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当崔石展开那份“密旨”,却只看到上面写了四个字:事从权宜。
在这四个字下面,加盖着玉玺大印。
崔石不由惊疑,看向裴谈说道:“寺卿大人这是要?”
裴谈已经收回那份密旨,淡淡一笑看着崔石:“这是陛下交给裴某的一份旨意,告诫裴某,一切事从权宜。”
便是让裴谈,只要能查清中宗交办的事情,可以用这份写着事从权宜的密旨,做出任何权宜之事,而长安城所有官员,需得配合。
这写着四个字的密旨,只怕比平常写满了要求的任何圣旨,都要有威力。
崔石身为崔氏的人,焉能不知道,犹疑片刻以后,就开始问裴谈:“那不知裴大人,需要我千牛卫营,如何配合?”
他甚至不能问裴谈在调查什么案子,问了就是在违逆中宗的密旨。
裴谈坐在桌子边,手指轻轻敲着旁边的檀木桌面。
“原本四大城门已经戒严,但拿着二品以上的通关文牒的,可以免盘查过路。裴某希望……这一部分的胡商,崔大人要单独登记。”
崔石一惊,“裴大人是要求,不管是几品出示的文牒,都一视同仁地盘查?”
裴谈立即摇头道:“万万不可盘查,崔大人只需要,将出城之人的身份与名单,第一时候呈报我大理寺即可。”
崔石色不定片刻,问道:“下官可否知晓这么做的原因?”
凡事跟大理寺扯上关系,都让人不那么踏实。
就听裴谈手指微动说道:“崔大人以为,要有人想混在胡商之中出城,什么方法最隐蔽?”
这……
崔石似乎反应过来:“有重犯要私逃出城?”
裴谈没有言语。
崔石道:“既然如此,裴大人又为何不允许下官盘查呢?”
若真有人胆大包天,私藏于胡商之中逃走,那么加强四大城门守卫,很显然可以抓到这个人。
裴谈却不让盘查。
裴谈幽幽看着崔石:“请崔大人务必按照裴某的说法,提防拿着二品以上通关文牒之人。”
崔石迅速在脑海中过了一遍,近日长安城的重犯要犯,谁有这个能力混入胡商中消失?
这就愈发显得这份密旨怪异。
但圣旨当前,崔石迟疑片刻只能道:“臣……接旨。”
从千牛卫营离开,裴县立即左右观看着是否有人在外监视,若有人敢一直跟随他家大人,必定不能像之前那名女子那样,让她有机会再次私逃。
裴谈却仿佛已经放下了,连头也没回就上了马车,吩咐立即赶回大理寺。
而回到大理寺之后,裴谈就立刻叫来了主簿邢左。
“邢主簿,烦请你把最近五年中,大理寺和女犯人有关系的案卷,全部找来给裴某。”
邢左在大理寺当了将近二十年的主簿,对大理寺方方面面,都了解极深。
听到裴谈要调看资料,还指明了要女犯,不由心中诧异连连。
其实侍从裴县也一样不解,虽说他寸步不离跟着他家公子,可裴谈的想法,他却不能窥视分毫。
有对大理寺熟悉的邢左出面,裴谈要的卷宗,很快就拿来了。
也是因为,裴谈所求之古怪,必须是女犯,要知道,女子犯案,本身就少,何况只有五年的跨度,一共找出来的,也不足十件。
裴谈在桌旁翻了翻,很快就把其中死刑、和尚且关在牢狱里的,其中三件案子剔除,只专心看着剩下的六宗案子。
如此这般看了一个时辰,桌前,裴谈嘴角勾起一丝笑。
他将一本案卷,挑出来扔给了面前的邢主簿,说道:“查查这件案子里的人,现在还在不在长安,在的话,又在何处。”
明明是在查宗霍的案子,裴谈却突然把沉积几年前的案子翻出来,还要查找案子里面的人。
可谁让他是大理寺卿,他要的东西,怎么能不给。
邢左打开案卷从头看到尾,这是一宗再普通不过的盗窃案,被告是个妙龄女子,原告是女子的邻居,邻居到衙门告状女子偷了自己的财物,后来经调查发现,原告乃是垂涎此女子姿色,屡次想骚扰不成,就干脆诬告女子行窃,想借此占女子的便宜。
可是这名女子却是聪慧过人,早早留下了证据,因此此案只是在大理寺过了一圈,这名女子就被放了。
就这么普普通通,甚至都没有出人命的一桩案子,裴谈现在却要邢主簿找出这名女子来。
真不知所为何事。
等邢主簿离开,裴县再也忍不住问自家主子:“大人为何突然要查这好几年前的盗窃案?”
裴谈悠悠地:“是什么案子不要紧,关键是,这案子的涉案人,在当时还是个少女。”
正因为貌美年轻,才会被登徒子惦记。
裴县还是不明白:“那又如何?不是查清楚,这女子是被原告诬告的吗?”
可是诬告,在当时就已经查清,裴谈现在要找这名女子,是要干什么?
裴谈的目光,却似有似无看向了大理寺幽朗的窗外:“还记得那只信鸽吧。宫里面的信鸽,为何可以找到大理寺的路途。”
侍从愣了愣,继而眸色微深。
“信鸽能熟知大理寺,说明饲养信鸽之人,至少对大理寺了如指掌。可是,大理寺这样森严的地方,什么人会如此熟悉。除非是大理寺内的人,而不管是你和我,还是在大理寺中的衙役们,谁都不会做出这样的事。”
裴县听着自家公子的分析,却越来越惊疑不定。
裴谈幽然说道:“那么就只有一种人,会有机会了解到大理寺的地形以及情况,就是曾来到大理寺的犯人——以及原告。”
普通百姓,只有这两种身份,会来到大理寺这样的地方。
既然大理寺内的衙役和官员,都没有嫌疑,那么自然就是曾来过大理寺的犯人或者原告之一。
“可是……原告一般没有机会在大理寺停留,只有能够被关押大理寺的被告,才有时间或机会,描绘出大理寺的地形图。”裴谈轻敲桌面的手,微微停顿了一下。
一心疑云的裴县,这时豁然开朗。
所以自家公子要查曾来过大理寺的女犯人,只是,为什么是女犯人,而时间……又为什么是五年?
没等问出这个疑问,门外已经有人来回报:“大人,所查之人已经找到,且就在长安,已经被邢主簿带回。”
邢左能当二十年的大理寺主簿,不是没有道理,他知道裴谈让他查的人,不会无缘无故,那么既然第一时间查到了,人依然留在长安,那自然要马上带回到大理寺。
裴谈便从桌前站起,走到门口说道:“立即带我前去。”
那被带来的女子,如今已嫁做人妇,一袭妇人头,仍看出美丽风韵。
女子对于自己被带来大理寺,似乎并无惊慌,脸上面,还带着轻轻的笑。
这样一名美丽妇人,大理寺的差役们,自然也不会造次。
当裴谈出现在厅中的时候,那名妇人的目光,自然地和裴谈相遇。
妇人款款下拜:“民妇紫婵儿,拜见大理寺卿大人。”
裴谈示意她起身,一边吩咐旁边的邢主簿和差役:“你们先下去,本官有话和她说。”
于是除了裴县以外,所有下人都暂且离开了厅内。
那叫做紫婵儿的妇人,依旧不见惊慌地看着裴谈,一身气度倒叫人相当意外。
裴谈来之前,已经听差役说了这妇人现在的身份,乃是一名酒楼老板的夫人,平时随夫家经营酒楼,生意也很是红火。
看妇人一身穿戴,显然也过的不错。
裴谈扫了一眼之后,便道:“本官有件事,需要夫人配合,故此将夫人带来,还望夫人见谅。”
那妇人气度雍容,嘴角含笑闻言说道:“能为大人分忧,是民妇的荣幸,何况裴大人……还是这长安城,人人称道的青天。”
所谓青天之名,是在裴谈上任之时,一力承担破解了宗霍当街杀人案,并将其成功送上断头台,这里面,虽然牵扯了许多。可是在百姓单纯的看来,是裴谈为民做主,且又是刚刚上任,此案自然让裴谈名声远扬,从午门行刑斩宗霍开始,裴谈就被一部分人传为青天。
裴谈看着那妇人:“五年前,夫人是否被邻里告做盗窃事,后来夫人成功洗脱了冤情,在大理寺关押两日后放出。”
妇人眸子深处幽幽动了动,依然淡笑说道:“确有此事。”
裴谈点点头,目光定在妇人一张风韵的脸上,半晌才又说:“紫婵儿,并非夫人的真名,对吧。”
裴谈用的是陈述句,而妇人也不蠢,目光顿时动了动。
片刻后,妇人才微微一笑,“这与大人所问之事,有何关系吗?”
裴谈看着妇人:“自然有关系,五年前记录在卷宗中的夫人资料,显示夫人是岭南人士。”
妇人目中愈发幽深:“是又如何?”
裴谈顿了顿,说道:“卷宗中写着,夫人是岭南胡商与汉人所生之女,所以自幼便来到中原,后爹娘相继离世以后,便辗转到长安求生。”
妇人衣袖中的手,轻轻握在了一块,面上仍是一派平和:“旧日的事,民妇不想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