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一激,果然让蒋畅耐不住燥性,大声道:“什么歪心思!我不过是喜欢她,这也能叫歪心思吗?”
蒋夫人忍不住笑了。
蒋畅不好意思地偏过头去,脸色泛红,道:“娘,我都听到了。小时候,爹和林将军是要让我与林小姐定亲的。”
“是,可那不是没定成吗?”
蒋畅性子直率,心里藏不住话,更何况是面对亲人。
醉仙楼那次,他其实有些印象,只觉那用缠枝杏花银簪半盘乌发的姑娘很好看。且她一双明眸直直地看向他,没有一丝的羞怯,更是让他心颤。
但那时他没旁的想法。可这回,兴许是长了两岁,周边好友有好些娶妻的,他也生出了娶妻的念想。
林良善是他见过的姑娘里,最喜欢的。
他转头,憋着满脸的通红,小声却认真道:“娘,你便找人去一趟,问问林小姐的意思。林哥不是正给她找夫婿吗?”
作者有话要说: 嗯,今天还有一更,晚上更。
第六十章
杏林宴上,江咏思的那番话自是传出。京城中的好些贵女伤心欲绝,纷纷猜测那女子是谁,争论来争论去,终于有一个比较稳靠的人选:莫千映。
“你们还不知道呢?她可是莫岑的孙女,已在江府住有一段时间。上回我母亲有事去了趟江府,回来后说江夫人很是中意莫千映呢。江大公子说的也该是她才对。”一粉衫少女以扇掩面,浅笑道。
这少女的母亲是从江府嫁出去的旁支女儿,说出的话很能让人信服。
有些人不禁失望。莫岑是闻名遐迩的大儒,他的孙女自不会差到哪里去。况如今人都住进府了,她们更是没什么机会。只是想起那莫千映竟然不允婚事,她们开始愤愤不平起来。
“莫千映未免不识好歹,这般好事都不立即答应了。”
“是啊,还让江大公子在圣上面前难堪。”
却在这时,有一个着浅紫衫裙的少女拧眉道:“我看不是莫千映,而是林良善。”她记起去岁,一次去福源寺时,无意见到的两人。
此话一出,众人皆惊,又相互打趣道:“江大公子厌恶她都来不及,哪里可能说的是她?”
“她的哥哥不是正与她找夫婿吗?而且这些时日,我也没听见林良善再缠着闹了,好似安分许多。”
“这倒是。从前她总追在江大公子身后,简直和块牛皮糖似地,也不嫌人烦。也亏得江大公子脾气好,要是换个其他人,还不早发脾气。”
暖融春阳下,湖岸亭边,传出一阵阵的笑声。
***
寂夜深处,一树荼蘼梨花。清风吹过,洁白的花瓣轻飘着落进石桌上的酒杯中。
前世,大军攻入梁京城后,朝臣府宅俱被军队控制。闵危绝无可能留有谋逆他的前朝臣子,下令斩杀几多愚忠臣子,留下的皆愿归顺新朝。
江宏深身居朝廷几十载,声望极高,能力卓绝。若江氏不得他担当,恐已落寞。
闵危自是要拉拢这般人,顶多是花些嘴皮子的功夫,若不应,也只能做他剑下鬼。至于江氏根基,再多费些功夫,慢慢拔除罢了。不过江宏深倒是识时务,既愿俯首,他也不会为难。
今日江咏思的所作所为,却是大胆,大抵也会令江宏深气怒。林良善想嫁入江家,江宏深是绝不可能应下的。一朝君臣,若他还琢磨不透他们的心思,岂非无能。
想起什么,闵危又皱起眉头。
重来一世,林良善仍是想着各种法子,去讨好江咏思,与前世的那些愚笨举止并无二致。
他半眯着眸,捏着白玉瓷的酒杯晃动,看里面游荡的梨花,不由记起一件事。
每月末,镇北王府会有一次饭聚。各院有些名分的会聚在厅堂,虚情假意地用膳。
那是她嫁给他的第二年,十二月三十一。
厅堂内生了炭火,暖融融的。她安静地坐在他身边,很少动筷。
王妃姜氏突然道:“良善,你看你这般瘦,可要多吃些,把身子养好了,才好为世子诞下子嗣啊。”
闵危偏头看向她,就见她脸色遽然泛白,身子僵住。
一桌的人都望着她,色各异,有忍笑的,也有不屑的。
“世子妃,我听说你自小就体弱,恐怕身有亏损。我认识一个很懂得调理的大夫,可让他与你看看。”闵戈的一妾室笑道。
“这可是大事,万万耽误不得。”
“是啊,耽误不得。这都一年了,肚子也没个动响,莫不是个……”
七嘴八舌中,闵危将手中的筷子放下,在青花瓷碟上敲出一声重响,打断那人的话。
闵戈:“吃你们的,怎么那么多话?”
一顿饭,吃得众人各怀心思。
撤席时,林良善脚步凌乱地逃了。闵危也未在意,只看了她的背影一眼,便回了自己的院子。
半夜雪大,窗边的松枝“啪”地一声被压断。
闵危将文书放下,想了想,终于迈出门去。顺着蜿蜒的走廊,再穿过两个园子,才至积微居。
外边还落着雪,他未撑伞,于纷乱的雪花中,看见屋内还亮着微黄的光晕。
她还未睡。
临近门时,闵危听清里面的声音“小姐,你别喝了,再这般下去,身子会受不住的。”从门缝间,隐隐有酒香飘出来。
他推开门,果然见着她喝了酒,脸颊醺红一片,歪倒在小榻上。手中拿着酒壶,还直往嘴里灌。
“你出去备碗醒酒汤来。”他说。
屋内只剩下两人,闵危走至小榻边,伸手夺过她手中的酒壶。
“你还给我,还给我。”
林良善满身酒气,歪歪扭扭地扑过来,却抱住他的腰。她拼命地摇头,似在清醒,接着仰面,睁大了杏眼,与那双黑岑岑的凤眸对上。
好半晌,她喃喃道:“咏思哥哥。”
彼时的闵危,只觉肺腑中一股怒气乱窜,几乎压不住。深呼吸几口气,他握紧了拳,咬字发沉:“林良善,睁大你的眼看清楚,我不是江咏思。”
错认一次,他无话可说;可错认二次,他忍无可忍。
林良善扑腾着半跪在小榻边,猝不及防地揽住他的脖子,迫地他低下头,与她的脸靠地极近。
两人鼻尖相抵,她的眼尾沾染醉酒后的红,呼吸间都是混杂的清冽酒香和微苦药香。她努力瞪大眼,笑地傻气:“你看我的眼睛睁地够大吗?”
闵危怔住。
直到耳畔传来一声低唤:“咏思哥哥,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瞬时,他恼羞成怒地推开她。
林良善的后脑袋磕到窗沿,她先是呆了下,然后大叫:“我的脑袋流血了,我要死了。我不要死,不要!”
她开始哭,毫无顾忌地哭,两只袖子轮换着擦泪。想着脑袋后的伤,她又去捂,一时手忙脚乱,哇哇大叫起来。
声音太闹,闵危额角青筋直冒,干脆捞过她的身子,看向她的后脑袋。头发被她扒地乱糟糟,他只能理顺那些青丝,仔细看了一遍,道:“没流血。”
“可是好疼啊!咏思哥哥,你给我揉揉,好不好?”她狡黠地抱紧他的手臂,可怜巴巴道。
“林良善,你别太过分!”
闵危磨牙凿齿,不想再与这个醉鬼言语。若她清醒,知晓了这番行为,不知该如何怨怼他。
他用力扒下她的手,转身就走。真是闲得慌,来这处找气受。
“你别走,留下来陪我,好不好?”
林良善连鞋都来不及穿,只单薄的袜裹着足,踩在地上。她追过去,从身后抱住他,埋在他坚实的后背,嘀咕一声:“今日是我的生辰,你还没陪我过过生辰呢。”
闵危终究没走成,他留下来,等红萧端来醒酒汤再走。
不过林良善可不会这般放过他,她晃着他的手,亮晶晶的眼睛盯着他:“我的生辰礼,你有没有准备呀?”
哪有什么生辰礼?
“你藏在哪里了?快给我!你一定准备了!”她忽然就像一个小孩子,来扯他的衣袍,腰带被扯落,手在他身上游动。
闵危头疼地握住她的手,冷漠道:“没有。”
“不行!我要生辰礼!”她不依不饶地叫道。
闵危烦躁不已,不想再管,整理好衣袍。这回是真的出门去了。
门一开,寒风将雪花吹了些进来。她惊喜喊道:“下大雪啦!”欢呼着要跑出去。
闵危拦住她,又关上门,厉声道:“你给我在屋里待着,别乱跑。要是身子生病,又得折腾。”他不想到时候,又得找个人顶着这世子妃的位置。
“我要堆雪人,我们一起去!”她转动了下眼珠子,脸色通红,软声道:“你堆个雪人给我作生辰礼,好不好?我不嫌弃的。”
短短时辰内,闵危仅有的一点耐心都没了,沉着一张脸,很是吓人。
可醉酒的林良善就当没见着,她歪着头,眨巴了下眼睛。倏然扶着他的肩膀,踮起脚,在他的右侧脸颊亲了下。
她有些不好意思道:“这样行不行,你就给我堆个雪人吧?”
闵危愣住,无法动弹。如蜻蜓点水的吻,在右边脸颊燎烧起来,脑子里空白一片。
“呐,要是还不行,我再亲你一下。”她又凑过来。
鬼使差地,他答应了:“好,我给你堆雪人。”
“那我要一个和我一样的雪人。”她开始提要求。
闵危脸色难看,道:“你在屋内待着,我堆好了,你再去看。”
林良善再三抗议,他只能道:“你要是不应,我就走了,不给你堆雪人了。”
“那好吧。”她低着头,闷声道。
真开始堆雪人,冰凉的雪花落在闵危的脸上,他猝然觉得自己脑子有病。这等浪费时间的事情,他竟然答应了。
窗子被打开,她红着脸,探头探脑地看着这边。
昏暗的院中,屋檐下的六角宫灯,映出一片光亮,与雪光相照。在纷落的大雪中,他描摹着她的模样,用白雪堆铸出一个她。
“好像啊!”她跑出来,绕着与她一般高的雪人转个不停,高兴道。
他看着她脸上的笑容,嘴角翘起,却很快归于平静。
林良善忽地跑到他面前,认真道:“以后你的生辰,我都会准备礼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