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将离开这片生活了十年的地方,还是有点怅然若失,以及对未来的展望与忧虑。
现下唯一还算熟络的活人只有玉漱那丫头,往玉符里留了言,交代完毕便洒然离去,不敢滞留,怕会有动摇。她挈携不了玉漱什么,彼此有路,各自造化。
应该说她运气好,在浮云城与玲珑坊逛了两天,恰巧碰上了宗门的招生会,每年都会有宗门的管事或巡视下山招贤纳士,充盈门生,浮云城自然是重中之重,仰仗其鼻息的玲珑坊却不是很被看好。无他,只因坊市散修多如鸿毛,资质参差不齐,鲜少有合格者。久而久之,宗门外谴人士大多也不愿来,能有一人便属难得,与驻留浮云城的管事人数相比天上地下。
好在今年玲珑坊并没有被排除在外,招生会的地址选在最繁华的乌衣巷,巷口有片空旷平台,宗门管事甫一落地,人头犹如山海般攒动、摩肩擦踵,挤满了一路。
像个老道人般身穿直裰,腰盘黄绦的管事看上去规规矩矩,颇有几分气派,灰色的眼睛怏怏无。
平台上的人群大多练气四五层,看不透比自己高修为的修士。忆昔业已筑基,自然能看得出来,形如老道的管事其实只有练气八层的实力。面貌瞧着很年轻,但也有可能是服用过驻颜丹,就像她自己一样,自从十年前踏入修真界,她每个月的灵石都要贡献叁分之一,买一二阶的驻颜玄丹。
飘渺宗怎么也是正规门派,管事这等修为放入其中恐怕只是地位低微之辈。
轮到林忆昔将手放在窥灵盘上验测资质与修为时,老道眼一亮,拍案而起,精光灼灼地看向女子,年龄二十七八,练气十二层,即便灵根斑驳,修炼速度也非常人所及了。他在这破地方待了大半天,一个合格的都没有,本来都不抱希望准备回去挨一顿堂主的削,没想到,柳暗花明。虽然,灵根差了点,是很差,额,也不算特别差,还有五灵根垫底吧……权衡下来,还不错,外门弟子绰绰有余。
如此一来,至少,他的月奉可以安然无恙了。
“这位小友,”管事笑逐颜开,捋了捋下巴,用自认为最慈和的语气说道,“不可多得啊。小友暂且等候,容我们测完他人,”一边朝身畔招手,“牧之。”
着他示意,一个青袍童子走了过来,颔首作礼,朝她抱着拳道:“大人,请随我来。”
林忆昔有些不自在,以往修为低下时从未有人这么称呼她。却还是镇定色地点点头,埋头就要跟着走,对方却止了脚步,忆昔抬眸不解。
只见童子面露难色,支吾许久才弱声开口:“那位是与您作伴而来的吗,宗门不可带闲人入内的,亲眷也不行,不然到时怕会被赶出宗门。”
倒是没想过还有这个问题啊,林忆昔怔愣少许,转头望了望忙得热火朝天的管事,再望望背负大剑浑身散发拒人千里气息的黑衣男,一时间还真想不出办法。思忖了很久,对着童子道:“如若两人进入山门,可否安排在同一住处?”
那童子眼里闪过讶异与好,点了点头,转身找管事欲插队测验那个冰块男子的资质。老道正目不暇接读取窥灵盘里一个又一个散修的信息,冷不丁被童子一吵,没好气地甩甩袖子。“何事!”
被他一呵,青袍童子愈发胆怯,喏喏着低垂眉眼,小心翼翼指了指旁边那对男女,秉明事情。
“哦?这么自信,”听完,管事也不恼了,饶有兴趣地审视那个一直未曾注意到的黑衣男子,“来来来,”朝男子呼喝,拍了拍桌案,示意他到窥灵盘前,“让老朽仔细看看。”边说边将窥灵盘往前推动几厘。
剑客抬起漠然无波的眼睛,面无表情地看了下那方玉盘,沉默了片刻终是走到管事跟前,将挥斥了数万年刀剑而磨出厚茧的手掌放置盘中。
事实上林忆昔看着他走过去感到有些紧张,她忘了跟这个无口男说清究竟要敛息到什么程度,要是按他性格,很有可能来个金丹元婴,在这等穷乡辟壤,太过惊世骇俗,那可怎生是好。
来不及细思,不过多时,管事面色涨红,青筋都凸现出来了,简直乐不可支。“好,好,好,”不住点头,笑得合不拢嘴,“喜得前辈入我宗门,实乃幸事!”语气一反常态,不再老气横秋,变得恭敬讨好。
他心里想的是招揽了一个筑基后期弟子会有多丰盛奖赏,压根不考虑此人年龄是否超标,反正窥灵盘也看不出来,长老峰主问起来也不怕。
不只几名门童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巷口众人也是疑惑不已。
别说外人,林忆昔一样纳闷了。老道的态度确实恭敬,但也不是遇见元婴大能绝世高手的样子,莫非黑衣剑客把握了分寸。现下这种情况,他没有传音玉符,她也不敢当着诸多修士的面去问,只好暂且按下不提。
两人被领着进了一间茶楼,供他们等候时休憩。直到日落黄昏,月上柳梢,管事才从人海里甩袖离身,也不管还未测验的众人多么遗憾,在他们余光中,他屁颠屁颠消失进了茶馆。
步入雅间之际,还有模有样地左拍拍衣袖,右理理袍角。
“劳烦前辈随不才先出了楼外,不才这便带您去宗门报道。”一口一句不才,不闻之前老朽。
虽然黑衣剑客那厮看上去就习以为然,但是林忆昔却尚未适应这种位居人上之感,又不想显出自己的窘迫,只得梗着脖子回应。“嗯,请管事带路。”
在管事引领下,他们通过另一侧走廊,来到一方后庭。然后,在忆昔和剑客的目光中,此人淡定自若地祭出了他的御空武器——一根药杵。光滑干净,完全没有一丝装饰纹路或者配饰。“前辈,您若是不嫌弃可以同乘我这烟柳杵……”
好家伙,名字还整挺文艺。令人无语凝噎。
许是她看怪物般的目光太过强烈,管事停下了念叨的嘴,转头对她咧口一笑,牙齿亮到反光,“大人,若是嫌弃不才,可以自乘飞剑跟随其后的。”语气充满不舍遗憾。
欲哭无泪,嫌弃有什么用,她刚筑基,还没学过自己御剑飞行,只跟别人蹭过顺风车,再者她那把破剑,额,好像跟他的杵仗半斤半两。这还真挺尴尬,变相地嫌弃自己了。好吧,其实她本就不想掏出自己那把破剑,就是因为羞耻。
无法自己御行,转而求其次吧,林忆昔偷偷瞥了一眼视若无睹的黑衣男。不到半息时间便深感挫败,算了吧,同乘一剑这种事,以他孤傲性子,可能真的会半路忍不住“不小心”把她扔下万丈高空。不提他的前任主子被自己搞没影,单是仗契欺人屡次叁番以强奸胁迫他,就已经很得罪了。
于是她只能将视线调回,放在那个管事的所谓烟柳杵上,唉,真像鸡儿丑。
“我,不嫌弃,”苦着脸,艰难回复,继而偏头对黑衣剑客道,“你跟在后面,可以吧
。”
回答她的,是行动,他从背后拔出了巨剑。
呼,还好,乖了一回,不然当着别人面她还真不好意思进行所谓的故技重施。
“走吧管事。”她皱着张小批脸,令管事些许不适。
“咳,”管事摸了摸鼻子,讪讪道,“那,走吧。”
林忆昔认命地跟在管事身后往前走,掂了掂自己的细腿,努力地提起,正要往药杵上搭。一只大手横过来,直揽腰肢,她被带入一个散发着刚烈的男性气息的怀抱里,不等她反应,身体失重,略一眩晕,就踩在了一把宽阔的古剑上。
“你?”惊喜地抬起头,充满审视意味盯住,追逐着那张冷漠的脸,仿佛势必要看出个奸情来。
然而令她失望的是,这个木头人的冰块脸上除了古井无波的寒眸,只有黑不拉几的面罩。
无人知晓,深藏在面罩之下的薄唇紧紧抿着,呼吸骤然加重,短促匆乱。
他只是觉得那人比较刺眼,带她同乘也只是厌恶那个獐头鼠目的男子罢了。
想到这,黑衣剑客平缓了呼吸,手却还是发烫,连同胸腔也是。面对女子兴趣盎然的脸颊,他掐灭心火,缓缓启唇,“御剑。你死,反噬。”
林忆昔无语。大哥,说谎打下草稿好吗,御剑飞行,哦不,御杵飞行能有多难,掉下高空大不了受点伤,修士体魄本就比凡人强健,再辅以一颗二阶玄丹便可快速痊愈。哪有什么死人的危险,冷酷如他,会怕那点伤的反噬吗,算了,她就当他是怕伤后的那点点反噬吧。
腹诽归腹诽,手下却不敢松懈分毫,谁知道他是不是故意这样做,好在半路把她丢垃圾一样丢下去呢,人心难测啊难测。
吃了一记暴击的管事傻傻重新检查自己的烟柳杵,褚兰色的棒身,呸,杵身,多么光洁靓丽,流线型身材,乘风御霄不以疾也……想着想着泪流满面:
“大人有必要这么嫌弃吗。”
未免尴尬,紧紧扒拉在某人身上的忆昔清清嗓子,努力用正常的声调安慰:“还行,还行,呵呵……”
日暮时分,倦鸟归巢,墟里炊烟,乌衣巷的茶肆内窜出两道星光,宛如长虹直奔天涯。是飞行武器残留的云痕。
一路上,管事没再说什么,只是身后仿佛长了张脸,就差咬着绢帕。
对此,忆昔满脸黑线。
好在一路顺利,她没被黑衣剑客忍不住报复,也没被管事用眼戳死。真的太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