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武林中最热闹的地方莫过于天下第一庄了。
天下第一庄,又名白庄,作为武林盟主的庄院,被武林人士敬称为天下第一庄。
盟主一向喜静,所以庄院里平日只有些下人和侍卫而已,若无要事,那里是不允许其他人进入的。而今日,这素来以庄重清寂闻名的庄院却涌进了大批武林人士,一个个脸上全是眉飞色舞的兴奋,就连那向来素净的门楣上也张灯结彩,印上了喜庆的红艳,好不热闹。毕竟,魔教被铲除,魔功天下第一的魔教教主被诛杀,这样的幸事,是值得武林同欢的。
偌大的厅室里,摆满了酒席,四处漫溢着武林人士们豪爽的交谈声。所有人都沉浸在欢快中,唯有一人,自始至终都冷着脸,安静地坐在象征着武林至尊的席位上,面前的席筵却未动分毫。
“唉?白盟主怎幺了,怎地不举杯啊?”
同桌一位身着昆仑派服饰的青年,被酒意熏的有些迷离的眸子不经意瞥见地上座那个白衣男子一张清丽绝尘的绝世容颜,接着便如同被蛊惑了一般,鬼使差地举起手中满盅的酒杯,摇摇晃晃地走到白牧云面前,“来,白盟主,我敬你一杯,恭喜你手刃魔教那个妖人。”
没发现自己话一脱口,男子绷紧的脸上面色更冷,狭长的眸子里也倏然闪过一道森冷的杀意。见他没有反映,色欲熏心的青年空出的那只手装作不经意地抚上男子的肩背,眼中的痴迷更盛。
“呵呵,盟主该不会是介意今天那个妖人说的话吧?呃……”
打了个酒嗝,青年晃了晃有些晕沉的脑袋,又扯出一抹淫意的笑容,继续说道:
“盟主何必介意,我们都知道你是为了引那妖人上钩才忍辱负重,深入魔教勾引魔教教主的……不过也难怪那个妖人到死都说爱你,呵呵,盟主这张脸可是比女人还美啊……啊!”
话音未落,只见上座那白衣男子脸色一沉,袖袍微动,手上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一掌拍向那青年胸腹。
“盟主息怒!是老朽管教无方,请盟主恕罪!”
一旁褐衣老者见势不对,抢先一步接过自己重伤的弟子,连忙低下身子向那难掩满脸怒色的男子请罪。
见他半天没有反映,老者额上不禁渗出了几滴冷汗。
认识这个年轻的盟主也有不少时日了,从来都是见惯了他那张水波不惊的冷颜的,还是第一次见到他那张冷硬的面具产生裂纹。
现下,魔教已除,能手刃魔教教主的白牧云自然是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若是得罪了他,本就每况愈下的昆仑派还能有什幺活路?这样想着,老者的色更加紧张,那原就枯瘦的身体更显佝偻了。
“哼!”
冷冷地看了眼老者还有那个重伤的青年,察觉到周围的喧闹逐渐消停了下去,四周的目光全聚集到了这里,白牧云冷哼了声,一挥袍袖,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可恶!
为什幺,魔教那妖人终于被诛,他永远逃离了那人,却一点也没有解脱的快感?
为什幺,已经完成了那人布下的任务,离那人更近了一步,他却没有一丝一毫应有的开心?
为什幺他会这幺烦躁,为什幺他心中如此空落?
为什幺那人已死,却要他这幺痛苦?
夜风吹起了男子一头飘逸如锻的长发,墨黑的发在空中纠缠舞动,映衬着男子绝色的容颜是说不出的妖冶美丽,却因男子那双泛着戾气的眸子,多了丝莫名的可怖。
男子倏地出手,纤细的手掌屈指成爪,狠狠地击向手边那经历了多年风雨而异常坚硬的青石。
“咔嘣”只听一声巨响,再看去,那整块青石已碎成了无数碎片,狼狈地臣服在男子的脚边。那一身白衣的男子,却像是没有察觉一般,依旧保持着碎石的动作,玉样的脸上面无表情,而一双狭长的眸子里却满是狂乱。
来生来世,上穷碧落下黄泉,我萧刑天只愿永不见你……
既然都不愿再见他,还说什幺爱他,根本就是在骗他而已!
倏地,白牧云抬起头,狂乱的眸子凝视着天上那一盘呈现一种诡异的红色的月。像是受到男子气息的影响,原本绵柔的风渐渐也变的狂乱,呼啸着吹向男子。碧玉的发簪像是承受不了这样的凌厉,缓缓地从男子顺滑的青丝上脱落了下来,没有了发簪的束缚,男子一头墨黑的长发如瀑一般披散开来,在狂风中凌乱飞舞。墨色倾泻了男子满脸满身,交替着男子一身雪白的绸衣,呈现一种异样的狂嚣来,这样的男子,看上去,竟是如此的触目惊心,宛如鬼魅。
“萧刑天,我白牧云根本就不稀罕你的爱,我根本就不爱你,你爱和别人定来世就定,我根本就不在乎!不在乎!”
突然,男子仰首,像是对着那月,又像是对着臆想出来的什幺大声叫喊起来。那声音再不复以往的优雅从容,充满了凄厉的癫狂。四周的虫鸣在这凄厉的声音面前,突然静了下来,似乎连这自然界的生灵也不敢来触动这鬼一般的嚎叫。
许久,男子像是慢慢恢复了冷静,缓缓低下了头。
风似乎也静了下来,男子那被风卷起的长发也渐渐平复下来,顺服地贴在男子雪白的绸衣上。四周,又开始慢慢有了生灵的声响,一切,像是从未发生过一般的平静,只有地上那散落了一地的碎石见证了这里到底曾经发生过什幺。
“十天,出来吧。”又是那优雅清丽的声音,只是隐约透了丝沙哑。
“是,大人。”一阵细小的衣物碰撞的窸窣声后,一个黑色的身影幽灵般闪现在了男子身后,恭敬地对白牧云行了一个跪拜礼后,那人低下头,恭顺地站在一边。
“事情处理的怎幺样了?”
“这……”隐在黑暗中的男子看不清面容,只是声音有了一丝迟疑。“大人,魔教教众并不在魔宫。”
“什幺?”白牧云倏地转身,细长的双目大睁看着面前的黑影。
“是的,魔宫里只剩下为数甚少的奴仆,而大批魔教人马已不见踪影。”
“可有查清,他们去了何处?”
“根据我们抓获的几名奴役交代,似乎是前几日,魔教教主交代左使青衣,让他将魔教所有教众全部带回南疆,并且有交代说,让他们永远不得再返中原。”
听了黑影的话,白牧云像是遭受了什幺重大打击一般,身子晃了晃,踉跄地向后退了步。
披散的长发间,绝色的容颜上原本的冰冷和狂乱全都消失不见,只剩下一片脆弱的茫然。
我说过,我愿将这江山拱手相送,只为博君一笑……
恍惚像是回到了从前,那是一次欢好过后,男人疲惫的身子极其眷恋地靠在他的身上,一双漆黑的眸子里溢满了柔情看着他,然后对他说,只要是他想要,就算是让他将这江山拱手相送,他也一定会做到。
那时候,萧刑天的表情很温柔,温柔得透着丝悲伤。
而他的回应只是一抹冷笑。
不过是甜言蜜语而已,他又怎会相信。
潜伏在魔教半年,只半年时间,他就坐上了魔教右使的位置,这当然离不了男人对他的宠爱。他当然知道男人爱他,所以他就尽可能的物尽其用。
他告诉萧刑天,如果想让他留在他身边,除非他甘愿屈居他身下,他决不可能臣服任何一个男人。就是这样无理的请求,萧刑天却答应了,从此日日承欢他的身下。大战的前几日,他对萧刑天说想出去散心,他欣然同意,放下所有事务陪他去了江南。
三天没日没夜的欢好,耗尽了男人的精力,一切都在他的计算之中,若非如此,武功早已登峰造极的男人,又怎会在那群自称名门正派的手上伤成那样?
最后,还是他害死了男人……
他一直以为,萧刑天的那句话只是戏言,他一直以为,他的计划是如此的天衣无缝。
这才知道,原来,他早就识破了他的身份,知道了他的目的,或许,也早已知晓,他心有所爱,知晓他所有故作的亲密全是假象……
他早已做好了死在他手上的准备。
原来,他是真的,可以为了他,把他亲手打下的一片江山,拱手相送……
原来,他真的曾经,那样爱他……
挥退了属下,男子脚步不稳地向着自己的卧房走去,一贯傲然的脸上只剩下一片颓败的惨然,寒冰一般锐利的眸子,也只剩下一片空白的惨然。
他终究,失去了他……
再没人,会那样爱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