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杀了谢行之!
她捂着自己的脑袋,挣扎道:“我不是逆臣……不是……是他逼我的……父亲,我没有错!我没有!”
她近乎半疯,捂着自己的脑袋不知道该怎么做。过去三年那个撕裂的灵魂似乎又出来了,她说:“霍长君,你杀人了,杀人偿命!你知道该怎么做!”
不,不要……我不要……我还没见到父亲,我不要!她在心底呐喊,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却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她好像越来越无法自主了。
那种熟悉的灵魂撕裂感卷土重来,霍长君简直无法自控。
她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掐着自己的脖子,呼吸困难。她不知道她在做什么,她想停下,可是她停不下来。
所有人都只顾着救治着谢行之,没有人注意她,更没有在意她发什么疯。
肺里的空气越来越少,她被掐得满脸通红,呼吸难耐。她感觉到了自己灵魂在离体,在游天外。
没有人会来救她,因为她本就是要死的。
“长君!”
好像有人掰开了她的手,眼前的面容极其熟悉,熟悉到她不敢相信。
林晨绍一瘸一拐地从精致繁复的马车上下来,差一点就绊倒在地,他疾步匆匆地奔过来,步子显得有些笨重,走路姿势也很难看。
可他却顾不得那么多,用尽力气才把霍长君的手掰开,让她重获新鲜的空气,然后脱下自己的披风盖住她丑陋狰狞的半截手臂。
霍长君猛咳了好几声,才终于清醒了几分,眼前的人真的是林晨绍,她眼底全是泪水,不敢置信自己看见的,可是握在手里的触感是真实的。
她张了张嘴想唤他,却发现他这一次身着华丽的燕国服饰……
第77章 造孽 我并非懦夫,也不是没有杀过人。……
我并非懦夫, 也不是没有杀过人。
天幕城的战场上至今残留我厮杀的痕迹。
我也并非不敢杀谢行之,我从来都恨绝了这条疯狗。
可我不敢杀帝王。
从我的父亲,我的母亲, 在长春宫里的所有人都是这么告诉我的,我需要以大局为重,多多忍耐些吧,你是霍家人, 就该保家卫国, 忠君护主。
所有的人都是这么说的,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可我最后却选择了弑君。
匕首刺进谢行之胸膛的那一刻,我便知道我彻底违背反抗了我过往的信仰。
霍长君的情绪已然崩溃,她最后是在林晨绍的怀中晕过去的。
一团乱的城墙前最后没有一个人逃脱了。
所有人又都回到了皇宫里,兜兜转转这一切回归原点。
太医已经在紧急救治谢行之了, 太后得知此事, 气得差点晕倒,她虽与皇帝有嫌隙, 但毕竟是互为倚靠, 对自己这个所谓的儿子也有三分感情的。
她气急攻心, 撑着最后一口气问:“是谁下此毒手!”
旁边的人都不敢出声,最后是赵成洲出面安抚,“陛下与皇后在推搡过程中不小心所致。”
闻言,太后更是气得说不出来话,她看着另一边躺着还在昏睡的霍长君, 拍着大腿, 不住地吼道:“孽缘啊!孽缘啊!”
太医给谢行之止血,额角冒着层层叠叠的冷汗,准备要拔出匕首, 却迟迟不敢动手,一问才道:“那伤口过深,恐是伤及了心肺……”
在场的没有一个人敢拔,更没有一个人敢动手承担失败的后果。
霍长君在梦中,梦里多年不曾回头看她一眼的父亲竟是出现在了他眼前,可还不等她跑上去,他便指着她的鼻子怒斥:“你真是好大的胆子!竟敢刺杀天子!我是怎么教你的!啊!”
霍长君愣在原地,色麻木,眼睛浮肿,她摇着头,呢喃道:“我没有……”
似是挡不住脑海中不断重复的幻觉,她怒吼:“是他逼我的!是他逼我的!”
父亲的身影突然之间消失。霍长君跌坐在原地,她似是孤立无援,她看着周围黑茫茫地一片,她想逃离,她想跑,可是她没有目标没有方向。
黑暗里,有人说:“长君,我回来了……”
霍长君眼呆滞地看着他,是林晨绍,她想跑过去,她想告诉他她要去找他,可是下一瞬她却发现林晨绍与自己格格不入,他一身燕国服饰,华丽高贵,再不是小院里那个普通又平凡的禾郎了。
他做了什么……她为什么会听见别人唤他“使者”?
耳边还有杂乱的呼唤声,有人气息微弱,不住呻吟,“长君,别走……”
霍长君一回头便看见满是鲜血的谢行之胸口插着刀子再朝她走来。
他像是索命的厉鬼,充满了冤屈。
霍长君害怕的摇头,后退,“不要,不要……”
她猛地惊醒,却见李太医临危受命,正在给谢行之拔匕首。轻微的一声响,霍长君微微抬眸便见人群之中他的身子微颤,然后细密的血流声被紧紧盖住。
太医面色凝重,没有说话,给谢行之止血成功之后才道:“陛下还须好好休养,熬过今夜。”
太后点点头,回头看见被连雀连莺扶起来的霍长君,重重地叹了口气,让所有人都出去了。赵成洲经过她的时候脚步微顿,呼吸重了几分,到底还是什么都没说,带着人都离开了。
房间里一下子就只剩下霍长君和谢行之两个人,就连李德让都在外面候着。
昏黄的烛光洒落在谢行之身上,他面颊苍白,唇瓣干涩,窗外已经下起了小雪,这是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如果她不曾逃离,如果没有这些意外,他们现在应该在玉清池泡温泉了,享受着四季如春的美景,安逸舒适。
霍长君静静地看着他,这一场闹剧也削去她大半精力,很多事情她都不愿再想。
可是,看着近在咫尺,生死未卜的谢行之。
霍长君此刻的心境居然是格外地平静。
像是什么?像是死囚已经知道了自己最后的期限,等待着闸刀的降临,再也不用惴惴不安地委曲求全了。
她就站在那里,再近一步就可以靠近谢行之,甚至可以触摸到他的脸庞。
但她终究是没能跨出那一步。
窗户上的影子摇曳晃荡,却始终不曾挪动过。
她站了很久很久,久到腿都酸了。
霍长君忍不住自嘲地笑了一下,原来她的心也真的是那么狠,说不爱就连最后一丝怜悯都可以没有。她会来不是因为谢行之这个人,而是他是帝王,她不敢背负起弑君的罪名。
她甚至能预想到,如果今日有人告诉她,谢行之已然退位,那或许她连看都不会看他一眼。
她终于明白,谢行之为何说她心狠了。
瞧,他们真的是一样的人。
从来顾忌的都是自己的执念,而不是这个人。他也不过是个承载了她执念的载体。
霍长君转身,眼角落下一滴清泪,不知道是为什么,或许是为谢行之受伤,又或许是为自己最后一次反抗的失败而痛苦。
她打开房门,走了出来,李德让看见她赶忙迎了上来,想说些什么,却又是最先以一声叹息打头。他对陛下和皇后之间的恩怨纠葛要看得比别人深些,知道的也多些,便是在禾木镇那一剑差点将娘娘劈成两半的事情他也早早地从燕七口中听来了。
如今这一切当真是应了那句,“因果报应,循环不爽”
“统统都是造孽啊。”他在心底感叹。
他无从开口,也无从劝说,最后只能道了一句,“娘娘多保重自己的身子。”
霍长君看了看他,她想笑一笑,好像这样才能显得自己不那么狼狈,可是她的脸都僵硬了,她笑不出来。
她张了张嘴,按理来说该是要交代些什么,例如照顾好他,又或者他醒了记得告知我,可她最后却只道:“我、走了。”
李德让喟叹一声,拱手道:“恭送娘娘。”
他看着连雀扶着霍长君的背影缓缓消失在漫天的飘雪里,最后摇了摇头,拂尘一甩,进了房间伺候谢行之去了。
大抵这就是命啊。
连雀连莺跟在霍长君身后,漫天的飘雪落在她身上,她肩上、头上到处都是。
气候微凉,青色的油纸伞根本挡不住这肆意飞舞的大雪。
没有一个人敢出声,打破这死亡一般的寂静。
她从承乾殿回到长春宫,一路沉默无言,只在微薄的积雪上留下了一串串脚印。
这一场闹剧损伤了霍长君大半心力,她本就身体不济,回到长春宫后昏昏沉沉睡了好几日。
等她清醒之后才听说,谢行之已经醒了,只是损了心肺,日后遇上阴雨天只怕这身子都不会好受了。
霍长君听见消息的时候不知道该说什么,也就没说什么。只是她没再去承乾殿看过一眼,就是静静地坐在长春宫里等着雪落雪停。就像是三年前,她被逼到绝路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的时候,她将自己封闭起来,不再听不再看,也不再动怒生气。
倒是还有一个消息,林晨绍当真是此番的燕国使臣。
连雀说出这个消息的时候,霍长君面上没什么表情变化,像是不在意了又像是不重要,但心底又好像有那么些不舒服。
因为连雀说:“连莺从那使臣队伍里打听来的,那林将、”她习惯性地唤林晨绍为将军,想起来才立马噤声改口道,“使臣不知是做了什么交易才能让燕国将他派来,听旁人猜测似是用咱们的地图换的。”
霍长君鬓角的青筋一跳,没有说话。
连雀继续道:“使臣这些日子住在驿馆,听说等陛下稍稍好些便会摆宴席接待,不过,奴婢估摸着日子要等到除夕了。国宴接风宴一起,也算是体面。”
她给霍长君梳洗着头发,还絮絮叨叨道:“使臣还去了一趟林家,但是林老将军似乎不大高兴,叫人将他送去的礼物都扔了出来,还拿拐杖把人给赶了出来。大街上的,叫许多人都瞧见了,倒是有些难堪。”
“不过,也能理解。”连雀感慨了一句,目色茫然道:“谁能想到自己战死沙场、尸骨无存的儿子居然又活着回来了,可活是活着回来了,却又成了敌国的使臣,老将军杀了一辈子燕人,这样的事情又怎么接受得了呢?”
霍长君眼睫微颤,如果不是她,林晨绍应该是带着满载的荣誉归来,成为人人敬仰的大英雄,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被人一句又一句地戳脊梁骨。
他们怎么就一步步变成了今天这样呢?
连雀原也不是嘴碎的人,可是这些天霍长君醒来就精状态不大好,时不时还咳血畏寒,她也无奈,便只好捡些能说的消息引起些皇后的兴致。
她心底似乎也是知道了霍长君就这些时日了,便也不再忍心再逼霍长君做任何她不愿意的事情,只让她高兴些就行。
霍长君没去承乾殿,但承乾殿的人却是主动来过几次,李德让一来,还没开口霍长君便知道他要说什么。
可是她就静静地坐在那里就像是一朵即将凋谢的花,看着她苍白无的眼睛李德让便又什么都说不出了。如此留下些补品又匆匆回去了。
整个皇宫都笼罩着冰雪,也笼罩着死气。
皇帝伤了,就连皇后,好像也很多人都知道她要死了。
大家都默契地在为一个死人让路。
所以,大冬天的雪夜里,敲响的是长春宫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