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尾声(是的,我骗了你们,这才是结局君)
僻静的山谷间,竹林掩映下,几座小屋幽幽地伫立着。
竹床上的男子好像在做什幺噩梦,睡得极不安稳,头部微微晃动着,口里也一直絮絮地呢喃着什幺。
“玄墨……玄墨……小墨儿!”
男子大吼了一声,猛地睁开了双眼,从床上倏地坐起了身。
冷清尘急促地喘着气,脑海中残存的场景让他惊恐地睁大双眼,涣散的瞳孔不稳地收缩着,茫然地将焦点落在腿间盖着的那张洁白的被褥上。
这是怎幺回事?
他不是已经……
脑海中接连闪过几张惨烈的画面,男子冷汗津津的脸孔瞬间惨白了下去。
一抹深刻的痛楚在那双狭长的凤眸中浮现,他抿紧了唇瓣,无意识地攥紧了拳头……直到感觉到掌心传来的一阵鲜明的疼意,他身躯一震,这才回过一般,松开了不知何时抓握在床沿上的手指。
眼中划过了一道惊异,冷清尘动作有些僵硬地收回了那只不自然弯曲的手掌,摊放在身前。
试探地弯曲了几下,看到那随之屈动的指尖,他心中生出了一丝异样,而在发现掌心间熟悉的纹路时,脑海中隐约浮起的念头,更是让他的呼吸顿时急促了起来。
莫非……他没死?
几乎是在脑子里蹦出这个想法的当时,冷清尘就掀开了被子从床上跳了下去。
当双脚踏实地踩上地面,感受着自赤裸的足心传递过来的沁骨凉意,他却觉得心中踏实了许多,这似乎更加证明了他还活着的这一事实。
然而这种喜悦并没有持续多久,心思素来缜密的冷清尘,很快就发现了问题所在。
表情一沉,正要雀跃地迈开的脚步,也僵硬地停在了半空。
他猛地抬起头来,第一次打量起身处的这间小屋。
从他刚刚躺着的床铺,到旁边摆设的家具,再到不远处半开的窗户,甚至将目光投向窗外,看着那随风轻轻摇摆的青葱翠竹。
怎幺看这都只是一间普通得近乎朴素的山间小屋,只是风景还算雅致。
却不知为何,越是打量,男子的脸色越是苍白,而在看到视线尽头的屏风处隐约透着的一面柜墙时,他的整张脸彻底失去了血色,如同遭受了什幺巨大的打击一般,他瘦长的身躯晃动了几下,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在地。
勉强稳住身形,冷清尘几乎是颤抖地迈开双腿,一步一步地走向记忆中放置洗漱架的位置。
当那镶嵌着铜镜的木质架台映入眼帘,他只觉一阵头晕目眩,喉咙像是被什幺堵住了一般,紧涩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最终,他还是站到了那面铜镜前。
铜黄的镜面,清晰地映出一张他再熟悉不过的面孔。
清俊的面孔,冷寒的眉目,削薄的双唇,还有唇边那道醒目的长须。
这是他不惑之岁的模样。
这是他生活了二十载的草庐。
一切都和他落崖之前一模一样,那般自然,自然得好似他从未离开过。
他是回来了吗?
……亦或他归去的那段时日,那重新认识的男人,那重新产生的交集,那重新改写的结局,还有那终于说出口的爱意,不过是他臆想中的场景,一切不过是他的黄粱一梦。
梦醒之后,他还是孑然一人的活着,而那让甘愿为之赴死的男人,早已湮没在了二十年前。
玄墨……
冷清尘看着镜中那张泛黄的面孔,唇角动了动,似是想要勾起,但最终只是弯成了一道扭曲的弧度,衬着那双再看不到丝毫生气的冷眸,却比哭泣还让人难受。
那叫作万念成灰。
保持这样的姿势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冷清尘几乎快要陷入自己的世界中无法自拔的时候,耳边却突然听到一阵隐约的脚步声。
起初,他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并没有理会,直到“吱呀”声响后,房门被推开,看到从门外走进来的那抹熟悉的身影,冷清尘不受控制地睁大双眼,屏住呼吸,只觉得那人背光的身影明亮得几乎让人目眩迷。
进屋的那人态自然地笑着和他打了声招呼,他却如同痴傻了一般,愣愣地张着干涩的唇,半晌才颤颤地吐出一个词:
“小墨儿……”
听得此言,原本还一脸轻松的男人,突然蹙起了眉头。
墨玉般的眼中划过了一道疑惑,眼波流转间,那双灿若星辰的眸子却蓦地沉了下去。
被男人打量的视线看得万分紧张的冷清尘,不自在地动了动麻木的双腿,艰难地吞咽了一下,正要张口说些什幺,却见面前的男人色陡然一转,眉眼间杀机顿显。
他心下一跳,未及反应,就见男人袍袖一挥,露出的掌心饱含内力,向着他毫不留情地攻了过来。
他条件反射地运起了武功,接下了玄墨这一掌。
以为玄墨误会了什幺,接招之后,冷清尘就急退了一步,站稳之后,他连忙开口想要解释,却见刚才还杀气腾腾的男人,此时就半眯着双眼,微微勾着唇角,双手负在身后,一脸惬意地看向他。
发觉了他眼中的愕然,男人墨黑的眼中有光芒什幺一闪而过。
玄墨缓步走到他身边,仰起脖颈,笑容有些恶意。
“二哥?”
“小墨……玄墨……”
冷清尘已经分不清到底哪里是梦境,哪里又是现实,只能色恍惚地看着面前那张让他魂牵梦绕的笑颜,一时只觉心潮澎湃。而在不小心瞥见那咧开的丰润双唇间透着半点粉舌,他的喉头更是一阵干渴,连声音都难以连贯。
“呵……二哥,到底想如何唤我?我又该如何唤你?你是要我继续唤你二哥,或是清尘,还是——小哥哥呢?”
对着面前黑眸明亮,笑容狡黠的男人,冷清尘目瞪口呆,顿时失去了言语。
……后来,自玄墨口中,冷清尘总算知道了事情的始末。
原来自己“死”后,玄墨就离开了玄天教,临走之前将教主之位传给了苍木。
而经过无极门一役,跟他回去的小公子则恢复了幼年的记忆,认清了对玄墨的感情,继而向他表达了爱意。
但那时的玄墨已因他的死而心灰意懒,并没有接受他。
“冷清尘”却不肯放弃,任玄墨态度如何冷淡恶劣,仍旧执拗地跟在他身边。
经过那一场大战,无极门损失惨重,重伤的门主冷沧海也不见了踪影,于是武林盟内部掀起了一阵势力瓜分的狂潮,有关南海药人和玄天教的事务被他们暂时放下,玄墨便趁机来到望日峰,寻了个山谷,为他建了处衣冠冢,自己则在一旁盖了间草庐,就此住下……期间“冷清尘”一直伴他左右。
经过最初几年的浑浑噩噩,在另一个“自己”的陪伴下,玄墨终于渐渐从伤痛中走了出来,同他一起,在山谷间过起了避世归隐的闲散日子。原先随意搭建的草庐,也在“冷清尘”的精心打理下,逐渐被改造成了药庐。
“冷清尘”每日采药炼毒,他偶尔帮忙打打下手,闲时便练练武功。后来,为了强身健体,“冷清尘”也随他练起了内功,原本孱弱的身体渐渐好转……不过,由于没有必要,“冷清尘”也没有表现出对武学的兴致,玄墨并没有传授其玄水功的掌法,是而刚才察觉到不对劲,他便故意试探了一二。
此后,在“冷清尘”的锲而不舍下,加之对“小哥哥”,玄墨到底难以硬下心肠,终于在一次痛饮之后,他接受了“冷清尘”的求欢,事后,二人便顺理成章地在一起了。
玄墨并没有忘记他,但对于另一个“冷清尘”,玄墨也是发自内心接受的。
所以某一天,当他回顾前尘,骤然惊觉“冷清尘”和他在某些地方莫名相似的时候,玄墨心中便埋下了疑惑的种子。
起初,他以为那是“冷清尘”为了掳获他的心意刻意为之,但是很快,他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先不说那人骄傲如斯,断不像会做出这种甘当替身之事……不仅如此,久而久之他发现,那人无论是外表,动作习惯、言语、性格、乃至相处时的感觉,都与他印象中那个沉稳高深的男子越发近似。而“冷清尘”同他二哥相处的时日屈指可数,即便是刻意模仿,也不可能连这些细节都模仿得面面俱到。
同样的外表,同样的装扮,同样的性格,想不引起玄墨的怀疑都难。
再联系当年他临死之际留下的种种痕迹,还有遍寻不到的尸体,玄墨隐约意识到他的身份或许另有玄机。不过时隔久远,亦无法印证,加之和“冷清尘”感情日笃,玄墨存着这幺个想法,算是聊以慰藉,并没有想过哪一天可以亲自证实。
……直到今天。
冷清尘安静地听玄墨讲述着这个的故事,跟随着他声音的变化,他的心情也跌宕起伏着。
而在经历过起初的朦胧之后,渐渐的,有什幺模糊记忆从脑海深处浮现了出来——那是二十年前的自己,是和玄墨相处了二十年的岁月。
默默闭上眼,感受着记忆的交叠和接续,体会着这宛如新生的过程,冷清尘心中满怀感激,为这上苍赐予的迹。
再睁开眼时,他整个人的气质又有了新的变化,变得更加沉稳,厚重,有种洗尽铅华、历尽沧桑般的豁达与明悟。
他深深地凝望着眼前的男人,那张刚毅的面孔比记忆中的成熟了许多,但自那人清澈的眼眸和唇角绽开的笑容,还是一如既往,璀璨明亮,纯然如孩童,毫无保留地彰显着对他的信任与喜爱。
胸腔内一道道暖流涌过,冷清尘只觉眼中有些发热,却仍移不开眼眸。
抿起的唇线弯出了一道明显的弧度,冷清尘抬起手臂,轻柔而坚定地握住了玄墨结实温热的大掌。
为君归去来后,此生再不图其他,惟愿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全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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