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欢宗内门弟子之首终允恭,曾是个小镇上的富家公子,因常年饱读诗书,也多了些儒生味。
生于盛世颓唐时,繁华之景不知尝遍多少。
京城里宫廷外乌帽红袍官员谈笑间推杯换盏,竹林中不得志的名士琴声怅然铮铮;市井间熙熙攘攘小民来去匆忙,摘星阁上有仙人以月光为盏斟上沧海,坐而论道无需莲台。
小书生进京赶考被万千繁华风花雪月迷了满眼,满肚子文墨诗书描述不出这王朝将倾前的辉煌。
他念着“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进了考场,没等到放榜又被一封家书召了回来。
小书生赶路匆匆,母亲在信里语焉不详,惹得他心急如焚。
天总是不如人愿不想成全,抄近路的小书生却在深山老林里迷了路,几个仆从也走的走失的失,夜深困倦之时一只猫儿在月下拿粉红色的肉垫踩他。
猫儿跃到披着一身月华的骑鹿仙人怀中,仙人看起来很年轻,但娇俏的面容上是漠然甚至心如死灰,
“你看起来是个修仙的料子......罢了,我这个样子也没那个资格去教你。”
“我助你出去,且帮我个忙,小书生。”
仙人摸着怀里的小动物,猫“咪咪”地叫,蹭了蹭女人的掌心。
“把它带走罢,不必照顾它,出了这里它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猫儿嗅着他的衣角,仙人离去前的话还在树林间回荡。
“替你算了一卦,莫要生气。”
“卦象说:得来失聚了散,千万莫求全。”
她扔下一个令牌:“若实在无处可归,可以去我合欢宗,反正这东西于我也无用了。”
十六岁的小书生站在原地,怅然若失。
十七岁的小书生在废墟中一身狼狈,强作镇定着向从天而降的一群仙人出示了那个精致的牌子。
仙人们面面相觑,其中一个身着深蓝色绣星纹法衣的仙人给他测了灵根,然后半是羡慕半是唏嘘地将他交给了一个紫衣仙人。
“变异风天灵根,稀世难得,可惜因果已经在合欢宗那了。”他说。
“可愿与我们走?”
他看着战乱过境,还被他们所说的“妖魔”啃噬过的小镇。
“自然。”
……
十七岁的终允恭对着合欢宗大门跪下磕头,拜入山门。
二百一十七岁的弟子终允恭拿着比当年木牌精致得多的相似玉牌走入了内门。
四百一十七岁的内门弟子终允恭走入奉余殿,将自己的长明灯移到了仅在长老之后的那一排。
五百一十七岁的终师兄拿着玉简走出大殿,一双抬起来的清凌凌杏眼摄去了一瞬间的心。
合欢宗美人遍地。他也见惯,只是壳子里可能还是有当年那个满心诗词,通读四书五经的儒生影子。并没有高高在上认为宗门修炼的方式肮脏堕落,而是功法不需要,他便也没兴致做这些事情。
所以他并不关注她的美貌,而是那双眼。
凡人间的战乱早已平息,王朝更迭乃人间常事,历史的车轮滚滚而过,连他昔年生活的小镇也不复存在了。
去那片山林看过,一如所料,月华加身的合欢宗女弟子就像是当年读书累时白日小憩做的一个梦,什么都不残留。
拿肉垫踩过他,又在之后他孤身一人回家的旅途中陪伴他的猫儿在战乱袭击小镇前便不见了踪影,想起那个女人说的话,他也没有去找。
他明明已经超脱于尘世之外了,却偏偏像一个无家可归的逃兵。
……
那双眼睛让他想起了那只猫,小姑娘的眼又让他想起了刚入门时的自己。
在仇恨中孤独,在深夜里点灯哭泣。
好几次女孩儿哭的时候他就站在门外,她那个时候随时会崩溃,找了个没人的地方就能掉眼泪。
终允恭虽然喜爱她猫一般的性子,也对她从不愿说起的经历心怀怜悯,但是只想当一个合格的教导师妹的师兄。
却忘了师兄师妹是最容易出问题的关系,合欢宗里的前车之鉴从来不少。
从什么时候开始?
或许是她在某一天吃着他带来的饭菜的时候突然当着他的面第一次掉下了眼泪,不声不响惹人叹息;或许是她在坚持了一段时间的高强度修炼后倒在地上被他扶起,怀里人儿的软让他心惊;又或许是她第一次尝试着表现出自己赖床的毛病,在他忍不住敲门的时候在被窝里死活不愿意起。
一只猫陪他走过一段少年时光然后离去,一只猫又来到已经成长的他身旁。
她在他的脚边绕着圈圈,柔软的身子不断擦过,用“咪咪”的声音不断吸引他的注意力。
——来照顾我吧,我需要你。
原来他在漫长的时光中挂上的温柔假面也那么有用处啊。
于是青年终于弯下腰,把猫咪抱起。
五百一十七岁的终允恭已经身长玉立,他亲亲她粉嫩的鼻尖,笑容忽然像当年那个带着行囊盘缠辞别父母时那个小书生。
“好啊。”
虽然她眼底始终有化不开的孤寂,有时还带着疯狂与扭曲;但是这里是修仙界啊,漫长而无处消磨的寿命里什么怪的人没有呢。
他只当她是那只趴在他膝上,撒着娇让他顺毛的猫咪。
——毕竟她也包容了他虚假的温柔笑意。
多谢你一腔柔软月华在怀,融化我百年冰封寂寞心门。
作者有话要说:这几章还挺满意的,不打算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