喘气,郑栖蹲下去,余旸看不见他了——“郑栖?”
他不知道自己走到哪里,环视周围,游客早已不在身后,余旸心慌地想,该不会是迷路了,好热,好着急,郑栖到底跑哪里去了……就在他绝望之际,他看见层层叠叠的萤火虫散在夜幕中,场面十分震撼,堪称流星雨一样。
再定眼一看,郑栖站在萤火虫后面,单手揣在口袋里,另一只手好像拿着什么,余旸来不及多想,急切又满怀憧憬地奔向他——郑栖张开双臂,含蓄地笑,余旸撞到他怀里,抱住他的背脊,余旸甚至能想象他被自己撞得一颤,气息沉闷,背脊稍微弯曲,稳稳接住他的模样。
脸颊相贴,有太多话想说,可是又什么也说不出口,少拥抱一秒都不能答应。
郑栖拦住余旸的肩膀,在认真看手里的东西。
“这是什么啊。”
余旸问。
郑栖没说话。
余旸拍了他一下,忍不住嗔怪:“来这么晚,你干什么去了。”
害他黑灯瞎火等这么久,说完又将鼻息埋在郑栖心口处。
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余旸发现郑栖手里拿着一只敞口玻璃罐,里面散着零零星星的火光——是萤火虫!但罐子里还有东西,不止一个,驼着硕大的壳,还有两只触角。
萤火虫飞进来,清浅地蘸一下,又扑闪着翅膀往外飞,就好像郑栖在放萤火虫一样。
郑栖收拢手臂,将玻璃罐子拿近了些,光芒忽明忽暗,微微照亮余旸的鬓角,他声音很低,气息散在余旸耳畔,认真看向罐底:“我去抓蜗牛了——”
第33章 宇航员
原来萤火虫喜欢蜗牛吗。
余旸凑近看,手指顺着罐口滑一圈,玻璃有细微的颗粒感,轻轻摩擦指腹,萤火虫沿着罐身爬出来,尾部如呼吸灯闪烁,前腿屈两下,再张开翅膀,跳伞一样滑下去,回弹在空中,悠悠荡荡。
草丛藏着不少亮斑,再转身,天与地仿佛陷入荧光网,轻盈拢在他们上方。
余旸靠在郑栖怀里,郑栖很自然地搂住他,接着,他看见郑栖倾斜玻璃罐,流萤随之而晃,蜗牛驼着壳,被迫‘哧溜’到罐口,再缓慢蠕动,一只接一只,排队爬在叶子上。
放生了。
萤火虫从罐中飘散,光芒回归夜空,余旸心里涌起淡淡的失落感——要是能一直拥有这些火光就好了。
“哪里找的蜗牛啊。”
余旸蹭了蹭郑栖。
郑栖的下巴抵在余旸头顶,呼吸间带点笑意:“不告诉你。”
萤火之夜开幕,不仅他们所在的位置视野极好,其他地方同样美如梦境,甚至能听见轻微的说话声,还有小朋友在笑。
芦苇轻轻摇曳,空气中是不是还有七星瓢虫在飞,它总是臭臭的,但呼吸间又带点淡香,是混合型枝叶的味道,有野兔在丛中穿梭吗,‘哞——’一声,牛蛙还在学牛叫。
谁的手牵住自己,拥抱间有轻微的摇晃感,脸颊相贴,感受到与自己稍微不同的体温,c,c,跟他拥抱一下,好像要发烧了。
他呢,永远滚烫而不自知。
很怪,只要跟郑栖在一起,余旸觉得时间会眷顾郑栖,生活让人奔波,疲惫,偶有算计,又或者充满猜疑,郑栖却会因为找蜗牛迟到,固执到有些天真,又有点与众不同。
‘浪费’二字放在郑栖身上是褒义词,他会把‘浪费’用到极致,管别人说什么,爱谁谁,千金难买爷高兴。
但他也会向生活低头,不为自己,是为家人,做枯燥又乏味的工作,把梦想藏在沙丘,还要坐在上面抽烟,买卖人路过,问他沙子多少钱一斤,他说按吨卖。
没多少情绪,挺平淡,也挺无所谓,面对有人事后捅刀子,甚至踩踏,他也是这种态度。
他不会痛吗。
草丛飞虫多,在余旸手臂上咬出好几包,郑栖脱下衬衣,让余旸穿上,还帮他扣好手腕处的扣子,“这样就不会被咬了。”
来之前郑栖准备带防蚊液,想到萤火虫应该也怕,他就多穿了一件。
两个人找了个地方坐下来,余旸轻轻靠在他肩头,有些突发想:“郑栖,如果人能在地球上消失一天,你想做什么?”
郑栖问:“是指做什么事吗。”
“不一定,什么都可以。”
余旸坐正,回头看着他。
郑栖躺在草丛里,枕着手臂,不答反问:“你呢?”
余旸抱住膝盖,认真想了想:“我啊,我想变成螃蟹。”
郑栖笑了一下,问:“为什么。”
“因为可以横行霸道啊。”
原来螃蟹眼罩是这么来的,郑栖鼻息处有笑意,他伸手,朝天空划了一道:“那我想变成陨石——”“为什么是陨石?”余旸侧过脸看他。
郑栖说:“如果非要坠落,我一定要在地球上砸出一个坑。”
余旸‘哈哈哈’地笑起来,挽住郑栖的手臂,小声道:“我反悔了,我不要做螃蟹。”
郑栖看着他,似乎想知道原因。
“——我要做宇航员,去太空看我的陨石。”
余旸语气骄傲,拍拍心口:“我很厉害吧。”
萤火虫低飞,停在他们上方,余旸看见郑栖的眼睛——深邃,承载着近乎沉溺的情绪,很固执,也很柔软,像岩石在松动,有种轰然瓦解前的克制感。
光芒远去,一切陷入黑暗中,余旸什么也看不见了。
两个人就这么并肩躺着,没说什么话,是过了好久,久到余旸觉得再这么躺下去该睡着了,郑栖才找到他的手,与他十指相扣,最后停放在郑栖腹部。
他用拇指摩挲余旸的手背,像是有心事。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萤火虫逐渐散开,躲到不知深浅的地方,远处有工作人员打开手电筒,用扩音器提醒游客观赏即将结束,请留意同伴及随身物品。
“走吧。”
郑栖率先起身,朝余旸伸手。
每次牵手好像都不太一样,第一次牵手带点‘相互致敬’——要结婚了,请多多关照;第二次牵手很忐忑,怕自己手心出汗,还担心他忽然松开手;再牵手,多了平静与克制,好像在说‘多谢你懂得,一路同行吧’。
不管是哪一次,好像都在诠释【丈夫】这两个字。
大巴启程,夜行灯照亮前路,车厢陷入宁静,郑栖坐在余旸身旁,余旸轻推他,摸到纯棉衬衣——上车后,郑栖让他脱掉衬衣,顺手接过来,搭挂在手臂处。
光影划过,照亮郑栖的侧脸,笑容很淡,伸出手臂,揽住余旸的肩膀。
‘心之所向,得偿所愿’,应该就是形容此刻吧。
他们回来比较晚,郑栖到家后先去洗漱,余旸窝在沙发上玩手机,把今晚拍到的萤火虫发给爸妈看。
周蓉拨了视频过来,戴着老花眼镜:“这么晚还不休息啊。”
余旸说:“今天是周五,我们去看萤火虫了——”妈妈笑了笑,好像真的在认真看照片,“没有合照吗。”
“郑栖不喜欢拍照,”余旸找了个舒服姿势躺着,“下次再拍。”
聊到儿婿,周蓉提醒道:“旸旸,小栖是不是快集训了,生活用品准备好了吗,看看还缺什么,改天再去超市买。”
余旸微微皱眉:“妈妈——”“怎么啦,现在知道舍不得了。”
余旸不说话,甚至有点抵触即将到来的分别,总觉得只要一天不去想这件事,郑栖就永远陪在他身边吧。
正说着,郑栖洗完澡出来,头发湿漉漉的,肩上搭一条毛巾,他胡乱擦着头发,听见余旸在视频,走过来,俯身撑在沙发扶手上,“妈。”
“小栖啊!”周蓉眉开眼笑,“最近工作累不累?”
郑栖说‘还好’,又问长辈身体怎么样,注意防暑,天气渐渐热起来了。
余海滨也凑过来,穿着格子短袖,看样子老俩口已经洗漱完,“都挺好的,别担心。”
余爸温和地笑笑。
一家人聊家常,郑栖说得少,但坐一旁听,时不时‘嗯’一声,让余爸余妈非常放心——觉得儿子、儿婿生活终于步入正轨了,至少俩人像在过日子,不是过家家。
“好啦,快十一点了,去洗澡。”
妈妈催他。
余旸这才依依不舍地挂了视频。
家里就剩他们,郑栖马上要正式参与集训,像今天这样的相处机会可以说非常珍贵。
浴室氤氲着水汽,镜子斑驳,水珠模糊了余旸的脸庞。
洗完澡后,他没有着急出去,用手心抹开镜子上的水滴——视野立刻清晰起来,里面倒映着一张清秀的脸庞,脸颊有点泛红,不知是因为热,还是紧张。
“应该可以吧。”
余旸深呼吸,好像在鼓励自己,他又打开壁柜,从上方隔层取出一个东西,轻轻按压泵头,挤出一滴到手心,擦在脖颈、耳后。
这个时间点,郑栖一般躺床上刷手机,关注同行赛事成绩,又或者水水群,是他一天中难得放松的时刻。
浴室门开了,室内冷气足,浴室干湿分离做得很好,主卧几乎察觉不到水汽,是空气中一道清香让郑栖有点分心——跟他之前闻到的味道不同,几乎不属于甜调,薄荷、幽竹、豆蔻,缠绵又轻柔,闻到就会格外安心。
余旸坐在一旁擦脸,手心顺着脸颊向下,像是擦完脸后顺带擦擦脖子,他很瘦,低头的时候能看见后脖颈有凸起,t恤穿身上也松松的,郑栖看了一会儿,心跳不太正常。
床垫沉了沉,余旸爬上来,郑栖用余光看到了——他就穿了件白色t恤,穿没穿裤子不知道,反正看不出来,因为t恤宽大,近乎遮到大腿根,余旸跪在床上,双腿微微分开,好像在翻找什么。
“你看见我眼罩了吗。”
余旸拎起枕头,下面空无一物。
郑栖收回余光:“不知道,找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