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俱往矣(下)
采药的过程比预想的还要顺遂,男子很快便取得了自己想要的药草。「请记住邮箱:ltxsba@gmail.com 无法打开网站可发任意内容找回最新地址」看着已经完全显现出的朝阳,男子不敢再继续耽搁,收拾好药箱便准备往回走。
只是刚动了一步,男子就敏锐地察觉到周围气流的变化。
心底一沉,男子敛起了眉眼,沉默地将视线锁定前方的一点。
果然,不多会儿,伴着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一队人马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哟,这不是冷小公子吗,别来无恙啊!这是要到哪儿去啊?躲了这幺多年,可真叫我们好找啊!”
说话的是个贼眉鼠眼的中年男子,凭着过人的记忆力,纵使时隔二十年,冷清尘仍然记起了这人的身份。此人就是当年和他名义上的父亲一起,等着将关在药房的他炼药,正派领袖的一员——崆峒派掌门,邱别至。
视线又一一扫过那人身旁的众人,有些脸熟的,有些却是全然面生的,只是无论其中的哪一个,眼中的恶意和贪婪却都是显而易见的。
男子的眸色越发深沉了。
“啊,啧啧,看我这嘴笨的,现在哪里还是‘小’公子啊!”
说着,还用那双被酒色熏染得一片浑浊的眼睛不怀好意地上下打量了男子一圈,接着又道:
“果然岁月无情啊,哪怕当初风情万种,魅力连邪教教主都难以抵挡的冷公子,现在也变成了这幅模样!呵呵,就是不知,若是那玄墨看到你现在这副样子,会不会后悔当初用他尊贵的一教教主之命,换你和你那小姘头安枕无忧啊,哈哈!”
故意提到玄墨的名字,想要试探男子的反应,却见男子还是一张古井无波的面孔,男人又大笑了起来。
“不愧是冷公子,真是不负传说中的冷心冷情之名啊。人家堂堂教主好歹都为你死了,你竟然连点反应都不给,玄大教主真是好可怜啊!”
微微皱起了眉头。
他当然发现邱别至是在故意干扰他注意,应该是想趁他分时好实施围捕。
于是,在发现前方众人不动声色地向他靠近之后,他也随之移动脚步向后退去。
南海药人不仅血液特殊,提炼方式也很特殊,必须要活血,一旦身死,血液也就彻底失去了功效。当年就是因为不知道这点,外界对南海药人进行了大肆屠杀,却未想那样取得的血液全成了废药。想必这一点,当年给他养病续命的无极门医葛一手早就调查出来了,这崆峒派掌门知道也是不在话下。
只是没想到,那群人对药人的执念竟深至如此,他才刚一出谷就被盯上了。可以想见,当年那件事之后,这些人一直没有放弃对他的追捕,知道他受身体所限应跑不了太远,故而将这无极门这附近一带全都监控了起来,只等有一天他自投罗网。
看着逐渐逼近的人群,男子思绪飞快地转动着。
若是对方人数稍微少点,他未尝没有一搏之力。
所谓医毒不分家,多年研究药理的他自然不会放过毒物研究,随身也带了些自制毒药,只是数量有限,对方人数众多,毒药挥发时间以及范围都受到限制,并不一定能够彻底解决他们。
除此之外,其实这些年来,他为增强体质,一直有修行那人曾教给他的内功心法,而招式则只为健体,兴味不大,并未深练。当年那人几乎以一己之力扫平无极门,可知那人武功究竟有如何玄妙,只是招式所限,纵使他如今内力也不算薄弱,对付这幺多人,只怕也是有心无力。
这样想着,男子却突然感到脚后一空,连忙重心前移,收回了后退的脚步。稳下身子后,男子稍稍向身后扫了一眼,发现自己已然退到了山顶边缘,身后便是断崖,目测之处,深不见底,掉下必定粉身碎骨。
对方也察觉到了这点,冷笑一声,脸上浮现出了志得之色,嘴上却放软了语调,开始循循善诱。
“冷公子,你看大家为了找你也花费了那幺多心力,你一个人在外边也吃了许多苦,这又是何必呢?现在的形势你也看到了,还是乖乖过来,少受点罪吧,看在你死去父亲的份上,我们一定好好对你,让你得个痛快。”
完全没有把那人的话听在耳里,看着逼近的众人,男子只在心里默默计较,是战还是不战。
若是战败,便再逃脱不了被捕的命运。一旦被抓住,恐怕连自尽都难以做到。
想到这,男子的心中突然一片清明。
舒展了眉眼,男子冷冷地看着离他不过几步之遥的枯瘦之人。
那人脸上已经满是志在必得的狞笑,向着他贪婪地伸出了手。
就在那干枯的手指快要碰到他的一瞬,男子却径自向后仰躺了下去。
感受着周身充斥的凌厉气流,男子漠然地看着崖顶逐渐远去的那一张绝望而扭曲的面孔。
静静地抬起眼,默默凝望着眼前逐渐缩小的那一片碧蓝的天空。
一切都在后退,唯有风的声音越来越清晰,呼号着,嘶叫着,宛如来自深渊的召唤。
原来这就是死亡的滋味吗?
不断下落,不断后退,不断失去……
在即将走入生命尽头的那一刻,男子脑海中却突然浮现出一个久违的画面——
那是一个高大的背影,如屹立的远山,牢牢地伫立在他身前。一把明亮的宝剑,剑光萧寒,锋芒凛冽,笔直地从那背影间穿胸而过。雪白的剑锋上滚的是猩色的血,一滴滴落到他的面前。那人玄色的衣袍猎猎,鼓动间印染出大片水渍般的斑点,一圈圈,一片片,涟漪一般从男人胸口那处破碎的地方,晕染到他的肩背腰前,将那墨色的衣裳浸出满眼凄怆的诡艳。
野史的记载并没有错。
玄天教教主死了。
死在他的面前。
为了护他而死。
护的不仅是他,还有他怀中那个早已吓坏的少年。
因为玄墨之死引发的混乱,让他和小师弟逃过了一劫。其后的武林大清洗,让那些人对他们无暇兼顾,他们因此获得了些许喘息之机,连忙寻得了一处清静的地方,做好了长期躲藏的准备。
江湖传言他冷心冷情,的确没错。
他天性凉薄,本就对情爱之事无甚感觉。
玄墨对他所做,他本是厌恶,两清之后便就放淡了下来。至于玄墨后来为他挡剑致死,他虽稍有触动,其后却也是甚少思量。这二十年间,他连过去种种都极少回想,更枉论一个玄墨。这一生中,唯一让他稍微生出些牵挂之心的,只有他那小师弟。
他也曾想过,若他此生真会和何人相伴渡过,对象也只可能是他那天真无邪的小师弟。却没想到,相伴隐居之后,和小师弟的感情也越来越淡薄。小师弟无法忍受药庐长久的孤清和冷寂,没多久,便要求离开山谷,而他连挽留都觉多余,更勿论伤心伤情。
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不知是否因刚那老怪提了太多次,此时,他的眼前反复出现的却是二十年来未曾想过的那个高大玄黑的身影。
仔细想来,他这一生若论亏欠,也只欠了那一人罢。
只是那人已逝去多年,连自己也是即将入土之人,再想也是多余,那便就这样罢……
这样想着,感受着周围越发急促的气流,男子释然地闭上了双眼。
只未想再睁开眼时,却已是星辰斗转,沧海桑田,物是人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