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将各种酷刑想了个遍,徐祯也依旧没能想到,当再次看到钟毅的时候他会变成那个模样。好不容易被自己调养得稍好一些的男人,被人赤裸裸地挂在架上,用挂这个词,只因为他的手脚经脉均被割断,就连自行站立也已不能。
徐祯觉得呼吸都要停了,那在动情之时不自觉会攀上自己脖子的双臂早已没了熟悉的力度,此时此时软绵绵地任人牵扯,就连手指也如破败的人偶一样、朝着各个方向怪异的扭曲。而那结实的双腿与十个脚趾也似遭受类似的对待,与手不同的是,它们被迫朝两侧大开,完全展露那最为隐秘和脆弱的部分,而膝盖更被压到耳侧,正被四个极宽的铁圈扣住大腿和脚踝。
这是怎样一个侮辱的姿势,徐祯根本不敢想象男人被人制住时的表情,他只觉得浑身上下都像燃着烈火,理智也随着那一滴滴地落在地上的血液化作尘埃。
那是自己都舍不得伤及分毫的身体,如今却连一寸完好的皮肤都没法看到;那是自己都舍不得委屈的人,如今却被百般侮辱、随意嗤笑!
当理智断线的刹那,谁都没法阻止徐祯,甚至在他们还没意识到的时候,鬼魅般的身影已经出现在牢房。
“是你吗?”一身黑衣的男人死死掐住行刑者的脖子,就算在暖色灯火的映照之下,那淡褐色的双瞳依旧没有半点温度。这是一双恶魔般的眼睛,在这双眼睛之下行刑者只有满心恐惧,他甚至感觉不到致命之处的手掌在慢慢收紧,随后只听“咔”的一声,脑袋已经歪到一边。
随之而来的几人听到自己吸气的声音,他们眼睁睁地看着自家谷主满脸厌恶地丢开因为窒息而失禁的尸体,慢悠悠地转向角落缩的另外一个。他微微地笑着,嘴角竟是嗜血的残忍,刀刃一般锐利的视线同样顺着对方的颈脖、不疾不徐地滑到那人的指尖。
“一、二、三……”冰冷的声音在室内慢慢响了起来,而每当数字过了一个,行刑者的手指便朝恐怖的方向弯曲一根。而当那声音到了二十的时候,男人的脚趾亦再也瞧不出原本的模样,那螺旋拧起的肢体竟比钟毅还凄惨几分。
凄厉的惨叫不绝于耳,期间却清楚地留下徐祯的笑声,他饶有兴味地欣赏着对方绝望的情,仿佛那是什幺绝美的画面一样。
“叫?你居然敢叫呢,可是你动他的时候,想必他却一声不吭吧。”
也许因为这个声音太过清晰,陷入昏迷的男人竟然微微动了动唇。那一丝丝气音无人听见,却没逃过徐祯的耳朵。而也正是这丝丝一点,让那被怒火冲昏了的智慢慢清醒过来。
随手割了刑者的喉咙,徐祯走到钟毅的面前,他小心翼翼地查看男人的伤势,那原本便已紧皱的眉头几乎就要连在一起,而当视线转到锁在男人四肢上的铁环那刻,双眼再次喷出火来。
“怎幺弄。”已经恢复了的徐祯,自然不会再次失态,他沉声询问身后之人,却连头也没转一下。
回过来的影卫连忙跪下,视线更是压得低得不能再低,他毕恭毕敬地回答着,觉得自己格外无能起来,“钟护法身上的锁环乃玄铁打造,若无钥匙、属下也难以将其断开。”
徐祯只觉牙齿都在咯咯作响,“秦宏煜呢?”
“这里。”又一个男人从暗中出现,他刚刚回来,一身黑衣完全压不下浓郁的血气。
徐祯没有怪罪他的“临阵脱逃”,因为在他出现的同时,已经丢出大串钥匙。
接住钥匙的时候,徐祯并不说话,直到将那冷如尸体的男人抱在怀里、细细听到微弱的呼吸,这才闭了闭干涩的双眼,一字一字地说道:“找看不顺眼的再杀二十个,一同丢到那坊主门前。也不用藏藏躲躲,大可大方地让人知道。”
让他们知道,雾谷的生意可不是想做就能做的,雾谷的人更不是想舍就能舍的!
影卫领命四散而去,而徐祯则用最快的速度回到卧房,那里是早先置办下来的,虽然不大、却重在位置合适、装点舒服。然而当他来到床前,却突然不知怎幺办了。
怀里的是个连块好皮都没有的男人,累累伤痕既长又深、即便隔了层外套搂在怀里,也能觉出慢慢渗出的湿意。这样的人,无论让他趴着还是躺着都极不适合,但若一直这般抱着,伤口又该如何处理?
啊,就算是抱着,也不免压到膝背的鞭伤。
“谷……主……”
微弱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徐祯吻了吻男人满是汗渍和血污的额头,居然用哄小孩的语气柔声说道:“醒了?再睡会如何?”
男人极慢极慢地摇了摇头,他的嗓子又干又痛,不过简单两个音节便似要流血水出来。即便如此,他还是维持着智的清醒,用那腥咸的液体润湿喉咙。
“放下……就好……”他的声音哑到了极致,却尽可能保持这基本的平稳。
徐祯默默看着男人明明疼痛难忍、却依旧毫无动容的模样,左肋下的心脏几乎痛得滴出血来。他一点点地吻去那不断渗出的细密汗珠,直到唇下冰冷的肌肤被他暖得有了丝温度,这才慢慢俯下身子,“一会就好,你先忍忍。”他的声音如水温柔,毫不遮掩心痛和怜惜。
钟毅当然见不得如此,他努力动了动嘴角,露出一个不似笑容的笑容,“属下……不……痛……”他艰难地说着,却半点都起不到宽慰的作用。徐祯闻言浑身一顿,手上的力道猛地一紧、随后又更快地放松开来。他的动作依旧那幺缓慢小心,仿佛怀中的男人一碰即碎、容不得有半点差池。而钟毅说完也不再动弹,只是一眨不眨地注视着谷主,仿佛想将面前的男人刻进心里、写进骨髓。
他当然清楚,自己此番便是废了,而一个废物又怎能继续呆在谷主的身边?
只是本以为再也没法见到,但却不仅见到、甚至还碰触到了,明明应该是站在云端、遥不可及的人。
这是最后了吧……如此,即便仅仅是个梦境,老天爷对自己却也不薄。
“不会!”徐祯只不过去取个药,回来见的便是这样的情。男人正用从没有过的眼看着自己,那目光中满是依恋和情意,甚至充满了无憾的满足。好似下刻就算有刀刺进他的心脏,也不会有什幺怨恨不甘。
这个眼让徐祯异常慌乱,他急急回到床边,稳了稳情绪才开口说道:“你经脉断的时间不长,现在还能全部接好。关节之处也并不难办,只是数月之内不免难熬,再来就是内伤和外伤……”徐祯一边说、一边检查着男人的伤口。他并没有说谎,在常人心中,这样的伤害即便救了回来,此后也注定终生瘫痪,但对医谷背后的雾谷谷主却绝对谈不上太过困难。
即便是武艺上的那些折损,也不是无法补救的。
只是……
徐祯小心翼翼地折了衣服、稍稍抬高男人的手脚,以免那错位的指头碰到床铺。男人的双臂更是无力地耷拉着,并且拐成异的形状,徐祯犹豫了一下,还是选了最软的薄被替他盖好,这才搭上男人的脉门、静下心来细细确认。
只是他没听多久面上便黑得不能再黑了。
抬手按向男人腹脐,徐祯不过稍稍施加点力,便能感到男人绷紧身体、顿住呼吸。
“既然疼,怎幺不说!”看着男人一瞬之间成倍增加的冷汗,徐祯的声音都颤抖起来。他极快地到外间端水,丢入粒药丸用内力加热,直到深色的固体全部化开、又用内力降至适合入口的温度。
一个来回不过数十秒,再到床边的时候,男人的冷汗已染湿了枕头。
徐祯又心痛又心烦,他叹息地将人扶起,倾斜着杯子送到钟毅嘴边。钟毅顺从极了,甚至不问入口的是些什幺,只是默默地将药汁咽下,他表情依旧平缓,直到徐祯开口问起,才极轻极轻地吐出口气,用那除了沙哑之外几乎听不出半点端儿的声音,稳稳当当地说道:“只是一些小痛而已。”
徐祯低头隐去眼中的情绪,转身去取送来的热水。着水的软巾带着药香,一点点地清理血肉模糊的皮肤,徐祯的动作很轻,但碰触到的时候、男人还是免不得要僵硬颤抖。
那是身体本能的反应,即便再怎幺刻意、也没办法完全控制。
随后落在身上的力度越来越弱、清洗的速度越来越慢。有所察觉的男人垂下眼睑,他沉默了许久才慢慢说道:“属下无碍……已经没有那幺痛了。”全身上下的疼痛早已麻木,而在腹部的一阵一阵的剧痛也正开始慢慢减轻,最重要的是……他确定自己不是做梦,而且、而且已经没那幺冷了……
徐祯依旧闷头干着自己的活,并非故意晾着钟毅不理,只是不知怎样说话。对这个人他生不起气,就算是生起来了,也立刻会被堵回来。
最终最后,只剩百般怜惜、万般无奈。
弥漫在屋中的药香一点点地浓郁起来,当徐祯将背部也包扎好后,钟毅也终于架不住困意。
“睡吧,一切交给我。”徐祯俯身去吻他的嘴角,顺着边缘细细舔舐干裂破口的嘴唇,待那呼吸变得平缓,才皱着眉头、垂首去看男人的手足。
“替我去取几样药物,然后令人将父亲请到这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