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7月15日8、风雨飘摇苏州盘门。『地址发布邮箱 ltxsba@gmail.com』
淮勇和常胜军的炮火竞日攻城,锦绣繁华的苏州也陷入了一片火海。
「啊!啊!」小麻雀蹲在城垛子下,抱着头惨叫。
他浑身血迹,可是并没有受伤。
血都是他身边的将士们的。
虽然也经历了安庆和九袱洲的多次战斗,可是在常胜军的开花炮下,他还是深深地感到自身的无力。
当从天而降的炮子在城墙上炸开之后,烟火带着砖石的碎屑横飞,中间还时不时飞来带血的人体残骸,让小麻雀顿时力不从心。
整座苏州城都在摇晃,城墙也仿佛会随时崩塌一样。
挂在城楼门额上的大匾「雄甲三吴」,这时似乎也显得毫无气势。
「开炮!开……」一名检点在振声疾呼,可是话没说完,已经被迎面而来的炮子炸得七零八落,几乎拼凑不齐整具身体。
血还是温热的,洒在小麻雀的身上,却感觉像沸腾的开水一样炽热。
小麻雀的手里紧紧攥着呤唎送给他的银色十字架挂坠,喃喃地念道:「我们在天上的父,愿人都尊你的名为圣。
愿你的国降临,愿你的旨意行在地上,如同行在天上……「」小麻雀,你在这里干什么?快到城楼下去!「谭绍光和几名指挥弯着腰,从城垛子下跑过来。
谭绍光一把揪起小麻雀的衣服,将他推到了旁边。
「殿下,我……」「少废话,这里没你的事!」谭绍光吼道。
小麻雀被人拖着,从城垣上滚了下去。
他的耳中在嗡鸣,迷迷糊糊的眼中看到身边不停地有穿着杏黄色褂子的太平军前赴后继地扑上城头,投入到那场血和火交织的战场里去。
苏州外围的据点已经尽失,淮勇彻底逼到了城根,炮击城墙。
城上的太平军也在还击,城头和城下俱是一片火海。
淮军大帅李鸿章根本信不过有意投降的康王郜永宽等人,对于他们提的几个条件,他一个也不想答应。
所以,如果能亲自打下苏州,那就再好不过。
想起前几天,他的弟弟李鹤章在太仓受降,却被蔡元吉一枪射中大腿,对于长毛,他压根儿就没想重用。
不过,程学启是个例外,这个曾经英殿的将军,打起仗来就像不要命似的,为他立下了汗马功劳。
淮军初建,不得不仰仗像疯子一样的程学启。
程学启果然没有令他失望,把整个开字营的炮火都集中到了盘门,日夜轮番打击,搅得城里人心惶惶。
可是,他的对手是谭绍光,忠殿第一号勇将。
程学启不要命,谭绍光更不要命。
几个月前,谭绍光和程学启在上海青浦的白鹤港激战,程学启被大炮击中胸部,险些丧命。
现在想起来,还让他有些毛骨悚然。
两个死敌透过通天的炮火对视着。
程学启忽然发现,只要有谭绍光在,他攻破苏州立全功的希望有些渺茫。
大炮已经攻打了好几天,可是盘门依然是盘门,巍然不动。
程学启从前线退了下来,进主帐面见大帅李鸿章。
「你怎么回来了?」李鸿章问。
「回禀大帅,开字营在苏州城下伤亡颇重。
若是继续再打下去,恐怕全营编制都要没了!「」没有了开字营,本帅还有铭字营,树字营!「李鸿章头也不抬地说,似乎整营官兵的性命,在他眼中根本不值一提。
李鸿章可以没有开字营,但程学启不能没有。
他转身走出大帐,把郑国魁叫了过来:「今天晚上,趁炮火稍息,你赶紧派人通知郜永宽、汪安钧等人,让他们赶紧动手!要不然,此前的约定,全部作废!「」是!「郑国魁答应一声,转身下去准备。
天京,天王府。
虽然军情紧急,但是李秀成还是决定先到天王的陛下前来觐见,一是为了报到,二是为了把他从苏州载来的七万两饷银交给天王。
天王寝殿的大门紧闭,守在门口玉阶上的是司琴和另外几个长相秀丽的女兵,手握短刀和短枪,英姿飒爽。
「姐姐,」李秀成站在玉阶下对司琴拱手道,虽然他比司琴大好几岁,但由于对方一直是天王身边的红人,所以也得尊称一声姐姐,「天王的圣体如何?」司琴摇头道:「大夫们都看过了,说是服几帖药就能压下去,可是……」话没说完,朱红色的大门咯吱一声被拉开了,从里面出来一位和李秀成年纪差不多的男子,身上背着一个药箱。
「赖国舅!」李秀成拱手道。
「忠王殿下!」那人连忙还礼。
被李秀成称为国舅的这人,正是天王娘正又月宫赖莲英的弟弟赖汉英,此人不仅是国舅,还是国医。
他是被傅善祥请过来的,在小舅子面前,天王就算有再大的脾气,也是发不出来的。
赖汉英走下玉阶,和李秀成站在一起,道:「殿下,你从姑苏回来了?」「是!天王如何?」「病倒不是十分严重,可是陛下不肯服药,只怕这样拖下去,去加重病情,到时不可收拾!」「唉!」李秀成叹息了一声,「道,天王就是如此,从广西起兵开始,有些头痛脑热的事,从不服药!」赖汉英点点头,便和李秀成告辞了。
和赖汉英一起从天王寝宫里出来的,还有傅善祥。
等赖汉英一走,傅善祥便急忙拉住李秀成的袖子问道:「殿下,绍光他,他还好吗?」李秀成道:「还好!」「你没从苏州把他带来?」「绍光很是固执,执意不肯离开姑苏!「傅善祥沉默下来。
良久,才对李秀成道:「殿下在外面等了很久了吧?快随我进殿去朝见天王!」病床上的天王看起来更加憔悴,头发也好像白了许多。
从作用东南半壁,再到如今的困守天京,他的一生经历了大起大落。
现在,他仿佛已经有些累了,恨不得早日升天,去见他的天父天兄。
「陛下,臣回来了!」李秀成拜道。
「秀成,朕终于把你盼回来了!」天王从病床上坐了起来,好像有些激动。
他是一个矛盾的人,不信任李秀成,却又缺他不可。
他指着旁边的一盏凳子说:「坐吧!」李秀成坐下,傅善祥侍立在床头。
李秀成道:「陛下,臣竭尽所能,只筹集到七万两饷银。
现在已经运到天京,剩下的三万两,臣择日自当补上!」「啊……」天王满意地点点头说,「秀成,把饷银移交给信王和勇王吧!」「陛下!」傅善祥忽然开口,「这怎么可以?银两一到两位殿下那里,哪里还来出处?」「大胆!」天王沉沉地喝了一声,「傅善祥,你现在越来越大胆了,居然敢对抗朕的旨意!」傅善祥吓得急忙跪倒在地。
李秀成道:「陛下,不如把饷银交给傅簿书,让她替代天王犒赏守城的将士们。
一来,可以激奋士气;二来,也能让将士们感念陛下的大恩大德!」「不行!朕主意已定,你只向信王和勇王交割,至于银子的去处,你就不要再过问了!」「是!」「朕这几日,龙体不佳,不能临朝听政。
所有军机大事,皆有忠王负责。
善祥,今后的战报,便都交给忠王处理吧!朝廷政务……呃,就交给洪仁发、洪仁达吧!」「是!」天王说完,刚准备躺下去。
李秀成又道:「陛下,国舅已经替你诊断过龙体了,开出的方子请交给傅簿书,让她代你去典药衙抓药!」「不用了!」天王固执地说,「朕的龙体,自有天父天兄护佑,药石之类,不服也罢!啊,对了!善祥,朕赐给忠王一碟甜露,快让他尝尝!不仅能够医治百病,还能百邪不侵!」说着,就把放在床头的一碟野草推到了傅善祥的手里。
傅善祥端起碟子,送到李秀成跟前,道:「忠王请用!」「这……」李秀成有些吃惊,但还是拈了一片草叶,放到嘴里嚼了嚼。
味道虽有些甘甜,但更多的却是苦涩。
「怎么样?」天王急着问道,好像迫切地想要得到别人的认同。
「自是天上甘露,人间难得一尝!」李秀成只能违心地回答道。
「哈……」听到李秀成这么说,天王终于有些宽心,缓缓地躺到了枕头上,「不是说天京的存粮不多,百姓们都开始饿肚子了吗?前几日,朕已经把甜露赐给了天京城里的子民们,就算清妖把我们的两道都掐断了,上帝赐予的甜露甘草,也足以能让阖城百姓支撑上一阵子了!」「……」李秀成无声地看了看傅善祥,却发现傅善祥也正盯着他,在对他不停地摇头。
看来,为了这件事,傅善祥也已经和天王发生过无数回争执。
很显然,她的争执并没有太大的作用,不想让李秀成再重蹈她的覆辙。
「咦?还有什么事吗?」天王已经有些疲惫,躺在床上合眼准备休息。
可是等了一会儿,却发现李秀成已经坐着不动,又开口问道。
「陛下,」李秀成站了起来,「印子山大营上,尚有数千弟兄们被困在堡垒之内。
还请陛下恩准臣出兵去救!」「啊……」天王摸着自己的额头说,「看来,朕真的是病糊涂了,居然连宣娇身陷重围一事都忘了!城中还有梯王练业坤所部可以调用!秀成,你就带着梯王的人马去救印子山吧,无论如何,都要把朕的御妹给救出来!」从小洪秀全就最疼爱他的妹妹,起兵之后,洪宣娇南征北战,立下汗马功劳无数,自然也对她最是倚重。
还有更主要的一点,就是她也姓洪。
一旦天王宾天,幼主刚立,仍需要洪宣娇这位姑姑从旁辅佐。
虽然眼下洪秀全最倚重的是洪仁发和洪仁达,但是打从心眼里,他也不认为自己的这两位哥哥会有什么旷世之才。
「臣遵命!」李秀成领旨退下。
在西华门玄津桥的别馆里,李秀成见到了好朋友呤唎.呤唎打趣说:「你看,殿下,我早就说过,在你回来的时候,我一定还在城内!」李秀成道:「兄弟,你现在要是再不走,等天京一合围,你就走不了了!」呤唎说:「我不怕,我是洋人,那些清妖不会敢拿我怎么样的!你知道吗?清妖最怕就是我们这些洋人了,他们觉得我们长得赤发碧眼,和妖怪一样!哈哈!不过在我们的眼里看来,他们的脑后拖着一条辫子,那才叫怪呢!」李秀成叹了口气道:「不管怎么样,我打赌还是输了,你说吧,想怎么样?」呤唎说:「我要吃一顿好吃的!」「要不这样」李秀成拍拍呤唎的肩膀道,「等过几天,你跟我一起去姑苏,我请你吃那里穹窿山的羊肉!」「不不不!」呤唎摇头晃脑地说,「我不要吃羊肉!我马上就要走了,恐怕吃不到苏州的羊肉了,你还是带我到秦淮河边上,吃一顿金陵桂花鸭吧!」「哈!你这小子,胃口倒是不大!不过,现在本王也有事要暂时出天京了!」「什么?你刚来就要走?本王要去印子山,解救被困在那里的西王娘!」「哦!」呤唎惊叫一声,「是那位美丽的王娘吗?这可真是太糟糕了!殿下,反正这几天我还不走,印子山之行,你就带上我吧!」李秀成想了想说:「那行,走吧!」李秀成带着不到一万人马出城了。
打先锋的是尊王刘庆汉,中军成了梯王练业坤,李秀成亲自压阵。
为了防止清妖偷袭,他不得不把自己的主力留在城中,让黄金爱和吉庆元一起看好了太平门和策门。
印子山上,遍地尸骸。
散落在草丛间的尸骨,比几天前更多了。
在残缺的堡垒里已经坚守了三天三夜的洪宣娇,已经筋疲力尽,只想好好地睡上一觉。
但是她现在不能合眼,一旦闭上眼睛,就会错过很多战机。
虽然,天父留给她的战机并不多。
女兵们已经弹尽粮绝,互相挨在一起,等着死召唤。
炮声又起,惊天动地,很快就把印子山堡垒淹没在浓烟和大火之中。
女兵们奋起反抗,端起仅剩的几支鸟枪,对正在往山上扑来的湘勇射击。
李臣典和朱洪章也感觉十分意外,佩王冯真林的人马几乎已经被他剿火殆尽,只剩下区区几千名女兵,却又死死地挡住了他们上山的步伐。
算起来,现在山上的弹药也差不多快打完了,如果铆足了劲,一个冲锋,说不定就能彻底攻占印子山。
女兵和湘勇隔着支离破碎的壁墙互相射击,时不时地有人倒地不起。
「王娘,清妖的人太多了,根本抵挡不住!而且……而且四面月城……」秋妹悲观地禀告道。
她们现在所在的堡垒,就像大海波涛里的一叶扁舟,随时都有可能倾覆。
筑在堡垒四周的月城,本来是为了抵抗敌军攻城时用的,但现在都已经被湘勇占据。
他们把大炮运上了月城,日以继夜地向堡垒攒射,就算太平女兵还能抵抗,这座城堡恐怕也快要撑不下去了。
「姐妹们!」洪宣娇拎着一支毛瑟枪从地上站了起来,对周围的女兵们道,「你们都留好最后一颗子弹,在被俘前用以自尽,千万不能落入清妖手中,明白了吗?」「是!西王娘!」女兵们英气不减,齐齐地答应一声。
洪宣娇深吸了一口气,下令道:「众将士听令,全部跟着我,向山下突围!就算我在途中受伤倒下,你们也绝不能停下来救我,能冲出去一个算一个!」「是!」「上枪子!跟着我杀!天父在上,杀光清妖!」随着一声呼喊,女兵们鱼贯从堡垒里冲杀出来,和正步步逼近堡垒的湘勇们迎面撞了个正着。
湘勇们根本想不到已经成了强弩之末的太平军还会反攻,顿时有些失措。
趁着他们正出之际,女兵们一拥而上,很快就让几十名湘勇成了刀下之鬼。
山下吉字营的大营中,李臣典和朱洪章出地看着山上的战况。
只听朱洪章道:「看来,这些女兵终于忍不住了!不过,这样也好。
今一役,印子山可一劳永逸!」李臣典搂住朱洪章的肩膀道:「兄弟,你下手可别太狠啊,留几个活口给我!你知道,我别的不好,就好这口!」朱洪章拍了拍李臣典道:「等进了天京,那个如花似玉的女状元都是你的,你还会指望这些广西蛮婆吗?」「哎!聊胜于无嘛!而且,我听说山上的那个西王娘长得也不错,拿来玩玩,又有何妨?」就在两人胸有成竹的论道间,忽然一阵炮声又响了起来。
炮声其实一直在响,只不过这一次,炮子是落在他们的大营里的。
千斤重炮一下子就掀翻了吉字营的几座大帐,正在摩拳擦掌,准备向山上突击,生擒女兵的湘勇,顿时人也慌了,马也惊了,乱成一片。
「怎么回事?」李臣典怒喝道。
「禀报将军,」一名湘勇急匆匆地赶来,报道,「长毛从南京城里杀出来了!」李臣典和朱洪章一起,赶紧登上高处,向远处眺望。
只见从正阳门里,杀来一队太平军来,为首的杏黄色大旗上,顶天扶朝纲荣千岁的旗帜尤其醒目。
「是忠逆李秀成!」李臣典大喝一声,对朱洪章道,「你继续带兵往山上攻打,我去会一会那个李秀成!」「等等!」朱洪章把李臣典拉住,道,「发匪人多势众,你把新式的洋枪带上!」梯王练业坤的人马就像一支利箭,转眼就杀到湘勇的大营跟前。
太平军冒着炮火,一边冲杀,一边不停地向守在寨墙上的湘勇开枪。
很快,和李臣典从大营里冲出来的人马混战在一起,难解难分。
李秀成也站在高岗上,举目眺望,发现湘勇们个个如狼似虎,一时之间,竟难突破敌军防线。
他对身边的李容发道:「牵我的战马来!」马很快就来了,李秀成亲自上阵,如一股飓风般,向湘勇的战阵冲杀过去。
忽然,呤唎听到了一阵铿锵有力,带着节奏的巨响,仿佛有人在不停地用铁锤击打钉子。
一瞬间,呤唎感觉到浑身一阵冰凉。
在九袱洲的战场上,他同样听到过这种声音,就像死降临到人间,迅速地收割太平军的生命。
「no!no!hess!stop!stop!」情急之间,呤唎忘记了怎么说汉语,用英语大喊道。
可是已经晚了!李秀成刚上战场,就听到有无数枪子呼啸着从他耳边掠过,瞬间洞穿了身边牌刀手们的身体,就连忠二殿下李容发也差点中弹。
战马似乎也受了惊,长嘶着人立而起,李秀成好不容易挽住缰绳,这才把马稳住。
「殿下,快回来!」呤唎也骑着战马,冒着随时被枪子击中的危险飞驰到了李秀成的身边,拉住他的战袍道,「是连珠炮!你贸然杀上去,会死的!」「不行!梯王已经冲上去了!「李秀成想把练业坤叫回来,可是对方已经和湘勇拼杀在一起,根本撤不下来。
连珠炮还在鸣响着,一串串枪子掠过,太平军被杀得血肉横飞。
困在战阵中的练业坤也变了颜色,发现太平军们的单响火枪根本无法和湘勇的秘火器抗衡,身边的将士接连不断地倒下,与自己并肩抗战的士兵越来越少。
「抓住那个带头的!」李臣典的战马也冲了上来,令旗一挥,将练业坤团团围困起来。
练业坤左冲右突,不料被连珠炮射中了胸口,人在鞍上晃了一晃,一头栽了下去。
湘勇们大喊着杀上来,十几杆长矛一起攒击,将练业坤戳了个死透。
带头的一死,后面的太平军如鸟兽般散去,但还没冲出重围,便也让连珠炮击中,成片成片地倒了下去。
李秀成看在眼里,急在心中,振臂大呼:「快撤!」「父王!」李容发道,「清妖的连珠炮颇是厉害,若不能将其剿火,不仅我们损兵折将,就连西王娘也会被困死在山上。
孩儿愿带三百死士效死冲锋,端了那口连珠炮!「李秀成也是在迫于无奈的情况下,不得不下撤退的命令。
可是现在撤也是死,不撤也是死。
他拍了拍李容发的肩膀道:「吾儿,当小心为上!」「父王放心!」李容发点点头,挥手道,「不怕死的兄弟们,都跟着我一起上!」虽说是只带三百死士,可是跟着李容发一起冲上去的太平军,却又不下五百人。
大家一窝蜂似的朝着湘勇的开火点猛扑,可是还没靠近,就被枪子射倒了一大片。
李容发杀到距离连珠炮五十步的所在,恰好那处有一道深壕,便躲了进去。
湘勇围城,最擅挖壕,不管是营前营后,都挖出许多壕沟来,阻挡敌军的骑兵冲锋。
却没想到,这些深壕竟成了李容发藏身处。
刚下到壕沟里,李容发点了点身边的将士,已经损伤大半。
他对一名指挥道:「你带一百人马,从连珠炮的左翼包抄过去,一旦靠近到十步之内,就用震天雷抛射!我自带一百人马,从右翼包抄。
想来清妖的连珠炮再厉害,不能多出两个枪管子来的!「」是!「指挥答应一声。
死士们被分成了两拨,一左一右。
在跃出壕沟之前,大家都把火枪里的弹药给填满了。
李容发深吸了一口气,抽出战刀,喝道:「天父在上!杀!」一声令下之后,太平军们齐齐杀出战壕,从左右两翼向连珠炮的所在之处猛扑。
这时,连珠炮的枪口是对着李容发所部的,他刚出壕沟,就被一粒枪子击中了肩膀,又重新滚落到坑底去了。
李容发咬了咬牙,撕下战袍的一角来,扎紧在伤口上,又重新爬出壕沟,拼命朝连珠炮的所在猛扑过去。
可一爬上来,他就发现自己的那百余人马,已经所剩无几。
这时,连珠炮又转向了,对着左翼的那拨太平军又是一通扫射。
「啊!」李容发发起狠来,端起长枪就朝着连珠炮那边开火。
枪子射倒了操作火器的湘勇,可是很快又有人顶替上去,火舌重新喷吐,不断收割着生命。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间,忽然从湘勇的大营里杀出一队人马来。
为首的女将跨骑在战马上,英姿飒爽。
手中的战刀不停挥舞,砍瓜切菜一般,劈翻了好几名湘勇。
原来是洪宣娇的女营冲透了朱洪章的阻截,直接从湘军大营里贯穿而出,朝着连珠炮所在之处杀了过来。
湘勇们根本没料到身后竟然也会出现长毛,来不及重新调转枪头,洪宣娇就已经杀到了他们的跟前。
洪宣娇、秋妹和她们身后的十几名女兵,同时向连珠炮投掷出震天雷。
沉重的震天雷就像下饺子似的,扑通扑通滚到了湘勇的脚下。
来不及害怕和逃命,随着一声声巨响,昂贵的加特林连珠炮便被淹没在一片火光之中。
「容发,上马!」洪宣娇风驰电掣一般,策马到了李容发身边。
她矫健的身姿在马鞍上弯腰探手,把已经身负重伤的李容发一把拉到了自己的身后。
李秀成一听连珠炮的枪声已经停息,连忙将大旗一挥,带着人马也冲杀上来接应。
太平军的男兵和女兵们合在一处,转身又对湘勇的大营猛攻。
李臣典一见形势逆转,对着士兵大喊道:「挡住!后退者,格杀勿论!」「西王娘!接着!「李秀成将一把填满了火药的毛瑟枪丢给洪宣娇。
洪宣娇伸手接住,端起枪来,瞄准了李臣典,轰的一枪开了出去。
正在大喊大叫的李臣典被射中了腹部,顿时血流如注,从马上滚了下来。
「该死!射偏了!」洪宣娇把枪一丢,懊恼地喊道。
都怪她这几日过度紧张,而且食不果腹,竟没能一枪要了李臣典的命。
不过,这也够他吃上一壶的了。
湘勇们瞧见主将倒地,也乱了方寸,纷纷往大营里撤了回去。
这时,他们挖的那一道道深壕,便开始体现出作用,把太平军的骑兵硬生生地给拦了下来。
进退维谷间,印子山的另一侧,炮声又起,是九帅曾国荃亲自带兵杀了过来。
他在大营里听到印子山的炮声越来越激烈,便知道是长毛的援军到了。
好不容易就要拿下的印子山据点,他不可能再白白拱手相让。
于是湘勇倾巢而动,一起向印子山下包抄。
李秀成眼看着无法取胜,只能下令退兵,带着残部撤回到天京城里。
天王府,尚书苑。
太平天国癸开十三年十二月四日午后。
天气已经变得越来越冷,江南的湿气让傅善祥冻得直打哆嗦。
虽然她是土生土长的金陵人士,可是依然无法适应这里的湿冷。
天京城的形势已经越来越严峻,印子山大战之后,上方桥、江东桥、博望镇、方山等处接连失陷,西南和东南两面已经被围。
城里,天王的病势越来越重。
城外,参加围城的湘勇却越来越多。
天京城已经快到四面楚歌的境地了。
天王不能临朝,军政大事傅善祥直接向忠王李秀成汇报。
在刚结束了朝会之后,傅善祥感觉有些疲乏,在自己的屋里生了一堆火取暖。
天王由于身体原因,最近召见她的次数越来越少了。
何震川也自从那次之后,不再有什么新的动作,每次遇见傅善祥,都是绕着路走的。
傅善祥自己在屋里煮了一壶酒,中午时分又热了几样小菜,自斟自饮。
喝完之后,发觉愈发困顿起来,便卧在床上小憩片刻。
她做了一个梦。
一个可怕的梦!梦里,她看到谭绍光浑身是血,站在她的眼前。
她想对谭绍光说些什么,可竟然张不开口,发不出声音来。
谭绍光的目光中像是有很多不舍,仿佛在向她告别。
告别?他要去什么地方?「绍光!」傅善祥突然被惊醒,从床上坐了起来。
直到这时,她才发现自己的衣衫已被汗水浸透。
她缱绻地从床上下地,忍着地板上的寒意,赤脚走到窗口。
一阵风从窗外扑进来,刮在她的脸上,飘起满头秀发。
衣袂也跟着风一道起舞,让她就像临凡的仙子一样。
傅善祥抬头望着天,天空中乌云密布,仿佛一场狂风暴雨正要倾斜而下。
猛然之间,她有种不祥的预感,却又说不出这到底是关乎于她自己的,还是关乎谭绍光的。
「绍光!你在哪里……」傅善祥轻轻地呢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