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湖熟2021年8月28日「西王娘,人马我已经清点过了,不到七百人!」采菱骑着马前前后后跑了一圈,把跟随着幼天王出城的队伍都数了一遍。
洪宣娇一脸凝重,点了点头道:「刚才在前面开路的尊王也派人来禀报过了,所部也不过六七百人!」忠王李秀成现在下落不明,跟着出城的几位太平天国王爷也都没有一个是帅才,所以只有洪宣娇临时担任起这支护驾队伍的统帅。
前前后后的人马加起来,居然才一千余人,这对洪宣娇来说,着实不是一个好消息。
「幼天王!幼天王!你没事吧?」就在洪宣娇沉思间,忽然前面有人大喊起来。
原来,洪天贵福一宿没睡,此时又到黄昏,一路鞍马劳顿,骑在马上,整个人摇摇晃晃。
一不小心,瞌睡打得深了,竟一头从马鞍上栽了下来。
幸亏守在旁边的式王萧三发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接住。
要不然,堂堂太平天国的新主,就要跌个鼻青脸肿了。
「怎么回事?」洪宣娇双腿一夹马鞍,到了幼天王身边。
「嫂子,」萧三发道,「幼天王实在太累了,已经快支撑不住了!」幼天王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姑母,我们现在到了何处?」洪宣娇道:「刚过淳化,进了湖熟的地面!」幼天王道:「朕已经很累了,要不然我们今晚就在湖熟暂时歇息下来吧?」「不行!」洪宣娇道,「身后的追兵也不知到了何处,在进入皖省地界之前,谁都不能歇息!」「可是,」幼天王道,「朕的眼皮已经快撑不住了,求求姑母,让朕停下来休息一会儿吧!哪怕……哪怕一个时辰也好!」萧三发道:「是啊,嫂子,就让大家都歇息一下吧?」「娘!我们也很累了,好想睡上一觉!」萧有和与萧有福虽然没从马鞍上掉下来,但身体也是摇摇晃晃的,几欲不支。
洪宣娇瞪了二人一眼,喝道:「我让你们举好旗帜,护好幼天王,你们赶紧给我打起精来,不许睡觉!」「西王娘!」陪在幼天王另一边的章王林绍璋也道,「我们现在已经逃出了天京城,想必一时半刻,清妖也不至于追到此处,不如让大家先停下来休息一夜再走吧!眼下已到黄昏,天色一暗,清妖必不致连夜追赶,不需太过担心!」洪宣娇看看前后左右的人,俱是一脸倦意,便叹了口气道:「那好吧,给开路的尊王刘庆汉捎去口信,让他在湖熟镇外寻一片平整的地面安营扎寨!切记,不可入镇!」「是!」采菱答应一声,便朝着前锋策马而去。
刘庆汉很快就找到了一片适合安营的地方,一面靠山,一面依水,只需守好北面的路口便是。
洪宣娇令人在大路中间垒起石墙来,负责守夜的士兵,一个时辰轮替一回,一旦发现清妖的动向,便马上发出警报。
同时,令扬王、养王、誉王等人的兵马围在幼天王的大帐周围警戒,若真有清妖连夜突袭,也要保证他能够安全地突围而出。
「娘!」就在洪宣娇忙前忙后地指挥时,萧有和跑过来道,「我现在可以把旗帜收起来了吗?」「不行!旗帜是太平天国的标识,不仅是城内的诸王,就算是城外的各路援军,远远地看到幼天王的大旗,也会向这边聚拢过来!」洪宣娇严厉地拒绝道。
「可是……」萧有和委屈地道,「我总不能连睡觉的时候,也举着大旗吧?」洪宣娇道:「那你就把大旗和马鞍绑在一处!」她所担心的是,一旦遇追兵袭击,只要萧有和守在幼天王的身边,前头的尊王,两翼的诸王,都会向旗帜靠拢。
到时候,就算战到最后的一兵一卒,也不至于在乱军之中,把幼天王给弄丢了。
「那好吧!」萧有和说完,噘了噘嘴,按他母亲吩咐的去做了。
采菱见了,笑道:「西王娘,你对幼西王和幼南王的管束可真够严苛了!」洪宣娇叹道:「这两个幼子,若是有忠二殿下李容发的一半能耐,我倒是也放心了!只可惜,恨铁不成钢啊!」一听到李容发的名字,采菱不禁红了红脸,低头道:「眼下,若是忠二殿下在这里就好了!」洪宣娇瞅了她一眼道:「你莫不是春心又犯了?」「采菱不敢!」洪宣娇摇摇头道:「本来和忠王说好,等忠二殿下把干王接回天京,我就收你当义女,成了这桩婚事。
谁知,容发竟让清妖困在了句容,进退不得,到现在还下落不明。
不过你别担心,一旦我们的队伍和侍王、康王的大队会合,我马上就会着手操持你们的终身大事!」「西王娘,你别说了,人家才不想呢!」采菱的脸变得更红了,只觉得双颊火辣辣的。
一旁的萧三发见了,不禁插嘴道:「嫂子,你就别打趣采菱姑娘了,瞧把人家臊的!」洪宣娇瞪了他一眼,道:「平时我调教有和与有福的时候,你总是在旁劝说,他两人将来是给幼天王辅政的股肱大臣,不需舞刀弄枪,上阵杀敌。
你看现在,这两人都被养得细皮嫩肉,哪有半点王侯气象?若是一旦与清妖交手,他们焉能端枪握刀?」「是!是!」萧三发听了,连连认错。
「好了,时辰也不早了,你们两个人都去休息吧?睡好了这一晚,明日必须赶到皖省境内!」洪宣娇道。
幼天王在等着左右近侍扎营,无所事事,也来到了洪宣娇身边:「姑母,忠王什么时候会追上来与我们会合?」洪宣娇劝道:「陛下,你别担心,忠王乃是久经沙场的宿将,摆脱清妖的追击之后,必然会前来觐见!」「那……」幼天王还想说些什么,洪宣娇马上又说:「你刚才不是想睡觉了吗?现在大家的帐篷也扎得差不多了,你还不赶紧去休息?」幼天王点点头,又转身离开了。
虽然人马仅有一千余人,但洪宣娇还是把大家分成了三队,按品字形扎营。
尊王刘庆汉的兵马扎在最前面,往后就是养王、誉王、章王等人,各分左右两边,而幼天王的大帐,便在正中。
如此一来,不管他们从哪一面受到突袭,幼天王都有足够的工夫脱险。
洪宣娇自己和采菱守了第一岗,当她们睡下的时候,已经过了一更。
接下来,便是尊王和养王两人换第二岗,同样只守一更。
每个人都在天京大战中被耗得筋疲力尽,亟需用休息来补充体力。
幼天王更是脑袋一沾着枕头,便呼呼睡了过去。
刚睡了两个时辰,他又醒了过来。
他是被一泡尿给憋醒的。
当他猛的从被窝里坐起来的时候,问身边的侍卫道:「现在是什么时辰?」「回禀陛下,已经过了三更!」幼天王钻出被窝,揉了揉眼睛,正要朝帐外走去,侍卫问道:「陛下要去作甚?」「解手!」「臣……」「不用伺候在身边了!」「是!」幼天王走出大帐,此时尊王和养王两个人也已经去睡了,换上的人是何震川与列王李万材。
何震川直到出了天京,才知道自己在城内口的那一声大喊,也不知道害死了多少兄弟姐妹,心怀愧疚,和李万材一起躲在刚刚垒起来的石墙后面,一言不发。
「何尚书,喝点?」李万材拿出一个铁壶,往自己的喉咙里灌了两口烧酒,又递给何震川道。
何震川摇摇头。
李万材知道他在想什么,便挨了过去,用力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兄弟,别自责了!那事,也怪不得你!」何震川道:「殿下,你说,像我这样的人,是不是该和兄弟们一起战死在城里?」「为什么?」「善祥现在生死末卜,我又害得忠王与无数弟兄困在城里,最该死的那个人,自然是我!」李万材见他不接,又给自己灌了两口酒,道:「十多年前,我们跟着天王一起举义,也早就做好了死的准备。
之所以能活到今天,全赖天父天兄的庇佑,好让我们继续收拾清妖。
在太平门外,天父天兄没让你死,想必留着你还有大用,你可不能自暴自弃!」「我……」何震川张了张嘴,却发现幼天王已经走到了他的跟前,急忙站起来,又马上跪在地上道,「参见幼天王陛下,万岁万岁……」「好了!别山呼了!」幼天王不耐烦地瞪了他一眼道,「全都是你,才让朕落得如此境地,忠王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朕必然饶不了你!」「是!臣罪该万死!」幼天王也不想再责备何震川,看到他,幼天王总觉得骂他都是白费口舌。
他瞧也不瞧何震川一眼,跨过了石墙,往外走去。
「陛下,你干什么去?」何震川急问道。
幼天王转头道:「朕去解手,难道你也要跟着朕吗?」「可是……西王娘有吩咐,任谁也不能跨出石墙半步!」「闭嘴!」幼天王喝道,「任谁?这个谁,难道也包括朕?」何震川不敢言语了,只能看着幼天王在夜幕中越走越深。
幼天王憋足了尿,却不想在营地人多的地方释放,那不仅有失体统,更让他感觉自己像是被囚禁在金丝笼里面的雀儿一般,浑身不自在。
说起鸟儿,他又想起了在荣光殿养的那只会念祷词的鹦鹉,但是他出城出得急,居然没把鹦鹉带在身边。
白天炎热,到了晚上,终于有些凉意。
幼天王深吸了一口夜里的清新空气,不禁觉得心旷怡。
如此美妙的夜晚,若是在锦绣堆积的天京城里,那该有多好啊!就在幼天王走到一处矮树丛便,刚在裤裆里掏出物什,准备倾斜直下的时候,忽然听到树丛里有些响动。
「谁?」幼天王警觉地问了一声。
但是没有人回答他,彷佛刚刚出现的是幻觉一般。
「谁?」他紧接着又问,「是忠王吗?」还是没有人回答。
「是忠王吗?」幼天王总觉得,一定是李秀成追赶上来与他会合了。
他一边问,一边用手拨开了树丛。
在茂密的枝叶里,漆黑一片,但还是借着头顶上的月光,看到了几张狰狞恐怖的脸。
五官似乎已经扭曲起来,龇牙咧嘴,眼睛瞪得如铜铃一般。
最主要的是,他们的大脑门光秃秃的,一条大辫子垂在后背上,别提有多么丑陋了。
「啊!」幼天王惊叫一声,不由地双腿一软,扑通一下,摔在了地上。
那一瞬间,他看到十几杆长枪朝他一起戳了过来,他只能闭上眼睛等死。
在幼天王的身后,火枪也响了,那十几杆长枪,正要刺进幼天王的身子,全都被枪子射得往后仰倒过去。
「救驾!快来救驾!」幼天王听到有人在石墙后面大喊,但听不出是谁的声音。
很快,他听到几个人翻过石墙的声音,朝这边冲了上来。
这些太平军是来救幼天王的,可是刚冲到幼天王的身边,躲在树丛里的湘勇也扑了过来。
顿时,锋镝相交声和火枪轰鸣声,响成了一片。
「不好了!清妖偷袭!清妖偷袭!」李万材一边大喊,一边也冲杀到了树丛边,但是眨眼工夫,就变七八名湘勇团团围了起来,打得不可开交。
「陛下!」洪宣娇本来就在担心着这事,因此睡得并不怎么深沉,无需李万材叫喊,听到枪声之后,便一个骨碌跳了起来,抽出战刀,也越过石墙,朝这边跑了过来。
她砍翻了迎面冲来的两名湘勇,终于杀到了幼天王的身后,喊道,「快起来,躲到石墙后面去!」幼天王也想站起来,可无奈双腿已经软得一丁点力气都没有,又哪里能站得起?四十年来家国,三千里地山河。
凤阁龙楼连霄汉,玉树琼枝作烟萝,几曾识干戈?从小就被深养在天王府里的洪天贵福,在记忆中连天京城都没有出过,何时见过这样的阵仗。
看着一个个湘勇和太平军的尸体在自己的身边倒下,早已慌得六无主。
「姑,姑母,救朕!」幼天王只能眼巴巴地看着洪宣娇喊道。
湘勇的喊声四起,到处都有人在大叫:「活捉幼逆!」李万材刚刚杀散围着他的一堆湘勇,忽然发现在树丛的深处,又跳出几名火枪手来,黑洞洞的枪口直指幼天王。
他奋不顾身地往前一拦,对幼天王喊道:「陛下,快跑!」话音刚落,忽然一阵枪子射了过来,将他的身子射得如筛子一般。
热血喷到了幼天王的脸上。
他并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老天王还在的时候,他总告诉洪天贵福,但凡是太平天国的人死了,都是升天,到天上去见天父天兄了。
这本该是好事,却不知为何,幼天王还不想这么早就去见天父天兄。
恐惧,本就是与生俱来的,不管任何信仰,都无法被改变。
李万材被射中了枪子,但并没有倒下,他发出了最后一声怒吼,举着战刀扑进敌群之中。
可是,从四面八方噼来的战刀,很快就让他彻底死透了。
洪宣娇一咬牙,一把抓住幼天王的领子,将他拖着往后走。
她一手拖着幼天王,一手依然用战刀和时不时地从左右冲突出来的湘勇们搏杀。
终于,她退到了石墙后面,将幼天王抱了起来。
她的手无意中摸到了幼天王的裤子,却发现是湿漉漉的。
原来,幼天王居然害怕得尿了裤子。
洪宣娇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将幼天王翻过石墙,自己在紧跟其后,越到了石墙后,大喊道:「兄弟姐妹们,快撤到石墙后面来!」她喊与不喊,已经没有多大区别了,凡是杀上去的百余名太平军,已经全部断送在了湘勇们的手中。
这时,湘勇的马队也从树丛里钻了出来,如席卷般地朝石墙掩杀过来。
「章王!」洪宣娇就近到幼天王交到了林绍璋的手中,道,「你带着幼天王,快退到后面去!」「是……」林绍璋刚张嘴,忽然一枚炮子落了下来,不偏不倚,正好砸在他的胸口上,将他的身体砸出一个大洞来。
金陵和湖熟相距不到百里,依照湘勇骑兵的速度,不到半天工夫,就能追上太平军。
但是曾国藩不知道李秀成和幼天王又在城外纠集了多少援军,所以让追击的张诗日、刘连捷等人,带上布置在金陵聚宝门外的大炮随行,这才慢了大半天。
不幸中的万幸是,这是一颗实心炮子。
湘勇见太平军垒好了石墙,打算先用实心炮子将石墙摧了,再步马掩杀。
好巧不巧,这炮子竟打在了刚要带着幼天王退到后面的林绍璋身上。
若换成是开花炮,这时就连洪宣娇和幼天王也要跟着一起遭殃。
林绍璋的胸前多出了一个血肉模煳的窟窿,晃了两晃,僵硬地仆在了地上。
鲜血又把幼天王和洪宣娇淋了一遍,吓得幼天王终于哇的一声,大哭出来。
「西王娘,你护幼天王先走,这里交给我!」刘庆汉带着百余名长枪手躲到了石墙后面,对洪宣娇喊道。
「好!尊王小心!」洪宣娇点点头道,将幼天王一抱,往后营跑了过去。
此时,湘勇的马队已经杀到了石墙边,正要跃马而入。
刘庆汉大喊一声:「兄弟们,为了太平天国,杀!」几十个人忽然从石墙后面一起冒了出来,几十杆长枪,一起朝着湘勇的马队刺了过去。
人喊声,马嘶声,就像一下子失控似的,罗织成了一片。
刘庆汉刚刺翻十余名湘勇的骑兵,但是更多的人却从石墙的另一边涌了过来,有许多人已经开始攀登翻墙,和墙后的太平军厮杀成一片。
毕竟,太平军人少,虽然石墙阻挡,却还是架不住湘勇如潮水般的冲击,许多湘勇依然绕到了两翼,往太平军的营地冲杀过来。
营地四处都在起火,照得如白昼一般。
洪宣娇抱着幼天王刚到中营,便见式王萧三发和养王吉庆元正战刀出鞘,做好了承受湘勇冲击的准备。
她听到有人在大哭,哭声响天彻地。
「娘!娘!你终于来了,孩儿好害怕!」萧有和与几个幼王,见了洪宣娇,顿时都围了上来。
洪宣娇把幼天王交给萧有和,道:「你听着,快扶陛下上马,你们让誉王和扬王带着,赶紧离开这里!」「不!不!」萧有和哭着摇头道,「我不要离开娘亲!」就在洪宣娇说话的时候,刘庆汉已经从石墙那边退了下来。
看他满身是血的样子,不用问也知道石墙那边必定已经失守。
跟在他后面的,是数不清的人和马,与吉庆元、萧三发等人,顿时又厮杀起来,场面一片混乱。
「西王娘,敌人实在是太多了,几位殿下根本抵挡不住!」采菱似乎也手刃了几名敌兵,战刀着带着血跑来禀报道。
洪宣娇拉过萧有和,厉声道:「有和,快上马走!」她把幼天王和萧有和等幼王一起拉到了各自的战马旁边,一个个地将他们扶上马鞍,又对萧有和道:「你记住,无论如何,都要护在幼天王的身边!你的旗帜,就是陛下所在,诸王见了,都会围过来保护你们的……」话没说完,又是一连串的炮子炸了下来。
这一次,湘勇换成了开花炮子,顿时营地里遍地开花,炮声雷鸣。
「啊!救命!」萧有和已经完全听不进母亲的话了,双手捂着耳朵不停地尖叫。
炮声一响,马儿本就受惊,此时见主人也吓得大喊大叫,更是慌乱,顿时长嘶一声,撒开四蹄,奔了出去。
他一跑,萧有福和另外几个幼王,也跟着一起没头没脑地跑了起来。
唯有幼天王的战马,乃是忠王李秀成让出来的,见多了炮火连天的场面,此时仍定气闲,巍然不动。
巨王、崇王、元王等人本就四散在各处营帐里,听见炮声,都往幼天王这边汇集过来。
其中,巨王最是年长,一看到在硝烟中的太平天国旗帜,急忙对后面的几个弟弟道:「看,那里是陛下的旗帜!咱们快赶过去和陛下会合!姑母西王娘说了,只要见了大旗,诸王和诸天将都会赶过来保护我们的,只有跟陛下在一起,才是最安全的!」开花炮子炸开的时候,掀起了一阵浓烟,迷住了洪宣娇的双眼,差点没将她熏出眼泪来。
当她揉了揉眼睛,定睛再看的时候,却发现眼前的萧有和居然已经奔出了几十步开外。
「有和!你回来!回来!」洪宣娇大喊。
她想追上去,把萧有和拉回来,可一边是亲生儿子,骨肉情深,一边是侄子幼天王,干系到太平天国的兴衰,两下之间,让她恨不得分出身来,都去救上一把。
「式王!式王!养王!誉王!……」洪宣娇把该叫的人都叫了一遍,但此时大家正在和湘勇厮杀不停,哪里能够听得到?她跺了跺脚,回头对幼天王道:「陛下,你先在这里等我,我把有和与有福找回来,再来找你!」「不!姑母,你不要走!」幼天王一把拉住了洪宣娇,泪水涟涟。
「陛下……」洪宣娇正要再劝幼天王,却听到远处一阵人马吆喝。
但见张诗日、刘连捷带着伍维寿、武明良等人,从萧有和的马后面包抄了过去。
这时,那些幼王也正循着旗帜,赶来想与幼天王会合,谁知道竟一个不剩,全都落进了清妖的手里。
「把他们全都抓起来!」张诗日吩咐道。
诸幼王很快就被湘勇从马背上拉了下来,用绳子紧紧地捆绑扎实。
「不!有和!」洪宣娇一见自己的儿子被擒,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单枪匹马地冲了上去。
无论如何,也要拼死把自己的儿子从清妖的手里救出来。
「看!那边还有个戴银冠的女将,想必也是发匪的大人物!快把她擒了!」在硝烟中,张诗日看不清洪宣娇的脸,但那一身打扮装束,却还是能瞧个大概。
今夜突袭中,他不仅阵斩了长毛的伪章王和伪列王,而且还活捉了那么多幼王,粗粗一数,也有十好几个,拿回去向曾大帅请功,必是大功一件。
若是能再活捉一名女将回去,那更是锦上添花!先登九人之中,朱洪章、李臣典、萧孚泗已经在城里一边虐杀太平军,一边物色容貌秀丽的女子,充当玩物。
而他们几个,却被曾大帅下令出城追击,本就憋了一肚子火,但若是能擒一员女将回去,也充成玩物,也不虚此行!不仅是张诗日,另外的几个人也是这么想的。
他们同时发一声喊,向洪宣娇围了过来。
洪宣娇虽然武艺超群,但是这些湘勇将领本事也不差。
若是单打独斗,她撂翻一两个,倒是没什么问题,可是他们一股脑儿一起围了上来,所谓双拳难敌四手,一把战刀要同时应对四个人的兵器,你来我往,一时之间,竟难解难分。
趁着这个当下,士兵们已经把那些幼王全都押了,送回金陵城里请功去了。
洪宣娇既胜不了这些清将,又救不出儿子,心里焦急,刀法也渐渐乱了起来。
四个人围着她,只要觑着破绽,兵器就往她身上招呼,害得她左右支拙,只有招架之力,却无还手之隙。
「西王娘!」采菱见洪宣娇杀了上去,想冲上来帮她,可是还没杀到近前,又被十几名湘勇一起用长矛挡了回去,让她心急如焚,只能在战圈之外大喊大叫。
「嘿嘿!」刘连捷一边打,一边笑道,「我认出这个长矛女将来了,乃是伪天王的妹妹洪宣娇!今日将她擒了,必让她好好尝尝,我身下那根宝贝的厉害!」张诗日道:「不!我得先扒光了她,让她骑上木驴,在他们的天京城里游街示众,让那些发匪的逆民们都亲眼瞧瞧,他们伪天王御妹的身子!」听他们这么一说,洪宣娇更是又羞又急,冲突了几番,竟不能成功。
她已经打定了主意,誓死也不能让这些清妖生擒了她,与其他们口中那些可怕的事发生在自己身上,她宁愿来个自我了断,也能保全了名节,免受屈辱。
就在洪宣娇在羞愤中准备抹脖子的时候,忽然从斜刺里突出一队太平军来,当先的十余名长矛手,将长矛排得如梳子一般,齐齐地朝着湘勇戳了过来。
湘勇被刺倒了一大片,几杆长枪甚至差点戳到张诗日等人的身上来了。
好在他们眼疾手快,转身一顿噼砍,才将太平军杀散。
「他们又是从哪里来的人?」刘连捷眼看马上就要被他们生擒的洪宣娇,这时竟趁着张诗日转身杀敌,纵马跃出了包围圈,怒吼道。
「是你小爷!」一名穿着杏黄袍的少年从夜幕中跃了出来,立马举刀,狠狠地朝着刘连捷的头上噼了过来。
刘连捷情急之下,急忙用刀一格。
谁料,那少年马势甚急,居然一头撞到了他的战马上,两个人连人带马,一起滚在了地上。
「是忠二殿下!」采菱见那少年矫健的身姿,顿时大喜道。
李容发身子刚着地,就地一滚,手中的战刀一挥,齐齐地削断了一旁张诗日的马腿。
张诗日一头往前栽了下来,跌了个狗啃泥。
跟在李容发的身后,顿时涌出无数太平军来,和湘勇们马上战成一团。
李容发所部的太平军,俱是身经百战,平地交锋,不让那些湘勇。
湘勇们被他们突如其来的冲击,杀得乱了手脚,纷纷往后退去。
「是你小子!赶紧受死!」武明良和伍维寿大喊道,将手中的流星锤一起朝着李容发挥了过来。
这两人虽然平素里都用的是刀,但是身边总会带一个流星锤,当做暗器伤人。
此时两人不约而同,一齐朝着李容发挥来了链锤。
李容发刚站稳身子,举刀一挡,流星锤的链子呛啷一声,缠在了他的战刀上。
张诗日和刘连捷一见,来不及换马,一齐举着战刀,向李容发斩了过来。
洪宣娇和采菱看在眼里,也一左一右地杀过来,截住了两人。
武明良和伍维寿想把李容发拖倒在地,至少,也得把他手中的战刀夺掉。
于是,两人一起用力,拉着流星锤的链子。
李容发大喝一声,腰部往后一牵,竟活生生地把两人从马背上拉了下来。
那两人也是沙场宿将,一落马,翻了个身,摆好马步,和李容发角起了力。
李容发刚才那一股劲儿,全是少年一时意气,再加两人是骑在马上的,脚下无从着力,这才将他们拉下了马。
此时一人对付两人,而且这两人俱是脚下脚下生根,竟有些力亏。
「小子,今天就是你的死期了!」武明良和伍维寿同时一下一下地拉着铁链,把李容发朝着他们的跟前拉过来。
只要把李容发拉到三步之内,他们便可以再拔刀砍他。
而李容发的战刀已经被他们的流星锤缠住,根本无法招架。
李容发的双脚在地上平移着,但还是一步一步地被拉了过去。
眼看着他已经到了三步之内,武明良和伍维寿一手仍紧拉着绳子,一手往腰间的战刀刀柄上摸了过去。
李容发也一手握着刀柄,一手却猛的从后腰上拔出一个精钢短棍来,狠狠地朝着武明良的头上砸了过去。
这根短棍仅有一尺多长,却是通体精钢打造,一端顶部凋成球形,可以用来当成榔头击打,另一端却是锥状,可以捅刺。
李容发正是用那稍粗的一段,朝着武明良打去。
武明良急忙将头一偏,但动作还是慢了半拍,被击中了肩膀。
他顿时感觉半边身子都麻了起来,惨叫一声,弃了流星锤,手捂着几乎快要断裂的肩骨,倒退了两步。
剩下还在角力的只有伍维寿和李容发两个人了,但两个人都放弃了角力。
因为伍维寿在李容发用短棍击打武明良的时候,他的腰刀已经拔了出来,向李容发噼了过去。
李容发既然战刀被缠,也不打算再继续死撑了,只有那精钢短棍,架住了刀锋。
「啊!」伍维寿大喊一声,几乎用整个身子都朝李容发压了过来。
即便被挡住了刀锋,他也要凭着自己过人的膂力,斩杀李容发。
李容发在巨大的压力下,不禁倒退了两步。
「小子,就凭你一根短棍,想要赢我?简直是痴心妄想!」伍维寿咬着牙冷笑道。
「是吗?」李容发虽然被逼退,却依然不慌不忙,「今日我便赢你,又如何?」说着,一手握住短棍的锥状端,架住伍维寿的蛮力,另一手握在球形端上,忽然将棍子一旋,竟拔出一柄匕首来。
原来,这根精钢短棍半支中空,半支实心。
实心的那段沉重,所以顶部被制成球状,被当成榔头击打时,分量自然也大。
而中空的那段内,却藏着一把短刀,短刀和实心的那段练成一体,将中空的那段当成刀鞘,用螺纹旋进其中。
当需要用时,可将螺纹旋出,便成了匕首。
李容发握紧短刀,猛的朝伍维寿的腹下捅了过去。
伍维寿哪里防得此招,顿时也跟着惨叫一声,双手护着血淋淋的肚子,败退下去。
另一边,洪宣娇和采菱也杀退了张诗日和刘连捷,太平军形势逆转,两下里难分胜负。
湘勇众将见难以取胜,便鸣金收兵。
洪宣娇还想着去救自己的儿子,可是湘勇虽退,却依然人多势众,又怕身后幼天王有失,只能也含泪收兵。
李容发看到洪宣娇的眼眶是红的,一边收起铁棍,一边劝道:「西王娘,你莫要太过悲伤,待幼天王与我叔叔侍王会合,定能重新杀回天京,将几位幼王救出来的!」洪宣娇虽然悲痛,但一想到此时护驾的队伍全系在她一人之身,只能强忍住伤感,点点头道:「容发,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李容发道:「那日我突围出城,本想去迎回干王回京主政,谁料句容那边已经添了清妖的大队人马,竟不能继续往南,所以一直被困那那处,脱身不得。
昨日我听闻天京城破的消息,便又折了回来,想到天京救驾。
黄昏刚到赤山,探子来报,幼天王的车驾在前,后面追赶着数不清的清妖。
料想你们必定走不远,便快马加鞭,赶了过来,谁知正巧遇到两军大战,这才从旁策应了一回!」洪宣娇道:「多亏了你,要不然,此番真要全军复没了!」李容发道:「恐怕,西王娘不能对我太抱希望。
我从天京城里带出去的三千人,突围时死伤了一半,这些日战斗不断,又折了几百人,现在所剩也不过千人!」洪宣娇道:「有了你这千人,也算是大增士气了!对了,天京外围的援军现在情况如何?」李容发道:「前几日,我联络了首王范汝增,他那边有万余人马,正驻在广德。
依我看,我们不如先驱广德,在那立稳脚跟,竖起大旗。
到时候,各路援军云集,定能重涨声势!而且,我听说,天地会花旗军也在往这边汇集,有了花旗军的帮助,我们必然如虎添翼!」「好!」洪宣娇说完,转身便离开了。
「忠二殿下!」采菱跑了过来,看着他微微地笑着。
李容发一把抱住了她,道:「采菱,我怕你出事,所以才马不停蹄地赶来救援。
现在看到你没事,真是太好了!」采菱不停地拳轻捶着李容发的腋下,道:「你放开我……你快把我掐死了……」「啊!得罪,得罪!」李容发赶紧松开了采菱,却依然含情脉脉地看着她。
采菱红着脸道:「你莫要如此看我!方才……方才你吓死我了,要是再让西王娘看见,我可就要被她调侃死了!」「她刚刚不是走了吗?」「现在帐篷都烧了,她能走去哪里?你瞧,她不是坐在那边么?」李容发转头望去,发现洪宣娇在不远处正背对着他们而坐,两个肩膀却在不停地抽搐着。
采菱本想把洪宣娇刚说的话,等他们会合了侍王之后,就替他们作主定终身的事告诉李容发,可是看到洪宣娇这副悲痛的样子,又见李容发一脸凝重,揣度着他们两人此刻心中所想的事,一定既沉痛,又至关重要,她个人的小小欣喜,已经不足一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