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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国的黄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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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国的黄昏(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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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1年7月8日6、印子山「福千岁,」李秀成叫住洪仁玕道,「苏州之行,多谢成全!」洪仁玕道:「你我俱是为天国效力,本总裁不过是秉公直言罢了!」李秀成和谭绍光一起拱了拱手,辞别了洪仁玕.「殿下!」天王虽然退朝了,可掌朝仪傅善祥却还留在大殿里。龙腾小说 ltxsba@gmail.com

    她快步走下丹陛,对李秀成道,「多谢殿下仗义!」谭绍光道:「善……啊,不,傅簿书,你怎么能做这种事?」李秀成看了看谭绍光,又看了看傅善祥,道:「本王先下殿去了,你们俩在这里告别吧!」「多谢忠王!」两人一起向李秀成拜谢。

    呤唎的伤好得差不多了。

    这些日子都是他从九袱洲救回来的小麻雀在照顾他,听说忠王要离开天京,就赶来送别。

    「原来是呤唎啊!听说你这几日痊愈得挺快,有没有兴趣跟本王到苏州去走一趟!」李秀成和呤唎也算是好朋友了,很自然地打着招呼。

    呤唎说:「不不不,我早就跟你说了,我要去上海对付洋枪队!」「既然如此,本王就不勉强你了!兄弟,几时动身?」「再等几日,完全康复了再说!只是,我怕等不到忠王你回天京的时候了!」李秀成却摇摇头道:「倒也不尽然!本王此行苏州,怕是用不了几日,又会被天王召回来的!「呤唎说:」要不要打个赌?我比你走得早,下次见面你得请我吃南京烤鸭!你回来得比我早,我就请你吃巧克力!「」好!「谭绍光从真殿里出来得比李秀成料想中的还快。

    他看到谭绍光头也不回地走着,傅善祥却立在门口,眼中带着泪花。

    呤唎把小麻雀揪到跟前,对李秀成道:「你看,这个小鬼怎么样?」李秀成上下打量了他一下,点头道:「还不错,龙精虎猛的,是个不错的小伙子!只不过……」他又指了指别在小麻雀腰间的烟袋,「你抽鸦片?」「回忠王,这不是鸦片,是旱烟!」呤唎说:「我去上海比较危险,不能把他带在身边,忠王和慕王就给他安排个去处如何?」谭绍光道:「行!就跟在本王的身边当个亲兵吧,跟本王一道去苏州如何?」「多谢慕王!」天京东南,印子山下。

    战马和牛一起拖着笨重的车架子,艰难地在崎岖的山路上行走。

    马儿在痛苦地嘶叫着,牛也在沉闷地哀声叹气。

    昨晚刚刚下了一场雨,地上满是泥泞,牲口们的腿几乎陷进地里。

    「快!把炮拉上去!要不然,我们都会被长毛炸死!」湘勇的头目骑在马上,不停地叫喊。

    「驾!驾!」兵丁在凶狠地用鞭子抽着马和牛的屁股,可牲口们还是举步维艰。

    终于,他们到了一座山脊上,视线一下子开阔起来。

    从这里望下去,山路依然弯弯曲曲,可是沿途设满了太平军的石垒。

    劈山炮整整齐齐地被架到了山脊上,湘勇们开始忙着填装弹药。

    「兄弟们,把炮口对准长毛大营!」一名将军模样的人策马从炮兵阵地后面掠过。

    炮口早就对准了对面的山坡,等着令旗落下,顿时一声声炸雷响了起来。

    劈山炮的炮子落在不远处的山坡上,遍地开花。

    山脚下,浓密的林子里突然杀出一队蓝褂蓝巾的士兵,端着枪,举着刀,向对面山巅上的太平军冲了过去。

    步兵是早已潜伏在了山脚上,只等身后的炮兵阵地架设完毕,提供给他们足够的炮火支持,他们就可以一窝蜂似的冲杀上去。

    对面山坡上的炮台也开始还击,就像雷公逞威,一阵阵响炮也落在了山坡和山脊上,整片土地都像因此而撼动起来。

    丛林里,到处飘着挟带火光的白烟,时不时的有人的肢体冲天而来,就像过年时被燃放的窜天猴一样,撞到半空,被活生生地撕裂全身。

    「都不要停!继续发射!」湘勇的将军红着眼喊道。

    山和山之间的道路彻底被炮火淹没。

    早在湘勇们到达这里之前,太平军已经在道路上设下了垒石矮墙和月城,这些仓促构建起来的工事被凶猛的炮火一通横扫,巨石随着火光翻滚,躲在墙后的太平军非死即伤,惨叫不绝。

    「佩王殿下!佩王殿下!」洪宣娇穿过浓烟,找到了正站在炮台上用西洋镜在眺望着远处湘勇阵地的冯真林,「清妖的炮火太猛烈了,山下的工事几乎全部被摧毁了!」冯真林收起西洋镜,道:「西王娘,你快撤到后山的月城里去,这里交给本王就是!」冯真林是冯云山的儿子,南王血脉,看上去还十分年轻,甚至比英王陈玉成还要更显得白嫩一些。

    但是从他的眼睛里透露出来坚毅的光芒,还是能令湘勇不寒而栗。

    「不行!我就是来帮你守印子山的,怎么能现在就走?」洪宣娇大声说。

    冯真林道:「本王对付这些清妖,绰绰有余!」虽然说得一字一顿,但他心里其实也没什么底气。

    自己战死倒没什么,可不能连累天王御妹一起死在这个山头上。

    洪宣娇知道自己说不服冯真林,却坚信对方也说不服自己。

    她一挥手,对身后的女兵们喊道:「姐妹们,跟我到炮台下去列阵!」中央炮台下,也有一道矮墙,大约半人多高。

    女兵们蹲在垒石墙后,正好可以隐蔽起自己大半个身子。

    「啊呜!啊呜啊呜!」湘勇们的骑兵也冲杀上来,一边怪叫,一边纵马越过眼前一座座坍塌的墙垒,杀到了太平军的阵前。

    「姐妹们,听我号令!射!」洪宣娇其实并不怎么骑马,但是在怪石嶙峋的山路上奔跑,难免会扭伤了脚,这才坐到了战马上。

    她举起战刀,指向正在疯狂冲锋的湘勇,大声喝道。

    鸟枪开始轰鸣,一声声枪响如爆竹一般响过,齐刷刷的子弹呼啸着扫向敌军。

    一时间,湘勇们落马的落马,仆地的仆地,死伤不计其数。

    可是他们没有退却,紧接着又是一轮扑了上来,比刚才更凶猛,更不要命。

    第一轮射过的女兵退到了后面,替补他们的是又一列荷枪实弹的女兵。

    随着洪宣娇的一声令下,无数枪管里火光四射,把湘勇们连人带马都掀翻在地。

    「姐妹们,撤!」就在湘勇们诧异于对面阵地的火力猛烈时,洪宣娇不失时机地下令后撤。

    中央炮台上的冯真林已经不知去向,就连大炮都丢给了湘勇们。

    女兵们一撤,整个阵地就算丢了。

    可是湘勇们并没有罢休。

    因为他们的探子早就混进来打探过,印子山的防线何止一道。

    不一鼓作气杀到最后,他们就没有胜利可言。

    果然,第二道月城里的炮台开始鸣响,把刚刚冲上中央炮台的湘勇都掀了个人仰马翻。

    「杀上去!把长毛全都杀光!」湘勇的将军在怒吼,付出了这么多弟兄们的性命,要是只攻占了几座炮台,怕是回去之后会被曾九帅骂个狗血喷头的。

    湘勇们如潮水一般跟在女兵们的身后涌了上去,但是没过多久,他们又逃了回来。

    「怎么回事?」将军大怒。

    「那些女长毛又杀回来了!」「什么?」将军定了定,这才发现自己正处于一个十分不利的处境。

    沿着中央炮台的四周,都是构建得如铜墙铁壁一样的月城。

    月城上都有炮台,来自四面八方的炮火可以攒射此处,他就像一个活生生的人靶子。

    「不好!中埋伏了!快后撤三里!」三里是比较安全的距离,除非是西洋人的洋炮,否则长毛的土炮是射不到这么远的距离。

    一听到撤退的命令,湘勇们都慌了射,开始拥挤混乱起来。

    只有打头阵的士卒才听到将军的喊话,后面红了眼睛的湘勇还没来得及看到先锋的旗号,只顾着埋头往前冲杀。

    往前的和往后的都纠缠在了一起,自相践踏。

    女兵们冲上制高点,对着脚下一顿猛射。

    湘勇血肉横飞,顿时被射倒了一大片。

    「西王娘!」秋妹策马而来,向洪宣娇丢来了一杆毛瑟击发枪。

    洪宣娇顺手便抄了过来,端在手中,略一瞄,枪声就响了。

    她是天国数一数二的枪手,常常在万军丛中射杀敌军将领。

    这时湘勇的阵脚已经大乱,士兵们争相逃命,谁也没有心思来保护他们的主帅,正是洪宣娇出手的好时机。

    她的侍女秋妹早就知道她的这个习性,不失时机地向她丢了一杆火枪。

    指挥着湘勇先锋冲锋的将军应声落地,很快就被从后面杀上来的冯真林所部砍成了肉泥。

    「一个清妖也不能放跑了,杀上去!」洪宣娇扔掉长枪,振臂高呼一声。

    眼看着天王御妹、西王娘亲自冲锋陷阵,太平军的士气高涨,一齐高喊着,开始追杀散落在山林间的湘勇。

    李臣典和朱洪章躲在低矮的密林里。

    他们的身后,蹲着数不清的湘勇,一手执枪,一手挎刀。

    「报!」一名探子飞驰而来,在二位将军跟前翻身下马,弯腰钻进低矮的树冠下,跪在两人跟前,「先锋营一千人,已全部阵亡!」李臣典喝道:「众弟兄听令!先锋营已殁,第二、第三梯队,跟我上!」「杀!」湘勇们齐刷刷地站了起来,高举着战刀,高声怒吼。

    劈山炮的炮子就像镰刀,不仅收割着太平军和湘勇们的生命,而且还把一颗颗碗口大的树干瞬间摧断。

    当炮火落地,气浪就像一双无情的大手,将树冠上的枝叶一瞬间全部掳尽,只剩下一段光秃秃的枝干,在火焰中无助地摇摆。

    着了火的树叶满天飘舞,就像从天而降了一场火雨。

    湘勇如狂奔的猛兽,杀出隐蔽点,扑向太平军。

    洪宣娇骑在马背上,将栓在刀柄上的黄绸缎布在自己的手腕上绕了一圈,把自己的手掌和刀柄牢牢地绑在一起。

    她和冯真林都已经猜到,湘勇必定还有第二波、第三波……但是,现在不是后退的时候,他们必须和清妖决出一个雌雄来!「大清皇帝万岁!」「天父在上!」声嘶力竭吼叫着的湘勇仰攻着,同样不顾生死的太平军由上而下俯冲。

    这时,他们手中的火枪已经不再是对方的威胁,在射空了弹子之后,就把枪丢到了地上。

    两股汹涌的人流终于撞击在一起,乒乒乓乓的铁器撞击声通天彻地……苏州,忠王府。

    李秀成站在大殿上,抬头仰望那块「万古忠义」的匾额,感慨万千。

    他知道,自己的这辈子一定都让这块镶金巨匾给禁锢住了。

    「父王!」李容发进了大殿道,「你当真是用兵如啊,太平圣兵攻打上海的北新泾,杀死清妖数百人。

    如今,苏州城外的妖头李鸿章急了,撤下了一部分人马去救青浦和北新泾了。

    看来,咱们苏州城能够暂时松一口气了!」李秀成转过身,小声道:「纳王和康王等人最近怎样?」李容发道:「不见异常。

    今日两人出城杀敌,奋勇当先,连破了清妖几座大营!」「是吗?」「父王若是怀疑他们,何不……」李容发凑到他的耳边,低声道,「一刀将他们都杀了?」「胡说!「李秀成怒斥道,」俱是天朝兄弟,岂能轻易动刀?难道你忘了天京事变的教训么?同室操戈,令人痛心啊!「李容发道:」父王这般说,倒是与慕王说的没什么两样。

    只是……「」只是什么?「」孩儿觉得,你和慕王终将会被自己的宅心仁厚所害!「」放肆!「就在父子二人说话间,慕王和小麻雀也走进了大殿。

    谭绍光呵呵地笑着,摸着小麻雀的脑袋说:」这孩子,杀起清妖来,倒也不手软。

    只是这枪法忒差了一些,方才末将带着他出城冲杀清妖大营,他一连开了几枪,一个清妖都没打中。

    「李秀成道:」那绍光你今后可得多带带他了!「」咦?殿下,你为何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谭绍光收起笑意问。

    李秀成拿出一份诏书,递给谭绍光。

    谭绍光展开阅罢,道:「你这才来苏州几日,刚刚打开局面,现在天王又要召你回京,这可如何是好?十万两银饷,换你在苏州不到一个月的工夫,实在太不划算了!」李秀成道:「印子山大营危急,佩王和西王娘血战数日,清妖舍命不退,天王的心里,自然是焦急的!」「可,可你也不能两头兼顾啊!对了,」谭绍光说,「前几日,我看到侍王殿下了。

    他与我说,你不如托一个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道理,拒不奉诏,看他天王能奈你何?」「胡说!你休让侍王把你给蛊惑了!」「这岂能叫做蛊惑?殿下你也不想想,天王的诏令一下,除了你和扶王陈得才,谁去天京救援了?能进天京的,也就你一个人。

    你终日如飞蛾扑火一般,往天京城里赶,那天王也不道你的好,你去了又有何意义?」谭绍光愤慨地道。

    「你不希望我回天京?」「那是自然!」「那么天京城破,你的傅善祥又该何去何从?」「……」谭绍光说不出话来了,李秀成的这番话,让他又惊又怕。

    「好了,别愣着了,我这次回去,还要把承诺天王的十万两银子一道带去!你可替我筹备好了?「李秀成拍拍谭绍光的肩膀道。

    「这……」谭绍光又是面有难色,「殿下,我把你忠王府屋顶上的琉璃瓦都揭了,折合银子也才七万两,还是不够啊!」李容发道:「父王,前日我活捉了几个常胜军的洋人,那清妖头李大帅又用几百斤鸦片把他们给换回去了。

    要不然……拿这些鸦片当银两去抵充?」「你真是越来越大胆了,」李秀成指着李容发道,「你知道天王平生最恨鸦片,我若是拿这些鸦片去抵充银子,还不惹得他龙颜大怒?」「那凑不齐银子怎么办?」「剩下的三万两,就先欠着天王吧!」李秀成叹了口气道。

    苏州城外,阳澄湖上。

    程学启坐在亭榭上赏月,面前留着八个位置。

    郑国魁领着郜永宽、汪安钧、周文嘉、范启发等太平天国八王走来,道:「将军,他们来了!」郜永宽见这次李鸿章不在场,只有常胜军的戈登和程学启两人并肩而坐,便放了心,走到程学启身边,手搭在他的肩膀上道:「兄弟,数日不见,气色又好了许……」程学启曾是太平军英殿的将军,英殿和忠殿之间,多次联手击败清妖,郜永宽和程学启之间,也算是老相识了。

    这次劝降八王,也是程学启凭着这层关系,靠郑国魁从中斡旋,这才找到了突破口。

    郜永宽的话没说完,却发现程学启的眼睛一直在盯着他的手,似乎在嫌弃着他手上有什么赃物。

    「啊!得罪了,得罪了!」郜永宽终于明白过来,现在自己在程学启跟前,不过是一员降将,并无甚么兄弟之情可言。

    连忙把手缩了回来,又用袖子在程学启的官袍上拂了拂。

    「坐!」程学启长得瘦削,脸上无肉。

    自古以来,面上无肉,一生交不透。

    在他的眼中,目光似乎永远在闪烁不定,有些诡异莫测。

    「谢程将军!」郜永宽等人答谢后落座。

    郑国魁也在旁边作陪。

    「这么多天过去了,你们为什么还不动手?」程学启为自己斟满了一杯酒,抿上了一口道。

    「唉!」汪安钧叹息道,「不瞒将军说,忠王他回苏州了!」「忠王?」程学启放下酒杯,莫测的双眸盯着汪安钧。

    汪安钧自知失言,急忙道:「是是是,在下失言,是忠逆李秀成!」「你们长毛是不是都很怕他?」「那倒不是!」郜永宽道,「忠逆在贼中颇有名望,要是我们动手杀他,恐怕底下的将士都会不服」「这么说,你们是不打算动手了?「」将军请宽心,「郜永宽忙道,」李秀成在苏州待不久的,天京那边也在告急,想必用不了几日,天王……啊,不,洪秀全!就会催促他回去的!而且,我听说,李秀成这次能来苏州,是答应付给洪秀全十万两饷银才出的天京……「」哈!你说什么?「程学启好像听到了一个笑话,冷冰冰的脸上露出笑意来,」你们长毛的天王勒索臣下?「」呃……正是!「程学启摇摇头:」那么李秀成付了没有?「」倾忠府之全力,甚至把屋顶的琉璃瓦就揭了,勉强凑了七万两。

    等李秀成这次动身,就会一道随行送往天京……呸,南京!「」哦……「程学启好像很想对此事发表一些看法,但深沉的城府却让他缄口,只顾着喝酒。

    「是这样的,」郜永宽道,「咱们兄弟这次来,倒是有几个要求,不知道将军能不能答应?」「你想跟我谈条件?」「不不不!我们怎么敢?只是……只是为身后事考量罢了!」「你说说看!」「这第一,将军到时进苏州之后,务必保全我等众人性命。

    第二,城里的诸营长毛将士,仍归我八人统领。

    第三,恳求李大帅保奏朝廷,封我等总兵、副总兵之职!」「条件倒是不少啊!」「这个……将军若是不允,容我等几人回去再商议商议如何?「」不必了!「程学启道,」第一条,尔等既降,我等断无伤害性命之理。

    第二条,城里诸营长毛,本就是尔等部下,若突然收编,恐有骚乱。

    前面两条,本将军可以答应你们。

    至于第三条,可不是我一人说了算的,还需禀报李大帅决断才是!「」那就多谢将军了!只是……只是……「郜永宽欲言又止,程学启却仿佛早已看透了他的心思,道:」你怕本将军反悔?「」不是不是不是!「郜永宽急忙摇手。

    「国魁,取本将军的雕翎箭来!」郑国魁把雕翎箭交到程学启手中,程学启咔嚓一声,就把雕翎箭给折断了,起誓道:「皇天在上,我程学启在此起誓,若入苏州,绝不杀降,定保郜永宽、汪安钧、周文嘉、伍贵文、张大洲、汪有为、范启发、汪怀武八人性命无虞。

    如有违此誓,定当死于乱军之中,有如此箭!」印子山堡垒。

    冯真林和洪宣娇已经固守了一个月,太平军和湘勇死伤无数,尸首相藉。

    南渡之后的第一战,曾国荃没想到竟会打得如此惨烈。

    吉字营的李臣典、朱洪章、萧孚泗等人都被派到了印子山周围,将其团团围困起来,日夜猛攻。

    洪宣娇带着汪一中、秋妹等人穿行在密林之中,身边的参天大树已经无数次遭受了炮火摧残,断的断,残的残,就像满地尸体一样,互相枕藉。

    已经到了几乎弹尽粮绝的地步,天京虽然近在咫尺,可是天王怕太平门、策门、仪凤门等处有失,抽调不出兵力来援。

    所以洪宣娇和冯真林商量了一下,打算突围而出,再到方山和其他的太平军会合,觅机反击。

    印子山的墙垒已经多出坍塌,月城也被毁坏了多处,已经无险可守,突围是唯一的办法。

    洪宣娇的女兵突击李臣典所部,冯真林突击朱洪章所部。

    只有在他们的驻营里撕开一个缺口,才能带着剩余的人马顺利突围。

    「你们看,」洪宣娇指着李臣典大营前的深壕道,「我们只有跨过那条壕沟,才能冲进清妖的大营。

    传令下去,女营每位士兵都背上一捆柴薪,冲到沟边,将柴薪投入沟里。

    直到将其填满,我们才能杀进去!」「是!」尘土满面的女兵齐齐答应了一声。

    每个人的肩上都扛好了柴薪,只等着洪宣娇一声令下。

    洪宣娇深吸了一口气,有些紧张。

    印子山周围的湘勇越来越多,已经超出了她的预估。

    而且,忠王李秀成在苏州,坐镇在天京城里的天王和他的几个兄弟,此时必定六无主。

    想活命,只能靠她自己。

    她抽出战刀,大喊一声:「杀!」太平军女兵忽然从密林里冲出,两边枪炮声大作,硝烟滚滚。

    为了要突围,印子山炮台上几千斤的重炮只能放弃,但是洪宣娇和冯真林又不想留给清妖,只能将其炸毁,可要冲锋突围,没有炮火又是不行,所以只能扛着相对较轻的炮。

    炮重三十斤,威力虽然远不如西洋大炮和劈山炮,但是可以和部队随行。

    如果是壮汉,一个人扛着三十斤炮突击,倒也没什么,可是女营士兵力气小,不得不两个人扛一门炮。

    「长毛杀过来了!各营准备迎敌!」李臣典站在寨楼上,亲自挥舞令旗,指挥作战。

    湘勇们的大寨里,事先已经开好了许多枪眼子,从这些枪眼子里向外射击,不仅可以杀伤来犯之敌,还能够掩护士兵们的身体,不暴露在太平军的枪火之下。

    可是太平军也没想着要杀伤这些湘勇,冒着枪炮冲到壕沟前,将肩上的柴薪往里一丢,便有转身回到本阵中去。

    在这个过程中,虽然被湘勇击杀不少,但为了身后将士们的安危,每个人都奋勇当先。

    不一会儿,在炮和排射枪兵的掩护下,壕沟已经被填满。

    洪宣娇亲自带队冲锋,呐喊着杀向湘勇的大营。

    眼看着就要跨过壕沟,忽然从斜刺里,射来一排枪子,立时撂翻了十几名女兵。

    「怎么回事?」洪宣娇花容失色,惊问道。

    「西王娘,不好了!」一名女兵跌跌撞撞地跑来禀报,「佩王殿下在冲锋时遭遇了埋伏,中了劈山炮的炮子,当场殉国!」「啊?」洪宣娇只觉得眼前一黑,连忙用刀尖拄地。

    埋伏?看来清妖早有准备,料定他们必会在这几日里突围。

    「怎么办?」汪一中也焦急起来。

    现在的形势,女营已经三面受敌。

    摆在洪宣娇的眼前只有两条路,豁出去一条命,杀进李臣典的大营。

    或者,退回印子山堡垒,严阵固守,等待援兵。

    「兄弟姐妹们,一起杀过去!」洪宣娇想了想,觉得还是有必要冒一次险的,举起战刀,又下了一次冲锋的命令。

    女营前中后三营尽出,一起扑向李臣典的大营。

    站在寨楼上的李臣典见了,忽然令旗一挥,喊道:「放箭!」两军对垒之际,枪炮已经逐渐替代了弓弩。

    李臣典当然没打算用冷兵器来阻挡太平军的火器,但见湘勇的大营上空,忽然升起一阵繁星。

    紧接着,火雨落地,点燃了女兵们铺在深壕里的柴薪,当即火光冲天,浓烟滚滚。

    原来,湘勇们见这几日天气晴好,不仅在壕沟里钉下了尖木桩,还在坑底洒上了硫磺,等到太平军正要跨越壕沟时,硫磺俱发,加上她们铺在沟里的柴薪,立时燃起了一道火墙。

    「啊!」冲在最前面的女兵被烧成了一个火人,惨叫着满地打滚。

    战场上,弥漫起一股皮肉被烧焦的臭味。

    「活捉她们!」李臣典下令,全营将士出寨围剿。

    早在渡江之前,九帅曾国荃已经下令,天京城里女兵众多,但凡活捉者,全都赏给士兵们享用。

    这李臣典又是个好色之徒,而且二十七八岁的年纪,正是血气方刚。

    活捉这些女兵,对他来说,是上上之选。

    唯一的道路也被堵塞,洪宣娇的女营被困在了中间。

    前面是数丈高的火墙,两翼又有萧孚泗和朱洪章的营兵夹击。

    最可怕的,是从天而降的炮火,正在成片成片地收割着女兵们的性命。

    「西王娘,我们退回山上去吧!」秋妹死命地拉住正在向火海冲锋的洪宣娇道。

    「不行,就算死,也不能被清妖活捉了!」洪宣娇知道湘勇们的暴行,每下一城,屠杀,奸淫,屡见不鲜。

    要是落在这些清妖们的手中,她几乎不敢想象自己会有怎样的遭遇。

    与其如此,不如死在战场上!「西王娘,天京就在咫尺!天王一定会派兵来救我们的!」洪宣娇满眼看到的,都是血肉横飞的场景,大火,尸骸,遍地皆是。

    整个印子山的山坡上,就像上帝降下了一场天谴。

    她咬着牙道:「撤回山上!」山上的堡垒已经残缺不全,被湘勇的炮火日夜轰击之后,已经多处坍塌。

    至于沿途的石墙,也碎了遍地,仿佛被一头狂暴巨兽肆虐过一样。

    退到印子山山头时,每个人皆已是筋疲力尽,贴着墙瘫坐在地上。

    堡垒外面,湘勇的喊杀声不断。

    趁着这个机会,他们想要一举拿下太平军在印子山的大营。

    「秋妹,清点一下弹药,随我到城头抗敌!汪一中,你从后山找小路下去,到天京城里去求援!」洪宣娇现在只想好好地睡上一觉,可是现在,她还不能睡。

    不击退湘勇,她将永无宁日。

    好在,她现在还有地利优势可守,居高临下,至少还能抵抗清妖一阵子。

    「不行!在这种时候,我怎么抛下西王娘独自逃命!」汪一中曾经发过誓,要代替他曾经的主帅林凤翔保护洪宣娇,说什么也不肯离开。

    「汪一中,你听我说,」洪宣娇握住他的手道,「只有你出去了,我们才有活下去的机会,明白吗?你别固执了,照我说的做!」「可是……」「别婆婆妈妈的了!」洪宣娇从靴子里拔出一柄匕首来,丢给汪一中,「你先把头发剃了,换上清妖的衣服。

    如此,才不会被人识破身份!」「啊!」太平军之所以有别于清妖,就是满头青丝。

    让汪一中剃头,倒还不如一刀杀了他更痛快一些。

    「你还在犹豫什么?」洪宣娇怒斥道,「我们的命,现在都握在你的手里!「汪一中含泪剃了发,拜别了洪宣娇,挎着刀,带着枪,跌跌撞撞地往后山摸了下去。

    从印子山的山巅,可以看到天京的城垣,可是那座历经了五百年风霜的城池,这时也是烽火连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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