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青瑜知道对方看不见自己,却仿佛感觉到一股安静专注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一般。
她抿了抿唇,抬眼望着桌边相貌出色的男子,一瞬间甚至生出荒诞的想法:这般美色,足以误人。
范青瑜不禁在心里微微自嘲了一会儿,目光再次落在了眼前的男子身上。
她自小生于西南,长于西南,当地民风彪悍,汉子也个个威武健壮肤色黝黑,哪里见过这样精致俊美的郎君?
摇了摇头,将这些纷杂的思绪晃去,她将手中的伤药放在了桌上,也坐了下来,“礼完佛,又有事耽搁了,不过你的药还是取来了。”
微微沙哑的声音,像是被火灼烧过一样,并不好听,更有别于赵晞自幼听惯的那些婉转女声,却让赵晞的心一瞬间安定了下来一般。
他很想早日能视物,能看见她的模样,能记住她的样子。
可他现在什么也办不到。
那修长的脖颈上,喉咙轻轻动了动,赵晞缓缓开口,“姑娘近日,是不是要走了?”
他的眼睛看不到,但他的耳朵能听到,他的心更能感受到。
这几日范青瑜出门去的次数明显多了,而且碧珠也好像没有刻意隐瞒着收拾着行李的动静,她们不经意间外露的情绪他更是多多少少能感受到一些。
赵晞就猜到,她们要离开了。
萍水相逢,本就缘分短暂,他也不该惦念什么。
沈姑娘有自己的事要做,而他又何尝不是呢?
“你知道了。”范青瑜并没有多少惊讶,以这男子的聪慧,他能猜到绝不是难事。
她抬眸看着对方,这样一位气质清贵的郎君,普通的商贾也罢,一方豪富也罢,这她救来的男子身上淡淡的孤傲出尘的气质,是多少财富也蓄养不起来的。
他定是世家大族出身,而江南多望族,能够遇见一位显贵的世家子弟也不怪。
她想到如今自己的处境,眸中闪过一丝黯然的色。
似是感受到了这沉默的气氛,赵晞低垂下了头,扶着桌沿的手握紧了些,有些艰难地开口:“沈姑娘,都是我拖累你了。”
范青瑜看着赵晞这副样子,摇头失笑,沙哑的女声缓缓抚平了赵晞心中的艰涩,“哪里是你拖累了我?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
“倒是近日,荆州城中官兵突然增加了许多,像是在搜寻什么人,可能不久后就会查到这里,不知你有什么打算?”
范青瑜的目光落在了赵晞脸上,对方却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态度,更是让她对他的身份捉摸不定。
难道她猜错了?那些人,并不是寻他的?
赵晞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将昨夜下属已寻到自己的事情如实告知了她。
“孤云几番周折,终于找到了我的踪迹。”赵晞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发觉的怅然。其实本来就总归要有一别的,不是她先离去,便是他。
既如此,他们的分别已成定局。
明明解决了对方的去处,范青瑜的心却没有想象中那么轻松。
她看着他,想起那天在船上看见青年的惊艳之感,即使对方身上带着鲜血伤痕,也无损出众的仪容气度,如此格格不入,却又如此让人印象深刻。
范青瑜的眼眸动了动,抬手示意碧珠一起为他换药,“景公子,这可能是最后一次了。”
从此天南海北,他们应是无缘再见了。
赵晞沉默着任由她们为自己换药,无数的话涌到喉间却无法说出来,只能轻声道:“希望沈姑娘能留个去向,以后景某报恩也能寻到你。”
范青瑜怔了怔,娇艳白皙的脸上露出一丝苦笑,摇了摇头,“不必了,若是有缘,自会相见。”
赵晞沉默了一瞬,声音轻的仿佛呢喃:“一言为定。”
作者有话说:
安利一下预收《玉玑珠辉》,也是古言甜文。
文案如下:
钟玥是南都第一美人,被南帝送给敌国将领当玩物,以求一时之安宁。
爱慕者心痛,追求者落泪,嫉妒者窃喜。
谁也不敢惹怒昏君,所有人只当她即将香消玉殒。
马车到了敌营,美人一身华服踏足而出,娇颜绝媚,玉骨生香,看呆了北国众人。
他们还未反应过来,就见钟玥那双漂亮的凤眸好像带着钩子,直指帅位上纹丝不动端坐的男人,“傅明殊,我嫁你好不好?”
众将领:你有事?
正逢打仗的年头,长得美能当饭吃吗?
这娇滴滴的小美人恐怕下一秒,就要被我们元帅叉出去了。
却不想,那叱咤四境、横扫万军的男人一张俊美冷冽的脸僵住,直直地看着自己心尖上的娇艳美人,缓缓地道了声,“好。”
第2章 婚约
隔日,范青瑜便接到商队的消息,因交货之日提前,商队要马上出发。
她便和碧珠匆匆辞别了赵晞,为他联系好了隔壁的大娘照顾,直到他的下属带着其他人赶来接洽。
本就提前道别过,如今也不过三言两语道了声珍重罢了。
赵晞却因为这临时的改期,错失了一个让下属替他记住范青瑜和碧珠主仆模样的机会,心下不由掠过一丝黯然。
也许,这件事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不久之后,赵晞坐在下属孤云带来的马车上,俊美而矜贵的面容逐渐平静下来。
比起虚无缥缈的天意,他从来都更相信人定胜天。
他派了人向那只商队留在荆州的人,询问了一下她的去向。
盛京。
不知为何,赵晞在心里莫名松了一口气。
别地便罢了,盛京是他兄长的地盘,等他解决了这里的事情,一定会和她们在盛京重见的。
当务之急,是他先养好眼疾,解决这里的魑魅魍魉,再完成皇兄当日的托付。
赵晞微垂下头,唤来下属,“孤云,替我写封急信。”
完全不知自己已经被人得知了去向,跟着商队,范青瑜和碧珠几乎成日待在马车里,伪装成一个羸弱书生,带着小娇妻前去京城赶考。
商队的人习惯了有人出钱跟着他们上路,倒也没有怪什么。只是赶路途中闲聊的时候,难免会提到一些最近新鲜的传闻打发时间。
“听说西南那边的乱党,还没被剿灭干净呢,范大将军人都战死了。唉,那边来的商队,一个个都蓬头垢面的,像是赶了不知道多少天的路,不知道的还以为后头有恶鬼在追呢。”
“可不就是恶鬼?那乱党烧杀掳掠,为害百姓,还勾结匪帮,啧,还好没能让他们成事,不然以后哪有安生日子。”
“倒是京城,听北边来的人说早就被皇帝平定下来了,二皇子和安国公就地伏诛,大快人心啊!”
隔壁的几位还在摇头晃脑地感慨着,听着这些对话的范青瑜和碧珠却都沉默了下来。
还有谁比她们更了解西南那边的情况?她们,不就是从那边死里逃生过来的人吗?
范青瑜眸里的温度褪去,见碧珠一副担忧的样子看着自己,微微垂下眼睑,握住了碧珠有些发凉的手,“放心,我会好好活着的,没有看到那些人罪有应得之前,我不会善罢甘休的。”
乱党为祸,范大将军被设计战死,范府上下葬身火海,一夕之间,她堪称家破人亡。
范青瑜夜里常常因为梦见那冲天的火光而惊醒,刻骨的凉意浸透了心脉,一寸寸的痛提醒她不能忘记这一切。
她千里迢迢去异地他乡,就是为了那渺茫的真相。
范将军的大仇,随着二皇子和安国公的伏诛和在西南的乱党被逐一清理而勉强终结了,可范府上下几十条人命,却不能白白死了。
只有找到幕后的那个人,在那场大火中逝去的亡魂才能得到安息。
“小姐,会的,他们都会下地狱的。”碧珠眼眶通红,紧紧反握住范青瑜的手,“老爷和夫人会在天上保佑我们的。”
范青瑜眼底带着一抹黯然,在其他人看起来,这场动乱已经风平浪静,但于她而言,这一切还没有结束,那隐藏的幕后的人依旧逍遥法外。
无论如何,她都不会放过任何一个罪魁祸首。
范青瑜微微阖上眼,羽睫微颤,低声道:“到了盛京,我们一切要小心,见机行事。”
那里对她们而言,是从未踏足过的地方。尽管是天子脚下,却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充满着各种计谋和布局,她们每一步都要谨慎。
“碧珠明白。”小丫环深吸了一口气,鼻头微红。她是又想起范府那些人了。
她也想为他们报仇,让他们能够得到安息。可惜碧珠觉得,仅凭她们的力量,还是太弱了。
但……有一个人,绝对可以做到。
碧珠想了想,小心翼翼地看了眼自家化成男装也掩不了精致俊美的小姐,低声问:“小姐,到了盛京,我们要去寻那梁王吗?”
梁王赵晞,是新帝的同胞手足,感情一向亲厚,在新帝登基后就被赐号“梁王”,象征尊贵的大亲王,厚待之意无需言表。
而这位梁王,其实说起来,与她们家小姐曾有过长辈的婚姻约诺。
范将军曾亲口应许过先帝,将自己的千金许给五皇子赵晞为皇子妃。
但当时范小姐年纪尚小,后来他们举家去了西南镇守一方,天高路远,除了知情的几位,更是没有正式向天下宣告,此事也没有了后文。
这门婚事,若皇家要说算不得数,也能圆过去。
到底五皇子如今成了贵不可言的梁王,与那地方将领的亲眷,身份上差距本就不小。
更何况,范将军夫妇和先帝皆已经仙逝,西南将军府的荣光,可能再也不复了。
范青瑜看了碧珠了一眼,娇美明艳的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只是淡声道:“碧珠,我与那梁王,没有任何干系,以后也莫要再提起他。”
先帝于范将军有大恩,故范将军先是替他镇守西南,如今为了抵御叛军乱党又以一门碧血偿还,这下,他们与皇家无恩无怨了。
可恨的是,她们没有任何证据向新帝证明,背后还有一个布网覆灭范府的黑手还未得到应有的下场。
范青瑜想起那天夜里,在大将军府纵火烧杀的那些人,嘴里的“大人”,一口盛京的官话,还有那些她和碧珠躲在地道里隐约听见的话语。
其中种种,都透露着,还有这样一位在盛京地位不低的幕后之人,在安国公二皇子背后,利用乱党为祸,一手操纵着大将军府的劫难。
此仇不报,她枉为范家女。
她知道新帝定然不会放过安国公与二皇子的余党的,但她不知这位羽翼未丰的君王是否会揪出并处置那位对范家居心叵测的人。
但无论如何,她是不会放过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