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原这般想着,叹息一声,又不能真地跑去宫中问。只能等,等闵危处理完一切事务,得了传召,再借机询问。
他又吩咐张管家陈娘两人,让他们去对府中下人道:“府中禁谈关于小姐的事。若是发现,施以六十杖刑。”
五十杖刑,足以要了人命。这番严戒,也是让他们不要多舌,总比惹出祸事来的好。
张管家陈娘还浸在小姐回府的事中,又是欢喜又是吃惊,再见着林原严肃着脸说这话,也不敢再问其中缘由,便去说与府中下人。
接连七日,闵危对旧朝官员进行了大范围的清算。这般事,前世已过一遍;第二次,只会更加游刃有余。
他早拟好了官员名册,并分列交予亲信将领。
“你们按着这份名册,该活着的,让他们明早进宫;该是死的,便不用再留。”
很快,那些被兵卒围住府宅的官员是等来了结果。不过是一些人得了传令,于翌日卯时三刻到宫中商议要事;而另一些人则是阖府被抄家,其中臣子还烈性地咒骂,是被一刀砍掉了脑袋。家眷亲属一一都未放过,杀戮惨叫声不断。
此前,还有逃跑在外,或以致仕,又或是下派等其他缘由离开梁京的官员,也未派人抓了回来,或是杀了,又或是关进大牢待审。
另外还有城中的富商银铺,因段治强旨被留,也早在城破时被下令控制住。纵是万贯家财,只待上方裁决。
林原也得了令,只是前来林府之人倒是恭敬地很。他有些难安地问道:“敢问江府是何种状况?”
“这我不知,尚且有事要忙,还望林侍郎见谅。”那人拱手抱拳,率人离开。
晚间,两人一同用膳时,林原是心事重重。
林良善见着,问道:“哥哥,怎么了?”
林原自不瞒着,道:“明早我得进宫。”
她夹菜的动作顿了顿,“嗯”了一声。
“你到底对闵危是如何想的?”林原轻敲了下她的脑袋,叹气道。
林良善捏紧了手中的筷,好一会儿,闷声道:“你别问我这个,我自己也烦的很。”
林原也不再问了。
翌日天光微亮,城中仍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与冬日的寒风卷夹着,吹得人直泛冷意。
金銮殿中,底下跪倒了一片人,自然有官员发现了有好些位置空缺下来。譬如丞相徐敬、工部尚书严扬、太子少师宋里风、吏部右侍郎贺生安……
有府邸相邻的官员,自然是听见了隔壁的动静,闻到了那令人作呕的血腥。现今更是忧惧,怕是命丧此地。
闵危垂眼望着熟悉的臣子,已复前世冷肃,道:“今日你们能活着出现在这里,以后便放心地继续戴着头顶的乌纱帽,做着这官。至于那些空缺之职,我已拟好调任。”
一长串的官职调任名单被念下,自然是有人欢喜有人愁,不过低着面,不敢露出半分。
林原也跪着,扫到前头左侧有一个人,是江咏思。
正念到他的名,“刑部右侍郎林原晋刑部尚书。”
林原惊愕地抬头,见九阶上肃然而立的人,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那般情气势,早就不是当年之姿,震慑地他忙低下头去。
待官职之事宣读完毕,闵危更是一一点出下方官员,嘱说近来该做之事。从科举起办征才,到农事减免赋税,再到工事修建……都进行了安排。
此举,更是让底下官员不安和吃惊,是没料到这镇北王的遗子不过在梁京一年多,后面便是出京在外征战,竟是认得所有官员,细至分管事务职责。
想的愈多,也不敢含糊地应下,怕是和那些被杀的官员一样。升官的更不必说。
待将一众事宣读完毕,已过午时,闵危才允下方饿地前胸贴后背的官员出宫,去交接职位做事。这梁京城,甚至是其余各州县,在此前段治的治理下,是出现了诸多问题,而现今需尽快恢复秩序运行。
林原也与众官员一道退出宫门,应对着一些官友的祝贺升职之言,却不想在半途中被总管太监袁才拦住。
袁才很是识时务,笑道:“陛下今晚申时末将至林尚书府上,还望尚书大人早做好接待。”
林原愣了愣,然后也笑道:“多谢公公告知。”
这话是当着另外两个官员的面说的,那两人更是愣在原地。待总管太监走了,是迫不及待地问道:“究竟是何原因?”
林原只能道:“我也不知。”
红墙城阙,繁筑宫殿。
这回,林原一路走过去,看着面前景象,又不禁想起曾经的那些事来。
而今晚,他的疑问和猜测怕是要有定论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晚还有一更吧
第九十一章
重返故地,闵危甚是平静。
冷风阵阵,他立于高阁之上,透过敞开的繁复菱窗,俯视着下方的桂殿兰宫。远处的高墙将这座辉煌靡丽的皇宫,与外界隔绝开来。时不时从哪处的宫殿传来惨叫声,那是在处置旧朝的宫人和后妃。
新朝不需他们的存在,哪怕是方出生未足月的遗脉,更是要斩草除根地除去。
这里是世间最高权利的所在,也是最为残酷冷情的杀戮地。
前世,他为了站在这里,得到生杀予夺的权利,失去了很多,但他从未后悔。
唯有遗憾,就是林良善。
而现今,所有的一切又回到了那个时候,他得站此地,她也尚在,而不是白骨一堆。
他终是可以全了这份埋在心中许久的缺憾。
太监袁才今岁已三十二,此前职责是旧朝在御书房侍候笔墨的。宫乱的那夜,他跟着周遭的一众宫人欲逃出去,却是各处宫门被叛军封死。
他原以为自己会死,却没料到天降喜事。不仅是得了活命的机会,还升做了总管太监。而他那位好干爹被砍了一刀,圆圆的脑袋咕噜咕噜地滚下台阶去。实在快意地很啊!
而这些,都是面前的镇北王二子,不对,是陛下的赐予。袁才在心下狠狠抽了自己一巴掌。
“这两日,后宫之人需全部处理妥当。”那道高大挺拔的身影沉声。
袁才忙不迭地应道:“陛下放心,奴定当办好此事。”
陛下定是瞧着旧朝宫妃烦心,才急着让他督办此事。
江咏思自在金銮殿上就是离魂之状,他的官职未升未降,仍是中书侍郎。出了宫门,更是听到一众官员的喜声或是连声叹气。见着他,却是底下悄悄地谈论着什么。
莫岑不知是何缘由,被闵危留在殿中。江咏思绕过他们,朝前走去。
待他处理好政事,回到江府,天色已暗。原先江府外看守的百数兵卒也因撤令离开,府中众人都喜极而泣,此前他们以为会被抄家斩杀,如今是放下心来。
贺氏和江二爷得知自己的儿仍能在新朝中做官,皆流着泪笑道:“闵危放过我们江氏就好,就好。”
倒是与此前态度截然不同。其余家眷一一称是,能留得命就好。
“平昌侯府的人是被逮捕入了大狱,还不是如何是好呢?”一旁江三爷的妻子用帕掩面,抽泣道:“寄月和辛簌方才回来,是哭得差点断过气去,辛锐现不知是死是活?”
她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紧紧抓住江咏思的手,道:“咏思,你去求求闵危,不,你去求求新帝,让他放过平昌侯府吧,即便不行,放过辛锐也是可的。要不然寄月此后该怎么办啊?”
江三爷未阻止她,也在待侄子回应。
自己的女儿自嫁进平昌侯府,就让自己的夫君搭线,让江咏思顺利地和那时是太子的段治交好。不若以江家是先太子段昇的党羽,又岂会那么容易?即便段治有意江氏,但也需一个机会。
现今,寄月的夫家也因是段治的亲党,而被闵危剪除。
可再如何,总得试试,难道要让自己年仅三岁的孙女再没有父亲吗?
江咏思有些震住,他问道:“寄月和辛簌回来了?”
“是,如今正在她屋里呢,谁也不肯见。”江三爷道,再想及孙女的可怜模样,难受道。
江二爷自然不想让儿子再去冒这个险。原本多年前就与镇北王府有隔阂,这回闵危是放过他们了,难不成还要自己扑过去求死吗?
更何况七日前叛军攻城的声响和架势,犹在耳畔,是那样的令人惊惧。似乎下一刻,那些叛军的刀剑就要朝江家而来。
这日,他更是听说了京城中有些官员府邸被抄地一干二净,人没了,几十年积攒暗吞的财物也全冲进国库。
“三弟,这事怕是咏思难做。”江二爷干巴巴地道。
贺氏可就不客气了,尖利的嗓门一开:“三弟,你这是要让咏思去死吗?谁不知那闵危是个心狠的,这朝中死了多少官员,你也不是不清楚!”
“寄月和辛簌能回来,能保住命,已算的很好。”
江三爷的妻子心疼女儿和孙女,与之争吵起来。
江咏思看着眼前此景,竟不知该如何说,最后也只能道:“叔父叔母,抱歉,此事我难承担。”
他不再理会众人,转身出门去了。
正遇学素从外回来,对他道:“公子,我已去过林府,那处还是重兵守卫着,尚未撤离。”
江咏思默了默,夜风贯入他的衣袖中,让他难以前行。面上微有凉意,他抬头,原是天冷,空中开始掉落雪米。
申时末,闵危到了林府,让秦易等人在外等候。
花厅中,林原今早方见过他肃穆严整的模样,这回却见他换了一副笑意的脸面,心下紧张。
“内兄不必如此多礼。”闵危瞧着林原严阵以待的模样,笑道,只是眸中冷然。
林原被这称呼梗住。
这都是个什么事啊?先前还能直接拒掉,现下借他一百个胆,还能再拒吗?且这四年多,林良善跟着闵危一处,那该发生不该发生的,应该都发生了。
他如今担忧地也正是这个,林良善此后该如何?
想到此处,林原看向他,道:“你既称呼我一声内兄,我便想与你商议一事,关于善善。”
“我今日来此,也正为了此事。”
闵危放下手中的茶杯,薄唇边的笑意加深:“我意娶她为妻,不知这回内兄可会同意?而非上次般言行不一?”
这句话沉沉出口,让林原难动分毫。今时不同往日,他再难说什么。
却也是此时,门忽地从外被推开。寒风裹着细白的雪粒吹进屋内,门外站着一个着绯裙的女子,她紧抿着唇,杏眸一直盯着那个居于上位的男人,而后进屋来。
“善善。”闵危丝毫不被她的出现惊到,似乎是早预料到的。
他站起身,走过去,自然而然地握住她的手,关切道:“这梁京不比明州,夜间天冷,又落了雪,你还是不要出门的好,我原打算和你哥哥说些事,等会再去找你。”
一旁的林原尴尬异常,不知是该出去还是继续留着了。
林良善甩开他的手,侧目道:“哥哥你先出去。”
林原望向她,又被一道带笑的目光看着,只能心存担忧地先出去了。
“今日钦天监监正方与我说一月二十三日是良时吉日,我预那时改元换国,也想那时娶你。”
“时日确实紧了些,也怕委屈了你。若你有何要求,现下说与我听,我都可满足。”闵危将她乌发上的雪擦去,又拉过她冰冷的手,用温热的掌心捂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