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诗筠是被敲门声唤醒的。
那声音一下接一下十分有耐心,将她从梦里花巷新年舞狮的鼓点中拉回现实。
诗筠挣扎着从被窝里爬起来,睡眼惺忪的发现窗外的天色仍旧是灰蒙蒙的,一时间有些回不过。
当然她在昨天之前都还是每天睡到下午才起床梳妆打扮的,所以昨晚失眠到天色泛白才有了点睡意也没有觉得有何不妥。
结果此时此刻诗筠才猛然想到——他们是要赶路的,自然是每天一大清早就要起床的。
诗筠拉开门的时候,门外赫然是宁佩玉宽厚的背,他面对着走廊的方向,手还保持着反手敲门的姿势。
“起来了?下楼吃点东西,然后我们出发。”
他背对着她说完,转身要走。
诗筠伸手拉住他,扯住他的腰带将他身子转向自己。
“你别怕,我衣服都穿好了的。”
“你……没睡好?”
诗筠揉揉眼睛,有些不安的扯了扯衣襟。
“我该梳发髻的……不过从前有丫鬟替我梳,如今我自己并不会……”
她小心翼翼将垂在鬓边一绺碎发别到耳后,轻轻咬了咬唇。
自从两年前由清倌梳拢,她便再没梳过辫,好在这并不像发髻那样难梳,她在房内鼓捣了半响,终究还是将头发勉强弄了个利落的发辫。
不过她也不清楚,这姐儿赎了身后,是该继续梳发髻呢,还是一天不嫁人便可以再梳一天的发辫。
哎,早知道,该提前问问杜妈妈的。
诗筠又摸摸头发,有些浑身不自在。
“这样子好看些,以后便这样吧。”
宁佩玉突然开了口,诗筠惊讶的抬头,他却已经举步走向楼梯那边。
“路途遥远,我们得抓紧赶路,你收拾好东西便快些下来吧。”
诗筠慢吞吞下楼时,车夫和几名随从已经去准备马车了,桌前只余宁佩玉一人,正静静端坐着。
四四方方木桌上摆着几样清淡吃食,看起来竟不像是别人先前用过剩下的,诗筠疑惑的看看碗碟,又看看对面的宁佩玉,欲言又止。
“吃不下也尽量吃些,今天大概要赶久一点的路。”
他低头研究铺在面前的一张羊皮地图,一眼也不看她,她便当他是瞎的,将先前杜妈妈教导的那些个礼仪全部抛到脑后,大口大口吃起来。
虽然是再简单不过的清粥小菜,可诗筠却觉得十分可口,一口气吃了两碗粥,连带着心情也好起来。
大约是因为过去常常宿醉,又总是陪着客人吃些油腻腻的大鱼大肉,结果把胃口都搞坏掉了。
诗筠用筷子拨弄着盘子里剩下的最后几根青菜,眼睛偷偷瞄向对面依然认认真真研究地图的宁佩玉,偷偷又起了捉弄他的坏心眼。
“宁大哥。”
“什么?”
他保持面向桌面的姿势,抬起眼睛来看她,眉毛挑起一个十分好看的弧度。
诗筠眼睛从他眉头飘过,视线在他唇上飞快转了一圈,最后轻轻落在他黑白分明的眼睛上。
“我昨晚没睡好……”
她可怜巴巴撅起嘴巴,大眼睛里泪汪汪。
宁佩玉低声清嗓,抬手开始将羊皮地图细细卷起来收好。
“辛苦诗筠姑娘了,待会我交代车夫将车赶的稳当些,你可以在车里补眠。”
诗筠见他避开视线不看自己,倒也不慌不忙,在桌子下面悄悄拉起裙角踢开绣鞋,用纤细脚踝去蹭他的小腿。
“我只是不大习惯自己一个人睡……”
她终于碰到他的腿,脚腕轻轻一转,面前的男人果然猛地僵住。
宁佩玉惊愕的看她,她笑盈盈眯起眼,手托香腮,像一只偷腥的猫。
“诗筠姑娘!”
他果然不负她所望,再一次涨红了脸皱着眉头叫她名字。
诗筠笑嘻嘻穿好鞋子,起身拍拍衣裙,心情十分好的目送他气呼呼去结账。
大约是忽然起的太早,又或者是早上吃的太急,在马车上坐了不到半个时辰,诗筠便觉得不舒服起来,又是头晕又是恶心,下车吐了好多次才消停,整个人瘫软在车厢内的软垫上虚弱的喘息着,连眼睛都懒得睁开。
宁佩玉掀开轿帘看她,身子随着马匹的步伐前后摇晃着。
“你怎么样?”
诗筠虚弱的摆摆手,“不怎么样……哎,你帮我把这窗帘掀开……掀开通通风挺好……”
宁佩玉有些无奈的看看她,低头从腰间拔出一把匕首来,抬手一刀便将掀开的轿帘插在了轿身上。
凉爽的带着草木香气的风徐徐灌进车厢,诗筠缓缓吐气,顿时觉得舒服了不少。
宁佩玉骑马跟在马车旁边缓缓走着,背景是绿油油一片树林,他肩上有稀稀落落的树影。
诗筠盯着他专注于前方的侧脸看了一会,从轿窗伸出一只手摆呀摆。
宁佩玉凑上前来,“怎么?”
“我不想坐马车了,你可不可以带我骑马?”
她眼睛紧紧盯着他胯下那匹枣红色骏马,一脸的兴致盎然。
“不行。”
“好嘛好嘛……车厢里太闷了,我不舒服,八成要死在半路上。”
诗筠可怜兮兮的趴在窗边望着他,脸色的确有些苍白。
“不行。”
“宁大哥……”
她偷偷在大腿上拧了一把,眼泪汪汪望着他,抽抽搭搭道:“我从小就被卖到花巷,挂牌前做的是端茶倒水的活计,从来不曾出过门,后来挂了牌,即使出门也是被马车从一间大屋载到另一间大屋,什么样的金碧辉煌我都见过,可我却快要不记得外面的青山绿水是何模样……如今我被王爷赎回去,怕是再难看到外面是什么样子,宁大哥,我只这一个愿望……真的不行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