妃嫔们各怀心思的离开凤仪宫,胡乱吃了几口晚膳应付,便一心等待晚间的侍寝传旨,看皇后回宫之后的第一日,是谁夺得头筹。
大部分妃嫔都觉得皇帝会去皇后那儿,虽说皇后病着不好侍驾,但毕竟是头一天还宫,即便是盖着被子纯睡觉,情面总是要过得去的。
还有人觉得皇帝会去常氏姐妹那儿去,不外乎是安抚被训斥过的常淑妃,又或者是借宠幸常德妃保全前朝勋贵们的体面。
还有极少一两个不靠谱的觉得皇帝兴许会去冷宫瞧瞧秦氏,毕竟是宠了那么久的爱妃,说不定当时就是一时气怒,过后气消了,就把人给接出来了。
不只是宫妃们,内侍和宫人们对这结果也是翘首以待,在这偌大的皇城之中,皇帝的态度就是指向标,哪位妃嫔倒了,哪位妃嫔又起来了,这干系的事情可多了去了。
等到了时辰,妃嫔们都到殿前等候,内侍进门去向皇帝请旨,恰逢高祖正埋头在近几年军情报表之中,随意听了一耳朵,便不耐烦的摆摆手,打发他退下:“朕没那个心情,让她们散了。”
内侍毕恭毕敬的应了,退出殿后便将这消息说了,请各宫妃嫔返回。
常淑妃妆扮的华贵夺目,结果却做了无用功,眉宇间不觉带出来几分恼意,常德妃便柔声劝她:“姐姐,日子还长呢,陛下今日大概是累了。”
常淑妃冷笑,到底是记住了皇帝教训她的话,压低声音,只叫常德妃听见:“还不是为着凤仪宫那个老妇!”
常德妃皱眉,语气中略带了些埋怨:“姐姐!”
常淑妃一甩衣袖,举步返回自己寝宫,常德妃暗叹口气,忙不迭跟了上去。
六宫妃嫔都以为皇帝今晚是要到凤仪宫去了,却没想到高祖这晚送了两位尚书出去,顺带着透透气之后哪儿都没去,就近在太极殿歇了,第二天到凤仪宫去向皇后请安时,脸上不免都带着些许疑惑。
妃嫔们惊疑不安,苗皇后反倒不觉得有什么,关于之前的事情,皇帝已经郑重致歉,前朝后宫都给足了她脸面,也给予她皇后应有的所有权柄,她没有什么不满足的了。
从丈夫纳第一个妾开始,她就明白他不是属于自己一个人的,说不难受是假的,但要死要活就是扯淡了。
她有儿女,有正妻名分,丈夫敬重,朝臣信服,她有这么多别人奢求的东西,何必去追求镜花水月一样的专心情爱?
夫妻和睦,相敬如宾,这就很好。
苗皇后端坐在凤椅上,莞尔一笑:“传她们进来吧。”
……
苗皇后这儿有六宫请安,高祖也须得往前殿去上朝。
晨起后他简单用了些早膳,便由内侍侍奉穿着天子衣冠,腰负佩剑往前殿去听政。
皇帝昨日的动作太大,惊动的人实在不少,迎苗皇后还宫是一,废贵妃秦氏入冷宫是二,暂停修建陵寝及洛阳沿线行宫是三,有志之士为之欢欣鼓舞,旧勋贵势力却为之震颤不安。
秦贵妃未被废黜之前,气焰颇盛,皖南秦氏一族颇有成为旧勋贵势力领头羊的趋势,却不想一日之间风云变幻,秦娆竟从贵妃秦氏变成了庶人秦氏。
秦家得到消息之时如何惊惧自不必说,连带着故旧勋贵势力也随之惴惴,故而朝会刚刚开始,侍御史冯岩便首先出列。
他不敢牵涉后宫,为秦娆说情,便只将话题停留在苗皇后身上,直指皇帝先前负荆请罪,实属不该:“王者父天母地,为天之子也,贵不可言,苗后竟使陛下倾万金之躯、负荆请罪以乞,实为颠倒纲纪、乾坤乱序,岂能担母仪天下之任?!”
冯岩话音落地,便另有四五名御史出列,附和道:“侍御史所言甚是,望请陛下纳之!”
苗襄平见他们刀锋直指苗皇后,眼底不禁闪过一抹厉色,迈出一步正待出列,便见左前方廖元晏略微侧过身子,向他轻轻摇头,不禁心下一凛,收敛了色,退将回去。
廖元晏微微一笑,捻着一缕胡须,老在在的开始闭目养。
天子的家事便是国事,而一旦牵扯到了皇权,很多事情便不能争辩了。
寻常人家夫妻吵架,丈夫被小妾撺掇把妻子赶回娘家,事后舅兄打上门来亦是寻常,但是天家又岂同于普通人家?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别说是赶回娘家,即便是赐死,皇后母家也只能谢恩。
此番苗皇后出宫事出有因,究其根底,秦贵妃等一众宫嫔挑唆是一,皇帝自己鬼迷心窍是二,都明白错在皇帝,但是苗襄平不能这么说。
皇帝自己认错是一回事,郑国公府作为皇后的母家出面指责皇帝行事不检,以臣非君,这就是另一回事了。
要想反驳冯岩等御史的话,还得叫皇帝自己说才是。
高祖也明白其中内情,隔着十二旒珠瞥见廖元晏同苗襄平之间的眉眼官司,不禁暗骂一声老狐狸,面上却不动声色,发问道:“既如此,朕便问冯卿,天下间焉有皇帝身处宫中,皇后身在宫外的道理?”
冯岩听得身形一顿,硬着头皮道:“向来夫妻一体,自然没有这个道理。”
高祖颔首道:“既然如此,皇后因何出宫,往郑国公府暂居?”
冯岩不敢作答,只再拜道:“臣万死。”
高祖见状,既不作色,也不欣然,语气平平,难辨喜怒:“子路闻过则喜,大禹闻善言则拜,往昔圣贤如此,朕如何不可追寻效仿?皇后是朕的糟糠之妻,与朕风雨同舟二十载,朕偏宠妾侍,驱其离宫,实属不该,既然已经知错,又为何会不敢认?这番道理朕在郑国公府门前说过,冯卿怕是不曾往心里记,现下朕在朝堂上再说一遍,冯卿可能记住?”
冯岩听他不吝颜面,竟能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旧话重提,便知道苗皇后的地位决计不是几次弹劾所能动摇,当即叩首道:“是,臣记住了。”
高祖欣然点头,却不叫起,只温声道:“朕记得冯卿学文之时,仿佛是治法家的。”
冯岩不知他意欲何为,心下惴惴,只得应声:“正如陛下所说。”
高祖便一挑眉,道:“《韩非子》亡征篇讲:好宫室台榭陂池,事车服器玩,好罢露百姓,煎靡货财者,可亡也。这作何解释?”
话说到这里,冯岩已然听出皇帝来者不善,心下大骇,其余几名附和他的御史也跟着变了脸色。
他当即拜倒,凛然道:“这是讲假使君主嗜好宫殿楼台,大兴土木,爱好车马和华服美器,劳民伤财的话,可能会亡国。”
高祖颔首,又道:“后妻贱而婢妾贵,太子卑而庶子尊,相室轻而典谒重,如此则内外乖;内外乖者,可亡也。又作何解释?”
冯岩听得冷汗涔涔,强撑着没在君前失态,但声音已经开始颤抖:“这是说假使皇后微贱但妾侍却尊贵,太子位卑而庶子尊贵,执政大臣轻于通禀之人,就会内外背离,而一旦到了内外背离的地步,国家就有可能灭亡。”
高祖“唔”了一声,不置可否:“冯卿没什么想说的吗?”
皇帝轻描淡写间几句话将自己的退路堵得严严实实,冯岩不敢诡辩,再三叩首,请罪道:“臣有负陛下,有负国家,也有负于侍御史之职……”
高祖颔首,又转向其余几名为冯岩说话的言官,和颜悦色道:“你们呢,可有什么想说的吗?”
朝堂之上,百官面前,他语气仍旧不急不缓,但几名言官却都从中窥见了凛冽的杀机与锐气,跪伏于地不敢起身,连声道是有负君恩。
“既知有负于朕,有负于国家,尔等还有何颜面身着御史袍服,在此侃侃而谈,指点江山?!朕若是你们,羞也要羞死了!”
高祖情倏然转冷,一掌击在案上,叱道:“制诏!冯岩等五人尸位素餐,腹中空空,不可担当大任,即日起去御史之职,逐出殿去,永不再录!”
他声音沉而含锋,天威所在,满殿臣工为之所摄,不觉低下头去,躲避开十二旒珠后的森冷目光。
对于今日之事,冯岩事先有过数个设想,也猜测过皇帝是否会动怒,却唯独没想到自己竟会被撤去职位,永世不许为官。
皇帝一向不都是很敬重清流名臣的吗?!
他惊愕至极,但时间却不会等待,皇帝下了命令,便有御前侍卫近前将那几名御史押解下去,不出半刻钟,就消失在众人眼前。
皇帝从前还是很爱玩礼贤下士那一套的,只是今天不知怎么,忽然就不买账了。
满殿朝臣噤若寒蝉,没人想在这个时候触皇帝的霉头,高祖微微颔首,平和了声音,道:“继续。”
第12章 驸马,公主已被杖毙
战后重新统计人口、编纂户籍,划分土地、恢复农耕,水渠、江河的维护,长城的修缮,还有赋税及兵丁的征发……
新朝初建,须得处置的事情多如牛毛,栾正焕用的又多半是从前跟随打天下的旧人,擅长于征伐之事,对于如何治理国家却是拙荆见肘。
同样的情况高祖曾经经历过一次,现下倒带重来,倒也颇有几分感触。
栾正焕手底下毕竟是有能人的,大致的方向没有错误,他们缺乏的只是经验,又因为栾正焕登基后被酒色权力所腐蚀,才会出现了之前的一系列恶果。
好在现在还来得及改。
高祖并不急着做声,而是下令在帝都长安及全国州郡中张贴招贤榜,广求良策,又召见六部尚书,制定未来三年之内的宏观国策。
接连打了这么多年的仗,民生凋敝,耕地荒废,人口的统计数据还没有出来,不过想也知道不会是个十分喜人的数字,现在新朝要做的不是对外扩张,更不是广建宫舍,肆意享乐,而是轻徭薄赋,与民生息。
连年征战之下,军队已经扩充到了一个近乎可怕的数字,为了养活这批人,使其具有战力,国家财政像流水一样的倾斜,而与此同时,中原地区十室九空,一连几个村子都见不到成年男子,耕种废止,长此以往,国家倾覆就在眼前了。
裁军,裁哪里的军?
减赋,减哪里,免哪里?
这才是当务之急。
六部尚书有五个是跟随栾正焕打天下的旧人,唯有苍苍白发的礼部尚书乃是当代大儒,被栾正焕请出山来装点门面。
皇帝最开始说轻徭薄赋的时候,他尚且不以为然,喊几句而已,谁不会呢,再听皇帝深入浅出、详实确切的讲完之后,方才正了色。
“陛下是仁君啊。”礼部尚书由衷道。
高祖没有独揽大权的心思,前世他刚登基时把权力看得比什么都重要,但是真的在那个位置上坐的久了,权欲之心反倒淡了。
简单说了几句抛砖引玉,他便坐在上首听几位能臣旁征博引、唇枪舌剑,听到有意思的地方,下意识转过头去想跟旁边人说几句,才发觉右手边少了个人。
皇太子呢!
前世他每每与一干重臣商讨军国大事时,都叫皇太子侍从在侧,让他多听多看,多往脑子里边记。
高祖觉得既然没有人生而知之,那后天就应该好好学,多加历练。
一个皇帝生于乱世,起于军伍,屡经波折终成大业,儿子呢,从小养于深宫妇人之手,走过最远的路就是出自己寝宫,拿过最重的东西就是自己饭碗,最后皇帝扯着儿子衣领子恨铁不成钢:“儿啊,你怎么一点风霜都经不起,你不像你爹啊!”这踏马不是扯淡吗!
栾正焕还没有册立皇太子,但无论法理还是能力,最适合这个位置的无疑是苗皇后所出的嫡长子栾安国。
栾正焕诸子之中以他年龄最长,经历的事情也最多,他年幼时栾正焕虽也已经脱离山寨,但是还未显贵,他见过世态炎凉,明白人心险恶,也知道这些年父亲东征北战的确是把脑袋挂腰带上出去拼命的,他有能力稳定后方,也能使得老臣们信服。
若非栾正焕喜新厌旧,再加上后宫妃嫔们在他耳朵边上吹风,早就该册立栾安国为皇太子的。
高祖想到这儿,便召了内侍来:“去传皇长子来。”他要试一试栾安国成色。
内侍应声而去,几位尚书的议事声稍稍一停,旋即又继续唇枪舌剑起来。
不管怎么说,皇帝愿意让皇长子接触政务,总归是件好事。
栾安国今年十七岁,因为还没有大婚,所以未曾出宫开府,内侍匆忙前去宣召,不多时,便带了人来。
高祖定睛细看,不禁暗赞一声“好小子!”
栾安国是个肤色微黑的英武少年,肩宽体健,身形匀称,虽然还未完全长成,但已经能看出成年后高大健壮的体态,行走时的态意气都带有一股流畅的矫健与从容。
高祖看得满意,空间里几位皇帝也暗暗点头。
嬴政想起了奉诏而死的扶苏,刘彻想起了兵败自杀的刘据,李世民想起了年少时意气风发的长子李承乾,朱元璋则想起了早逝的爱子朱标,一时间默默无言,皆是暗自感伤。
栾安国入内之后便向父亲行礼,口称陛下,旋即又向几位老臣致意,言辞谦逊而和善,令人有春风拂面之感。
高祖颔首,却不多说,只一指旁边座椅,吩咐说:“你也在这儿听听。”
栾安国也不多问,应了声“是”,便默不作声的在父亲身边坐下,聚精会的细听几位尚书谈事。
如此一直到了午间时候都没停下,几位尚书慷慨陈词,各抒己见,栾安国也听得出。
高祖手里边端着茶,原是准备喝的,听到精彩处却给忘了,待回过来之后,便见有个内侍正在门外徘徊,似乎是犹豫着该不该入内打断。
唤了人入内一问,那内侍忙道:“皇后娘娘在重华殿设宴,皇子公主们也都到了,左等右等都不见陛下,便打发奴婢来瞧瞧。”
高祖这才想起这一茬来,看眼时辰也的确不早了,便起身向几位尚书笑道:“朕昨日便同皇后约定好今日在重华殿行宴,因是家宴,便不请几位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