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绵了几日的阴雨,灰蒙蒙的天终是放晴了,澄澈若水,纤云不染,气候也热了起来。
萧府一如往常的平静。
徽容一袭天水碧裙衫,轻摇罗扇,端坐在书房里翻阅古书典籍,冬莲在旁抄写香谱练字。
月枝轻轻叩了叩敞开的门,“公主唤我何事?”
“进来吧。”徽容放下书卷,温柔一笑,“大公子近日身子可好?有哪里不适?”
“一切安好,调理身子的汤药按时服用,未有不适。”
“现在是雨季,多加留意大公子腿部的旧疾,备足了热敷的膏药。”
“是,奴婢记住了。”
叮嘱了一番,徽容望了望外边的天色,问道:“大公子下了朝,应是回来了吧?”
“这几日大公子公务繁忙,许是到了晚上才能回来。”月枝回答。
徽容心生失落,总觉得他在躲她。
可能是错觉,徽容黯然垂眸,“罢了,冬莲随我去个地方。”
幽静林深处,一座道观在山雾中若隐若现,那是西景九公主的居所。
九公主经历了两次失败的婚姻,第一次下嫁临川郡公陶奉安,后来陶奉安参与了叁皇子谋反,被皇帝赐死,她又嫁太常卿之子柏文洵,可惜柏文洵不举,夫妻生活极不和谐,她便向皇帝请求和离做道士,皇帝同意了,还为她建了这座行云观。
不过,她的目的不是寻仙问道。
侍女将徽容与冬莲引到了厅堂里,为其沏茶倒水。
“九姐姐不在吗?”徽容问道。
侍女面色一红,轻声道:“公主在休息……”
徽容心领会,九姐姐好男色,做道士不是为了清修,而是方便与男子巫山云雨,她不再多问,静静地品茶等候。
一炷香的功夫过去,只见一个男人突然从屏风后面的内室跑了出来,发冠歪斜,衣衫不整。
“呀!”冬莲羞得捂住眼睛别过头。
徽容习以为常,平静地呷了一口茶,余光一扫,不由得怔住了,“冯大人?”
冯复礼与徽容四目相对,徽容惊的眼让他无地自容,急得掩袖逃走,狼狈不堪。
冯复礼是翰林学士,出身书香世家,文采出众,品德高尚,受人敬仰。以他的品性自然看不惯常与男子欢好,恣意随性的九公主,故常常面圣谏言,说她恃宠而骄,淫乱放纵,不守妇道,天理难容。
九姐姐是唯一一个由父皇亲自抚养的孩子,也是父皇最宠爱的孩子,对于这些谏言,父皇从不在意,左耳进右耳出,不了了之,于是,冯复礼与九姐姐结怨更深了。
徽容怎么也想不到,水火不容的两个人竟纠缠到了一起。
“跑得可真快,一溜烟儿,不见人影了,哪儿还有大家风范?”
带着几分嘲讽之意的清冷声音传来,说话的人正是西景九公主,李逢燕。
她一身素白道袍,执着拂尘,不急不缓地走了出来,素净的一张脸,未施粉黛,发间只戴着一支木簪,不减风华,天生丽质,仙姿佚貌。她望向门外,眼淡漠,气质清冷,只是眼角眉梢仍存情欲余韵,妩媚撩人,更添风韵。
“姐姐,冯大人他……”徽容心中好,可不知如何开口,欲言又止。
李逢燕听到徽容的声音,眉开眼笑,亲热极了,“妹妹来了。”
宫中皇子公主众多,她与徽容最是投缘,感情深厚,亲密无间,自然清楚徽容心中的疑惑。
“冯复礼与我交恶,可如今他却上了我的床,妹妹是不是好?”她为徽容斟茶,又为自己斟了一盏,气定闲地品茶,与落荒而逃的冯复礼截然不同,像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似的。
徽容点点头,既然九姐姐主动开口,她便不再掩藏自己的好。
难不成是九姐姐强迫,她掀了掀唇,又将话压了回去。
且不说九姐姐不会做强人所难之事,若真的是九姐姐强迫,以冯复礼的性子,准要大骂无耻,可冯复礼逃走时的样子很羞愧,不像是被强迫的样子。她不禁想起了偷偷去萧崇良房里自渎的那一夜,想来自己逃走的样子与冯复礼不相上下。
她脸颊发烫,微微低头。
李逢燕抿了口茶,侃侃而谈,“冯复礼去父皇那里告我的状不成,竟自己来到观里,拿娼妓从良那套说辞来说教我。我本敬他德高望重,待他啰嗦完了便请他走,可他得寸进尺,竟对我破口大骂——不守叁从四德的荡妇,水性杨花的败类,残枝败柳,离经叛道等等……后来,连红颜祸水,祸国殃民这样的话都出来了。”
她嗤了声,底气十足地继续道:“瞧他说的,还以为我是犯了什么谋反叛乱,诛天灭地的大罪,我不过是像他们男子那般风流了些罢了!冯复礼不逛青楼,不吃花酒是不假,可这不代表他从一而终,抵得住美色欲望。他妻子去世不久,便娶了妻子的妹妹来续弦,又纳了四位貌美如花的妾侍,还美其名曰“随心所欲不逾矩”,怎么到我身上,就成了祸国殃民?”
徽容轻叹了声,男子叁妻四妾已是寻常事,她也曾听过冯大人和他妻妾的一些风流韵事,不过都些好话,诸如继室贤良淑德,几房妾室年轻貌美,冯大人好福气,娇妻美妾相伴,却不耽于享乐,沉迷美色等等。女子改嫁虽不足为,但免不了一些闲言碎语,不守贞节,淫荡无耻。像九姐姐这般不畏世俗,豪放不羁的女子早已是水性杨花的代表,不过九姐姐毫不在意,是在寻欢作乐,也是在抗争。
“我相中的男人皆是才貌双全,百里挑一的美男子,他们心甘情愿拜倒在我的裙下,我不是无欲无求的圣人,也不是叁从四德的贞洁烈妇,你情我愿寻开心的事儿何乐不为?自然是全收了。况且,父皇都没说什么,他有什么资格说教我?真把自己当成大圣人了!”
李逢燕饮了一口茶,舒缓呼吸,清一清心里的火气。
徽容心里更是好了,“那你是怎么把冯大人弄到床上的?”
说到这里,李逢燕得意一笑,慢悠悠道:“我觉得他的骂声聒噪,迂腐至极,便把他绑了起来,打算关他几天,给他个教训。这是他自己上门挑事儿,可不怪我!起初,他喊着什么决不屈服,宁死不从,可没想到,我不过是挑逗了几下,他便禁不住了,那些生啊死啊的都抛之脑后了,只想着与我颠鸾倒凤,逍遥快活了。”
徽容讶然,看来冯大人不如传闻中的那般抵得住诱惑。
李逢燕感叹道:“到底是有着七情六欲的男人,不是无根清净的太监。明明厌恶我,可到了床上,那股子卖力的浪荡劲儿,连南楼苑的小倌都比不过。”
若不是为了争回一口气,她才不会碰这般迂腐古板的男人,幸好他相貌俊美,床上功夫也不错,这次欢爱也算是痛快。
“好了,不提他了,说多了也无趣。”李逢燕揉了揉额,闭目养。
徽容不再多问,知趣地转移话题了,“我为姐姐带来了些新制的香。”说着,身旁的冬莲捧过来一个木箱,木箱里面是几个瓷罐。
李逢燕睁开眸子,眼睛一亮,喜笑颜开。
徽容指着罐子道:“这是绝尘香、琼心香、太真香以及……”她顿了顿,缓缓开口,“春宵百媚。”
前叁种香的味道颇为清雅,适合道观熏焚,清心静气,而后者是透着花香的甜蜜味道,不是催情的香,却也可以增添情调。
莲纹盏炉中备足了均匀疏松的香灰,徽容娴熟地用香匙探出炭孔,取烧透的香炭埋入其中,放上银叶隔片,再将香粉置于银叶片上。如此隔火熏香,不见烟雾,甜润芬芳的香气缓缓流溢,似百花丛中邂逅良人,少女怀春,柔情蜜意,芬芳馥郁,使氤氲着热气的温暖浴池更显旖旎。
“真是不错!妹妹的技艺比起宫中香匠可谓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习惯了熏妹妹制的香,其他的香只觉得寡淡乏味,平平无。”
李逢燕沐浴在温热的池水中,享受地闭目闻香。
“姐姐喜欢便好。”徽容脱下衣衫,进入池水中。
两人童心未泯,不禁戏水嬉戏起来,李逢燕趁徽容不备,调皮地捏了一下她丰满柔软的乳房。
徽容脸一红,立刻捂住胸口,“姐姐!”
李逢燕见她忸怩羞涩的样子,忍不住笑了出来,“瞧你这般敏感,守寡的日子不好受吧!”
徽容娇嗔道:“自然不如姐姐潇洒。”
“那半夜想男人的时候是不是更难受?”
“不理你了!”
徽容臊红了脸,转过身游到了池边。
李逢燕立即贴了过去,笑意甚浓,“你呀,缺精气,需阴阳调和,不如姐姐寻几个长得好看又身强力壮的男人为你补一补精气?这大好的青春,你又年轻貌美,真要守寡一辈子,岂不可惜?”
徽容不禁想起了萧崇良,李逢燕见她恍惚,一眼便识破了她的心思,“还想着萧大公子呢?”
徽容娇羞不语,萧崇良是她目前为止最喜欢的男人,也是最想要与其欢好的男人。
“萧大公子的确不错,无论是长相身材,还是人品家世,都是极好的。”
李逢燕见过萧崇良几面,对其有所了解,他曾与平宁王家的长女订下婚约,待战事结束后成婚,可战事失败,萧老将军与夫人阵亡,他受了重伤,性命不保,王家得知消息后便毁了婚约,王家长女改嫁他人。
萧崇良的身体恢复后没有追究此事,反而真挚地献上贺礼,从此,他的宽仁大度出了名。只是,他一直不娶妻,也不纳妾蓄妓,坊间对此传闻颇多,说他有龙阳之癖,也有说他打仗时伤到了要害,丧失能力了。
也不知坊间传闻是真是假,李逢燕叹了一声,“相处了四年了又是近水楼台,要换做是我,早就把他摸个清楚,一举拿下了。”
徽容垂下了眸子,她很羡慕九姐姐的恣意随性,她也想如此,只是,顾虑太多。
九姐姐不是宫里长大的孩子,是后来才被父皇接到宫里的,父皇心里愧疚,便亲自抚养,荣宠万千。而她的生母早逝,被一向厌恶她的庄贤妃收养,在尔虞我诈、勾心斗角的宫廷中长大,如履薄冰,举步维艰,险些丧命。好在后来有了转机,庄贤妃不再厌恶她,视她为亲生女儿,又因她性子恬静,善解人意,得到了父皇的宠爱,一切渐渐变好,只是性格成型,难以改变。
不过,如今远离了纷争是非,或许她可以试着改变自己。
“妹妹花容月貌,身姿曼妙,不妨试着勾一勾他,没准成了呢!他是个君子,但也是个男人,若是不行,便再想其他办法,或者……”李逢燕微眯眸子,惬意一笑,“不要在一棵树上吊死,男人叁妻四妾的快乐可是你想象不到的呢!”
徽容听进去李逢燕的话,陷入沉思。
以前为了生存被迫争斗,而现在,她想主动争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