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如茵不懂这人在想什么,还是乖乖站去了一丈外。九爷眉头蹙得更紧:“回来。”
夏如茵觉察不对劲了。这位九爷让她站远又站近,似乎是在感受什么。难道……他闻到了异味,所以想找出谁身上臭?
夏如茵站去九爷身旁,轻轻抽了抽鼻子。碰见太子时她是被吓出了冷汗,但并不臭。这火本不该烧到她身上,可九爷只是定定看她,目光愈发幽深难懂。夏如茵又不确定了。她再次抽了抽鼻子,心中很不安。
夏如茵硬着头皮问:“九爷,您若是没有别的事,那我们便先行告退?”
九爷沉默片刻,到底点了头。夏如茵如蒙大赦,急急进了偏院。她回到自己房中,终是敢问那小太监:“那人是谁?”
小太监心态比她好,没什么受惊模样:“那位?那是太子的替身,暗卫暗九,咱们都唤他九爷。”
夏如茵惊讶掩口:“替身?!”
夏如茵这些年身体不好,夏夫人舍不得她劳累,也不让她学什么四书五经琴棋书画。平日她闲得慌,只能看看杂书,对许多话本故事倒是耳熟能详。咋听到太子竟然有个替身,夏如茵顿觉十分传。她回忆一番:“这么说来,九爷的身形是有些像太子殿下。那他在府中管什么啊?”
她还在担心自己换床的事不合规矩,那位替身会向太子殿下告状。小太监秘兮兮道:“那可就多了。这么说吧,咱们府上除了太子殿下,就没这位九爷不能管的人。”
夏如茵磕巴了下:“这、这般厉害?那我换床这事被他知道了……”
小太监扑哧乐了:“哎哟夏姑娘,多大点事,瞧把你紧张成这样!寻常也有丫环嬷嬷让咱们从外边买些东西,你不过是买的东西大了些,不碍事!”
夏如茵这才安心。小太监便积极询问:“不知夏姑娘想要张怎样的床?”
夏如茵老实道:“结实些的,不会吱嘎响便行。”
小太监又乐了:“这个简单!不过这床啊,有拔步床、架子床、罗汉床,木料取材又有香楠、花梨、铁梨,端看夏姑娘要买多少钱两的了。”
夏如茵眨眨眼,忽然明白小太监为何这般热情了。她想了想,从袖中摸出了个钱袋,将里面的银两倒在茶几上:“我就这点银子,公公看我能买什么样的床?”
小太监看去,脸上的笑容立刻有些僵。他不敢相信打量夏如茵:“不是……夏姑娘初初离开夏府,夏尚书就只给你这点银子?”
夏如茵垂着头,小小声道:“也不是。”她又从袖中摸出了一个钱袋,在小太监期待的目光中,倒出了一堆铜板:“还有这些。”
小太监:“……”
小太监情一言难尽。可对着夏如茵那张好看的脸,他到底没好意思发作:“……行吧,总归我给你买张不会响的床便是。”
他叹着气,去茶几边摸走了那些碎银,朝外行去。走到门口,又掉头回来,丢回了两锭碎银给夏如茵:“唉,”小太监摇着头,看夏如茵一眼:“可怜哦!”
夏如茵没吭声,慢吞吞将两锭碎银和铜板收回了钱袋。她看着自己的钱袋,出怔愣坐在小凳上,却听见院中传来一阵喧哗声。
夏如茵行去门边,就见到了那太子替身暗九。男人负手立于院中,身旁是刘嬷嬷并一众嬷嬷。暗九见夏如茵出门,面色无波道:“太子殿下今日遗失了一件宝物,怀疑是有人偷了。刘嬷嬷,去搜她的身。”
夏如茵一呆。这什么情况?太子丢了东西,怀疑是她偷的?可是她今日才入府,太子又怎会怀疑到她头上?
她这是……被人陷害了吗?!夏如茵脸色有些白。形势糟糕,她脑中反而清明了些,颤声开口:“九爷,我今日巳时才入府,入府后身旁一直有人,几乎不曾独处。其余贵女和诸位嬷嬷,还有丫环芳雪和方才那位公公,都可以为我作证。我不可能偷殿下的东西,请九爷明鉴。”
那暗九不为所动,刘嬷嬷只得领着两位嬷嬷上前。夏如茵小脸愈发白了,刘嬷嬷到底不忍,顾忌了她的颜面:“夏姑娘,请进屋吧。”
夏如茵最后看了暗九一眼,终于低头,转身进了房。
房门被关上。肖乾依旧负手立在院中,等待答案。他已经发现了,初见时他没感觉到夏如茵的情绪,并不是因为夏如茵人不清醒,而是他无法感受这人的情绪。不止无法感受她的情绪,在她身旁,他甚至不会感受到旁人的情绪。
这对肖乾来说,实在是意外之喜,也是他重生后的最大变数。能感受到旁人情绪,这能力说来是有用途,可危害更大。那些负面情绪就如毒药积累在他的身体,经年累月,引发了他头痛的病症,发病时无法控制自己心底的暴虐。前世最后几年,每每他感受到负面情绪就会发病,几乎是日日夜夜被痛苦和恶意折磨,活着都是厌烦倦怠……
如果他能选择屏蔽旁人情绪,那这一世,他便不必受那种罪了。肖乾猜测夏如茵是随身带着什么宝物,这才有了此种能力。事关自身,肖乾决定稳妥行事,是以安了个名目,让人去将夏如茵身上的东西全搜出来。只是,这姑娘的反应,委实有点可怜。她进屋前看他那一眼,倒像是他怎么欺负了她一般……
院门口又是一阵骚动,原来是其余贵女听到动静,赶回来了。发现夏如茵被搜身,她们互相递着眼色,传达着不能明说的讯息。浓烈的窃喜和幸灾乐祸席卷而来,肖乾转头,却只看到贵女们色安然,仪态端庄。
他看过来,贵女们也见到了他的脸,眼中都流露出一瞬的惊艳。然后那窃喜与幸灾乐祸中,便夹杂了春心萌动、贪婪、渴望与觊觎。
肖乾笑了:“来人。”
他笑起来愈发耀目,贵女们皆是怔,便见眼前过分俊美的男子薄唇开阖:“这些新入府之人,全都有嫌疑。”肖乾笑容愈大,眼底却是阴冷:“去搜她们的身。她们房中的东西,也给我查清楚!一丝一毫都别放过!”
这措辞可比方才严厉许多,嬷嬷们不敢耽搁,立刻上前,将贵女们团团围起。贵女们爆发出杂乱质问:“敢问阁下又是哪位?凭什么搜我们的身?”“我们一直呆在一起,根本没可能偷东西!”
吵闹声混杂着情绪爆炸,将肖乾眼底逼出了血丝。他难以忍受丢下那群愤怒慌张的贵女,推门进了夏如茵的房。
小小的房中挤着四个人,夏如茵衣衫凌乱被三位嬷嬷围在中间,似乎刚被搜身完。看见他进来,女子倒没什么惊惶的情,反而是刘嬷嬷欲言又止,侧身帮忙挡了下,方便夏如茵将衣裳穿好。
搜到的东西全堆在茶几,刘嬷嬷道:“九爷,夏姑娘身上的东西,都在这里了。”
肖乾翻看那一堆物事。首先是几张大额银票,都是上百两的。然后是发簪、耳环、玉坠,手串。肖乾将它们一一拿在手中,还是能感受到刘嬷嬷的情绪。
肖乾行去夏如茵身旁,世界清静了。他审视她:“你有没有藏起什么东西?”
夏如茵微微睁大了眼:“九爷,我没有!”
她的情是明显的惊愕,强撑的坚强,和无法隐藏的委屈。肖乾收回目光,朝另外两嬷嬷道:“出去。”
两位嬷嬷躬身退了出去。肖乾转向刘嬷嬷:“脱了她的衣,连同那些搜出来的东西,一并送去殿下那里。”
说罢,也推门行了出去。
作者有话说:
明天双更哦,啾咪~
第四章
房门被关上,刘嬷嬷有些为难看向夏如茵。她以为似夏如茵这般的贵女,被一个外男要求脱衣裳,一定会恼羞成怒、寻死觅活。却不料,夏如茵并不生气羞恼,只是有些无措问:“刘嬷嬷,九爷这是……怀疑我衣裳里还藏着东西?”
她不哭闹,刘嬷嬷自然省心:“这我便不清楚了,左右九爷的话,都该是太子殿下的授意。夏姑娘,老奴为你更衣吧?”
夏如茵抿唇,闷闷点头。她将除贴身的小衣外的其余衣物全换了一套,刘嬷嬷体贴将换下的衣衫打个包裹装好,以免被人看到。
夏如茵出门送刘嬷嬷离开,意外见到院中,贵女们衣裳凌乱哭成了一团。夏如茵这才知道,她在房中这段时间,其余贵女也被搜了身。旁的嬷嬷可没刘嬷嬷温和,直接在院中搜的身。贵女们何曾受过这种折辱,要死要活要讨公道,却没人理她们。
相比崩溃的贵女们,夏如茵倒是松了口气。起初暗九指控她偷东西时,她还十分紧张,以为这是个挑中了她的圈套,不准已经有人将偷来的东西藏在了她这里。可现下,搜身搜出来的都是她自己的东西,加之所有新来的贵女都被搜了身,夏如茵猜测暗九也只是公事公办,并没有针对她之意。
现下的问题是,她的银票首饰和随身物品,也不知还能不能要回来。没有银票,她在太子府怕是寸步难行。写信再去向夏尚书要钱,倒也不是不可以,但她害怕夏夫人又用那种悲戚的目光看她,叹气说如茵,你什么时候才能不给大家添麻烦。
钱的问题还只是其一,更重要的是,暗九带走的东西里,有一手串是她亲娘的遗物,这东西她一定要拿回来。夏如茵忧愁想着对策。所幸新床的银钱已经付了,房间也收拾好了,芳雪往后的工钱是月结,倒也不是很着急。大约是入府第一天,刘嬷嬷并没给她们安排活计。小太监给她送了张新的小榻来,夏如茵又自个在房中努力整理,日头便偏了西。
夕阳余晖消散时,房间迎来了五名不速之客,是与夏如茵一起入府的贵女。五个姑娘的眼睛都是红肿的,看样子是哭了很长时间。被围在正中的鹅蛋脸姑娘情绪算最平静的:“夏如茵,我是李大学士的三女儿,李珠玉。”
夏如茵想起来了。夏夫人李氏是李大学士的妹妹,这位李珠玉,算起来还是她姐姐。所以这是认亲吗?夏如茵再看向其余贵女,那几人似乎很生气,实在不像是陪李珠玉探望亲戚。夏如茵试探问:“各位姐姐,你们找我是为何事?”
李珠玉色便有了遮掩不住的郁愤:“因我与你家族有些关系,今日便来替大伙讨个说法——夏如茵,你到底做了什么,竟牵连我们也被搜了身?”
这口大锅扣下来,夏如茵一时都有些懵:“你们被搜身这事,与我无关啊……”
李珠玉打断道:“你别装了,我们都知道了!刘嬷嬷从你这离开时,带走了你的东西!我们却没被带走任何东西!你还敢说这事和你无关?!”
夏如茵意外。她看其余贵女哭得那般惨,还以为她们也被带走了东西,不料被带走东西的只有她自己。五双眼睛瞪着她,要她给个说法。夏如茵思考半天,低喃道:“是啊,为什么只带走了我的东西?”
她憋半天竟然只憋出这句话,李珠玉几人差点被她噎死!有人斥道:“你还装傻!为什么?要不是因为你手脚不干净,九爷会盯上你?!夏如茵,你要不要脸!礼义廉耻规矩,你没学过吗?!”
夏如茵看向她,缓缓眨了眨眼:“没学过啊。”
贵女们都惊了!这可真是人不要脸天下无敌!夏如茵竟然还小声补充:“这位姐姐,你干吗这么凶,你比我院里最凶的嬷嬷还凶。你再凶,我没偷东西,还是没偷东西啊。”
那贵女气得手都哆嗦了:“你、你竟然,拿我和你嬷嬷比……”
李珠玉几人只觉得夏如茵实在棘手!瞧这祸害,连累了她们,自己却没事人一般!感情下午哭到眼睛红的人只有她们!
贵女们怒从心头起,七嘴八舌开始责骂夏如茵!这些姑娘随便一人拎出来,都是能在后院舌战群妇的,说话夹枪带棒气势十足。五张嘴一起突突突,夏如茵在其中沉默,仿佛一只被包围的小绵羊。然后等她们终于说完停下,夏如茵才慢吞吞道:“你们说什么?太乱了我没听清。别着急,一个一个说。”
贵女们:“……”
贵女们要被她气死了!便是此时,屋外有人问:“夏姑娘可在里面?”竟然是刘嬷嬷来了。
夏如茵看去,发现刘嬷嬷两手空空,并没有带回她的东西。夏如茵有些失望,招呼道:“刘嬷嬷,快请进。”
小屋里已经塞了六个人,刘嬷嬷再走进来,转身都没了余地。她朝夏如茵和善一笑:“恭喜夏姑娘。太子殿下方才传话,令我安排你去殿前伺候。”又扫视五名贵女,猜到发生了什么:“今日九爷令我带走你的东西细查,想来便是因为这个原因。你要去殿下身旁伺候的,自然要万无一失。这都是例行程序,还请夏姑娘不要介怀。”
贵女们脸色十分精彩。是她们武断偏见,认定夏如茵是干了坏事,才会被特别关注,却忽略了另一个可能,便是夏如茵入了太子殿下的眼。李珠玉几人难堪又嫉妒,勉强撑着风度敷衍了句,便告辞离开。
夏如茵脸色也不大好,实在是这消息让她忧大于喜。喜的是,如果拿走东西只是为了例行查验,那她的银两和手串,定是能很快拿回来。忧的是太子殿下竟然要她去身旁伺候!那位殿下阴鸷暴虐又喜怒无常,她若是一个不小心做错了什么……还不得小命不保?!
刘嬷嬷不知她心中担忧:“夏姑娘,你且跟我走吧。九爷给你指了新住所,你今晚便住过去。你这边的东西,一会我让人收拾了给你送去。”
夏如茵连忙拉住刘嬷嬷的袖子:“刘嬷嬷,”她央求道:“我能不去吗?”
刘嬷嬷摇头失笑:“夏姑娘,你且问问其余贵女,去太子身旁伺候是多大的好事,你怎会不想去?”
夏如茵愁得揪住了自己头“实不相瞒……我虽为贵女,却不曾学过姑娘家的规矩,实在怕唐突了殿下。”
刘嬷嬷笑容淡去:“你没学过规矩?怎么可能,你今年都十六了,这些不是早该学了吗?”
夏如茵讷讷道:“夫人心疼我身体不好,便让我歇着,没找人教我。”
刘嬷嬷都不知该说什么了:“真是荒唐!学个规矩能花多少时间,怎会十六年都没教?!便是之前没教,知道你要入太子府后呢?这可是太子府!若是犯了错,被人笑话都是小事,不定性命都难保!”她犹不死心:“你入府这一天,也没行差踏错,真的一点规矩都没学过?”
夏如茵老实道:“我是跟着旁的贵女做的。她们怎样,我就怎样。”
刘嬷嬷看着夏如茵,没脾气了。其实她早觉得夏如茵有些怪,又拉她袖子撒娇,又喊丫环姐姐,想来是根本就没意识到自己身份更尊贵。毫不顾忌躺在地上,想来也是没意识到不妥……
事已至此,追究夏夫人太过溺爱也没意义。刘嬷嬷放缓了声音:“夏姑娘,殿下既然已经发话让你过去伺候,你便不可能不去。规矩什么,我们可以学。今晚我先教你些最基本的礼节,你伺候时机灵些。不必担心,只要你安分守己,殿下便不会太为难你。”
这种话……我不大信啊!夏如茵脸都皱了起来,却也无法,只得跟刘嬷嬷离开了偏院。
新住所是太子寝殿的一间偏房,有一间厅堂和一间卧房。家具齐全,床也不会嘎吱作响,被子和被褥都是全新的。
房间很不错,如果忽略她身份转变的话。刘嬷嬷进了屋,便严肃起来:“夏姑娘,我现下便教你如何通过服饰判断各人身份,如何给不同的人问礼。”
夏如茵颤巍巍抬手:“嬷嬷且等等。”她从袖中摸出了一个小瓷瓶,强打精道:“让我含块参片。”
刘嬷嬷:“……”
已是戌时中,是可以歇息了,更别提贵女们都折腾了一整天。刘嬷嬷看着夏如茵吃了块参片,都觉得自己是磋磨人的恶嬷嬷了。可夏如茵若是在太子那出了问题,刘嬷嬷没法相救。她不敢心软,就对着含了参片仍旧虚弱的夏如茵,做起了严师。
万幸的是,刘嬷嬷教了不过一炷香.功夫,便发觉夏如茵十分聪慧,她说的话一遍就能记住,融会贯通。这可真是意外之喜。刘嬷嬷正觉今夜加把劲,不准都能将所有规矩教完,屋门便被推开,暗九行了进来。
暗九手中提着个包裹,正是刘嬷嬷之前带走的那个。夏如茵眼睛一亮,她的东西果然回来了!暗九看见刘嬷嬷,问:“你还在这干吗?”
刘嬷嬷解释道:“九爷,夏姑娘在府上没学过规矩,我怕她在殿下那边出了岔子,现下正在教她。”
暗九目光落在夏如茵苍白的脸上:“没学便没学,不必教了。”
刘嬷嬷先是讶然,而后为难:“可是,殿下那边……”
暗九:“殿下说的。”
刘嬷嬷闭嘴了。殿下竟然纵容夏如茵到这份上,看来她的猜测八九不离十了。她知趣告退离开,屋中只剩暗九和夏如茵。夏如茵正学得胸闷气短人难受,听到这天大好消息,只觉解脱。她语调轻快了些:“九爷,这是我的东西吗?”
暗九行到厅堂方桌旁,打开了包裹。包裹最上是夏如茵的衣物,叠得整齐。暗九拿起那沓衣物:“这些衣裳,你穿了多久?”
穿了多久?夏如茵不明所以,回忆一番:“春日府上统一制的,穿了三个月吧。”
暗九听言,便将那衣裳从包裹中拿出,置于方桌上。衣裳下是几张银票,暗九将银票放在衣裳旁。这下,包裹中只剩下首饰和手串。不算很占地方,暗九将这些东西全部塞入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