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

暌违

首页
关灯
护眼
字体:
7
   存书签 书架管理 返回目录
    尘埃

    太安静,太寂寞。龙腾小说网 ltxs520.com

    黑暗中,尘埃独舞。

    到处都是孤独的颜色,漆黑如同她绝望的眼睛。深潭,冷秋霜。

    她靠着赵四扬宽阔厚实的膛,一语不发,安静得如同一尊冰冷玉像。

    像观音,赵四扬想着,忽略手臂与身体的疼痛,遥远的,慈悲的观音,永远捂不热的玉石。

    青青睫毛上落满灰尘,细微的动作,尘埃便落进眼里,伸手去揉眼睛,却发觉满手血腥。

    秋日萧索,陵寝中寒气袭人,青青拉紧了厚实温暖的大氅,紧紧缩着身子,往赵四扬怀里靠。

    赵四扬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青青的动作撞到他被石块砸伤的肋骨。

    血留出来,润湿了他的布衣裳。

    长久的沉默,她静静听着他沉重的呼吸,闻着他血中的腥甜滋味,舔了舔嘴唇,嘴唇上满是灰尘。

    腐朽的味道,她的唇是一座干涸裂的河床,尸横遍野,饿殍满地。

    舌尖尝到的,是死亡的味道。

    时间被无限地拉长,延展。

    像拉面一样,白嫩的身体,没有休止地生长,长的令人厌烦作呕。

    赵四扬身上的伤口不那么疼了,血都结成了痂,沉痛地覆盖在皮肤上。

    像一只只跗骨的蛆。

    青青手上凝固的体也已干涸聚拢。紧紧地粘着她,携带着赵四扬身上浑浊的气息——汗水的味道与皂角干净的香。

    如果你是一具死尸,我就宽恕你。

    青青想,赵四扬如果死了多好,她就可以放心地,彻底地在这样狭小封闭的空间里依靠他。

    “陵寝太深了,三天之内都不可能挖开。”

    青青的声音有些低,圆润如珠,来回在赵四扬撑起来的角落中滚动。

    “会死的,会死。”

    “不会,绝不会。”

    赵四扬声线低哑,他与她离得太近,他说话时陡然加大的呼吸全然喷薄在她侧脸。

    温热的气息凝成了一颗颗细小的水珠,贴着她,吻着她的眼角面颊。

    青青闭上眼,兴许睡去后,会在梦中死去。

    黑暗与寂静搅在一起,和出一锅黏稠的粥。

    赵四扬藏匿在黑暗里,思索了许多事情。

    他慢慢梳理着过往那些贫乏无味的岁月,比如他的出生,母亲的怀抱,父亲的早亡,与白香的相遇,夫子的教诲,还有他所见的,这个冷漠残酷的世界。

    脑海中闪过一个女人的影,苍白得几近透明的脸,浮着刁钻跋扈的笑容。

    世上的缘分许多种,同患难亦难得。

    他叫赵四扬,赵四扬不知道女人的姓名。

    他微微低了头,仔细度量。

    她似乎睡得很沉,连呼吸都很难听清。

    赵四扬陡然一惊,伸手去探她的鼻息。

    她还活着,他长吁一口气。

    她在他怀中入睡,是否有甜蜜梦境。

    他救了她,义无反顾。代价是一只被砸碎了骨头的手臂和断开的两肋骨。

    然而青青只是合着眼,不曾真正睡去。赵四扬的手伸过来,探她的鼻息,她便在心中暗暗骂他傻子,却感到他明显地松下一口气。青青心里五味杂陈。

    “我还活着。”

    赵四扬尴尬起来,呐呐地“嗯”了一声。

    青青以为他不会再说话,却听见头顶传来他诚挚坚定的声音,“别害怕,一定能出去。”

    他的语调声线,如同哄孩子一般。

    青青弯了嘴角,回应道:“你保证?”

    他点头,在漆黑一片的角落,他重重的点头。

    谁看得到呢?傻瓜。

    青青笑起来,“你听我说个故事。”

    “等我说完了,你就杀了我。饮我的血,食我的,好好等着石头扒开的一天,那么,你有刀么?”

    她几乎可以想象赵四扬被吓住的模样。

    嘴角的笑容荡漾开来,“没有也无妨。”她拔下发间金步摇,三尺青丝倾泻而下,落在赵四扬受伤的手臂上,覆盖着狰狞的伤口,沾染上他的灼热的血。

    她在地上磨着金步摇末端,发出艰涩凄厉的声响。

    这声音一直伴随她婉转话语,说尽最后一分感怀。

    “一会我说完了,你就用这簪子,扎进我的心口。”

    “等我断气了,你就继续用它,在将我心上的伤口凿开,一口吞下我的心,不不……先看看它,这颗心,是不是已经腐烂发臭,连充饥都不能。”

    她没顾得上赵四扬的震惊,她无所谓,她就是疯子,她压抑太久,需要彻底疯一次,就在死前,酣畅淋漓。

    “我的名字是……青青……你来,唤我一声试试……”

    她的声音是小小的蛊,偷偷种在他心上,悄然无声,回首时,已然盘错节。

    他醇厚低哑的声音闯进她耳里,她的名字——“青青”。

    “嗯。”黑暗中,她点了点头,仿佛是在模仿赵四扬的举止,略带些嘲笑与讥讽,却是满身倦怠,“我叫青青。”

    她的眼泪落下来,坠在他伤口上,血淡了,划开来,糅杂着眼泪的苦涩。顺着裂开的皮,浸入森森的骨。

    青青用极其恶毒的话语描绘自己,赵四扬很安静,安静地看着她,透过密云一般的黑暗,清晰地看见她泪流满面的脸,气氛迷离暗昧,尘埃集结了他的情绪,她无助的眼睛在尘埃漩涡中越陷越深,他将要抓不住她。

    可是这一切,青青无从知晓。待到故事完结,簪子也磨得锋利。

    “我以为只要铁石心肠,就能作壁上观。”

    ……

    “我以为只要隐忍不发,大风大浪不过伏在我心上。”

    ……

    “我以为去日苦短,来日方长,不长不短就到地老天荒。”

    ……

    “其实错的离谱。”

    ……

    “我骨子里,就是贱。”

    ……

    “青青。”

    青青靠着他,他断裂的肋骨刺破了腹腔,黑暗中失去颜色的血顺着伤口潺潺流出,将她与他黏在一处。

    “青青。”他执着的,小心翼翼地唤她。

    他抬起手,寻找她的脸,捂住她的湿润的双眼。

    青青把簪子塞进他手里,他冰冷的手背被她握着。

    她循循善诱,“你来,来……手要快,我怕疼。”

    然而赵四扬太过虚弱,他连握紧发簪的力气都没有了。

    “你……也就是个小姑娘,说什么死不死的。”

    “公主出去之后,能不能帮着照顾我母亲?她老了,连纺纱的力气都没有。”

    他快死了,青青愣了愣,一命换一命,他为她挡去了落下的石块,他奄奄一息,他什么都没有得到。

    簪子掉落,与地板碰撞出清脆突兀的声响。

    青青冷笑:“行了吧,少在我面前扮圣人,若我有事,你即便出去也是死,兴许还会祸及满门,现下你舍身救了我,死后奖赏定是少不了的。”

    只是,这样狭小封闭的空间,谁能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

    赵四扬仿佛不曾听见,他的意志已然涣散,眼前是远在苏州的赵家老宅,树影婆娑的长廊,荷香四溢的池塘,炊烟袅袅的厨房……

    他突然攥紧了她的手。

    青青的恐惧急剧扩散,她一口咬住他的手,用尽全身力气,直到他发出疼痛呻吟。

    他的血缓解了她对水的渴望,她舔了舔嘴唇,还想继续。

    “你得活着,若你死了本便灭了你满门。”

    青青不知道,当时的自己为何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她不愿意赵四扬就这样死去,起码现在不要。

    “你上过战场,应当知道如何包扎,你教我。”

    赵四扬“呵呵”地笑出声来,继而又痛苦地捂住伤口,咳嗽着断断续续的说:“明明就是……是个黄毛丫头,还偏要装出大人模样……”

    青青缄默,撕烂了裙角,一条条沾满尘埃的布帛攥在手心,索着往他腹伤口去。

    后来,日夜没有了消息。

    青青累极,真真靠在他怀里睡去。

    她听见他低声轻吟,他的声音这样好听,仿佛是在安慰不断被梦靥侵袭的青青。

    “花非花,雾非雾。”

    “夜半来,天明去。”

    “来如春梦几多时……”

    “去似朝云无觅处……”

    一切不过繁华梦靥,梦醒皆散。

    (第二卷完结)

    【卷三:愁肠已断无由醉】

    活着

    耳边漂浮着嘈杂声响,不远处依稀传来石块落地的轰然与沉重。

    青青感到赵四扬的身体稍稍一颤,在沉寂了又一个昼夜之后,恍然间又有了生气。

    “我不想出去。”

    青青开口,声音嘶哑绝望,一如耄耋老人般苍老枯槁。

    “于我而言,活着是无期无尽的痛苦,没有道理,无可辩驳。我不知道为什么活下去……”

    青青看见第一缕闪亮星光,犹如碾碎了的水晶,零零散散落在她手心。

    她将离去,离开她任哭泣的地方,继续她的生活,继续做尊贵无比的子桑青青。

    又有焦急呼唤顺着星光袭来,打散了包裹四周的静谧与黑暗。

    离别在即,赵四扬突然抱紧了她,用尽他所剩不多的气力。

    “我也不知道。但唯一清楚的是,我若活着,每个月便有二两银子的俸禄,母亲便不必节衣缩食,家中年老仆役便不必担心有一天会无所依靠,等国丧过去,我便用积攒的钱娶一房媳妇儿,那二两银子也能让她衣食无忧,将来有了孩子,我活着,他们才能请师父读经书,我活着,他们才能活得更好。”

    青青不曾挣扎,也没有力气挣扎,任他用未受伤的手臂揽紧了她,仿佛要将所有活着的气力渡给她。

    青青这样顽固,“我不明白。”

    赵四扬浑厚声线在耳边绕转,他低声说着,仿佛还依存着笑意,“你明白的。”

    眼前巨大的石块被搬开,青青看见星光满布的绚烂苍穹,美得教人心疼。

    “赵四扬你这个傻子,自以为是的傻子。”

    青青终于看见那张熟悉的憔悴的脸,一旁侍从来拦,却被他一脚踹开。

    他在废墟上踉跄行走,远远的,他黑曜石一般闪烁的瞳仁中盈满了她的影,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他跪在废墟上,伸手来将她抱出赵四扬撑起的狭窄空间。

    前金丝绣成的龙在咆哮,他双手颤抖,却牢牢抱紧了她。

    “青青你吓死我了。”

    他的声音微微颤动,青青在他眼中被蒙上一层湿润的雾气。

    青青紧紧拽着另一只手,另一只布满伤痕的手。

    那些被簪子划出的痕迹丑陋而狰狞,那些被簪子凿出的血浓稠腥甜,在一番昼夜轮回中,滋养着她的生命。

    青青说:“救他。”

    衡逸看着青青紧抓着赵四扬不放的手,眼中一暗,诱哄似的说:“我们先回。”

    青青不放手,衡逸抱着她往外走,她将赵四扬的手越拉越高,他糙的手指最终从她掌心滑落。

    青青艰难地回过头去,时间仿佛在此刻失去记忆。

    赵四扬的手缓慢地落下,一点一点,慢得像渐渐消散的尘埃,终究远去。

    星光流泻满地,青青看见赵四扬被星光渲染的脸,他俊朗的眉目,微笑着的唇。

    他被定格在此刻,随同她饮下的血,镶嵌入她的记忆中,像一座无字碑,默然屹立。

    衡逸抱着她,小心翼翼,全身紧绷。

    丫鬟婆子一溜上来,马车显得狭小拥堵。有人为她擦脸净身,嬷嬷用沾了水的帕子拭她干裂的唇,她又尝到那一股浓烈的血腥,全然都是赵四扬的味道。

    马车缓缓向前,她望着衡逸紧皱的眉头,虚弱地笑着。

    马车外蛰伏了一夜的太阳即将破云而出。

    仿佛是某个平凡安逸的清晨,一切都不曾发生,连赵四扬都不曾存在过。

    恍恍惚惚又坠进无限下落的梦境,无底的深渊,死亡不再是一瞬之间,它被无尽地拉长,恐惧与狂乱折磨着她,她在梦中几近疯癫。

    睁开眼,迎上一双猩红眼眸。

    衡逸坐在床沿,细细瞧着她的脸,她眉头隐藏的一颗小痔,鼻梁上隐约可见的细小雀斑,额头上娟秀的美人尖,下颌一道小疤痕是幼时磕坏的伤疤,浮云般流散的长发,发尾变得枯黄分叉。

    她的眼睛,清澈明晰,柔柔倒映着他痴迷模样。

    他低下头,温热的唇瓣在她额前眷恋流连。

    “青青……青青……青青……”他低声呢喃,反反复复,缱绻缠绵。

    青青的意志渐渐涣散,她又回到漆黑梦靥,无底的深渊,是衡逸无穷无尽的爱与欲 望,永无止尽。

    衡逸突然抱紧了她,他强劲的臂力,几乎让她窒息。

    “你差点要了我的命,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

    青青沉默无言,静静看着明黄的床帐,晨光落进屋内,原来已经是泛着新生气息的一天。

    转瞬之间,衡逸的眼神转了凛冽。

    他抱着她,恨恨道:“他连死都要跟朕抢,他连死都不放过你。”

    “朕不会让他好过的,到死也不能。”

    “我做了一个梦,噩梦。”青青用撕裂了的嗓音诉说,卧寝里乍然明亮的日光,擦亮了伤疤,“我醒来,睁开眼,便看见你的脸。横逸,原来我早已无处可去。”

    他的手抚过她苍白如纸的面容,她细致轮廓一再将他震撼。小德子压低了声音催他上朝,他低头吻着她,吞咽着失而复得的芬芳,然而思绪跳跃,长夜苦短,心火灼烧,是命运种下的偏差,教他弥足深陷,教他苦痛酸楚,教他快乐如斯。

    他吻着她,所有的痛苦都令他兴奋。

    青青回吻他,双手环住他脖颈。

    横逸的呼吸越发急促,他狠狠压着她,吸吮着她干涩的唇瓣,将她细碎嘤咛一一吞下。

    天荒地老他不信,海枯石烂他鄙夷。

    他只求空虚怀抱牢牢禁锢的是她温暖妩媚的身体,他的寂寞空虚塞满她靡靡香氛。

    小德子又大着胆子再催一遍,横逸放开她,蹙眉看着她绯红的面颊,长叹一声,又低头去,抵着她光洁额头。

    “只能这样吻你,因我欲爱但忘言。”

    咫尺间距,他湿热双唇微微阖动,侵扰着她的。一丝丝酥麻爬上唇角,青青稍稍抬了抬下颌,奉上殷红唇瓣。

    他与她厮磨纠缠,不忍放手。

    青青鼻尖缠绕着他的呼吸,她抬手推了推他的肩,“走吧,我就在这等着你,等着你回来。”

    横逸摩挲着她的唇,沉迷于末日来临般决绝的畸恋。

    “别再有下一次,好吗?好吗?”

    紫宸殿外跪满了捧着龙袍束带的娥太监,小德子在外急的跳脚,大政殿百官云集,切切杂杂,唾沫横飞。

    横逸却如孩童般执着,一遍又一遍地问,“好吗……好吗……”

    他的世界空寂无垠,然而每一个画面,每一盏灯影,每一颗露珠的倒影,每一捧海棠的落英,藏匿的都是青青淡薄了的悲喜,充盈的都是她浅笑时的光辉。

    青青亲了亲他手背,努力微笑,“我保证,绝不再有。”

    横逸笑起来,明朗且和煦,他低头使劲亲她一口,“朕去上朝了,姐姐好好休息,回头陪朕一同用膳。”

    横逸走后,青青的笑容却暗下来。

    他可以爱上任何一个人,他的后将纷繁热闹,他的女人将可以是这里的任何一个,所有的一切都理所当然。

    他有的选择,青青没有。

    她不能爱他。

    她爱他,他便失去追逐的快乐,会厌倦,会烦恼,继而不屑一顾,弃如敝履。

    然而,她却不能恨,不能怨,不能哭,不能闹,她是谁呢?

    是他的亲姐姐,中寂寥女子,任何一个都能哀叹帝王无情,怨愤春闺冷寂。唯独她不行,她有什么资格?

    她连站在他身边的资格都没有,只能永远地隐藏,永远立于暗处享受欲 望的痛苦折磨。

    没有名分,没有对等身份,没有任何依存,唯有他少得可怜的爱情,教她如何舍得,舍得全抛一颗心?

    不是不肯,是不能。

    青青永远无法忘记那个夜晚,无量寿佛慈悲脸孔,昏黄烛光下,一张暴虐自私的脸。

    废了左手,伤了脾脏的赵四扬躺在西陵简陋房屋中,虽面色苍白,但呼吸仍在,赵四扬仍然活着。

    恍然间忆起白香怯生生的模样,一双通红的杏眼,兔儿一般娇小可怜。

    他在祠堂被罚跪一个彻夜,白香便是顶着这样一双眼,含着盈盈泪光,不发一语地陪了他一个晚上。

    彼时白家落罪,她回到赵家老宅,见着了他,还是这样一双翡翠石一般通透的眼睛,哭着唤他。

    他答应过,要照顾她一辈子。

    说到底是他负了她,是他无能,无法将她所要所求一一奉上。

    “我怕她当真被强,若我晚去一分,她便多一分危险。”

    “难道不曾怀疑过,白香乃自甘堕落?”

    “我相信她。”

    “可是她骗了你。”

    赵四扬起身来为她斟茶,“她有她的苦衷,是我造就了她的苦衷。”

    青青推开他递来的陋茶盏,冷冷瞧着他,讥讽道:“所以我说你傻,若当日左安仁当真打死了你呢?”

    “有些事情,即使是死,也需搏上一回。”

    “兵部给事中赵四扬赵大人,您可真是个痴情种。”

    赵四扬笑了笑,“噢”一声恍然大悟,“原来臣下升官了。”

    青青道:“恭喜赵大人了,那一只手,不曾白费,升了官涨了俸禄,还不快快娶媳妇去?”

    石头

    赵四扬低头,躬身道:“公主说笑了,婚姻之事非同儿戏,岂是说办就能办的?”

    “赵大人中意哪家的姑娘,我帮你说去就是。”青青环顾四周,这屋子简陋得可怜,却也还干净,瞧着倒不讨厌,“以大人的家世人品,还能有人不乐意?怕都是赶着要来呢!”

    赵四扬侧脸浮着两道粉红的疤,是那日被碎石划出的痕迹,而今如枯木逢春,新鲜粉嫩。从来不必挂心,再深的伤口都有弥合的一天,再爱的人也有忘却的一天。“即便是勉强来了,那也是冲着公主的面子,何必呢?委屈人家一辈子。”

    青青面带愠怒,挑起眉头,冷哼道:“是吗?我倒是忘了,赵大人是个认死理的,认准了一个,便非得等到不可,瞧瞧,这会子就等着驸马爷西归,娶他窝在心肝里疼着的小妾呢!”

    赵四扬皱起眉来,那刀锋一般的眉拧在一处,下面一双星子似的眼,越发好看起来。青青有些走神,突然想起横逸逗她时说得混账话,“姐姐生气起来可是别有一番风韵,好看的紧。让人不由得就爱惹你生气。”时下,青青觉着这话也不是全然胡扯,她瞧着赵四扬的模样,恰是应正了这句。

    青青全然忘了生气,本以为他怒在她刻薄白香,不料却听赵四扬秉着教训似的口吻说道:“公主即便是金枝玉叶,也不可如此诋毁左驸马。”

    青青一时怒极,只冷冷睨着他,看得赵四扬避开脸去,才开口道:“本诋毁他又如何?是他来治本的罪,还是你赵四扬呢?”

    “还有……那日本的秘密都教你听了去,你说,该如何呢……”

    赵四扬一愣,随即又了然道:“赵四扬的命,任谁都可以拿去,只要公主有这个本事。”

    “噢?好大的口气。当真吓坏了本呢!”青青眯起眼,怒极反笑,“且不说这个,赵大人还记得在西陵,是哪只手碰过我么!”

    “臣下斗胆,愿废了这双手,以全公主名节。”

    赵四扬抬头,坦然与她对视。

    这番,竟是青青率先败下阵来,脱口而出便是:“好啊,你废,我瞧着呢!”

    赵四扬看也不看她一眼便起身了,青青以为,他眼中若有什么,那定是浓重的厌恶,然而他取了刀再抬头,却遇上一双默然平和的眼睛,教她心头一紧,当真后悔,为逞一时口快,将自己逼得进退维谷。

    再看他,“噌”地一声长刀出鞘,刀光映着他俊俏脸庞,又是分外妖娆。

    他往里退了几步,嘱咐青青:“公主站远一些,当心血。”

    青青被他这举动吓得一愣,片刻回过神来,却见他已经扬刀欲下,青青抬手便将手边的茶盏掷过去,幸而离得不远,那茶盏恰好砸在赵四扬头上,继而清脆落地,片片碎。

    青青气得发抖,赵四扬却不解地望着她,她终于觉得无力,“你真下得了手?这一刀下去,多半就得要了你的命。你可真是怪,我要你的命不肯,偏要这样变着法子折腾自己。”

    赵四扬放下刀,正色道:“臣下听了公主的事,自会守口如瓶,且非臣自愿,罪不至死。然而臣下确实逾越了,这双手,应当任凭公主处置。”

    青青分不清楚,他究竟是料定了她下不了狠心,还是当真如此石头一般顽固不化。

    “赵四扬,你可真教人讨厌!”

    “那……公主还要废了臣下的手么?”

    青青瞪着他,恨恨道:“怎么不要?倒不是现在,你等着,本总得教人将你那双手一截一截切下来,足足砍上三百六十刀,用钝刀,请最好的行刑师傅,教你也尝一尝凌迟的滋味。”

    青青撂下狠话,赵四扬却明显地松了一口气,脸上神色也松缓下来,隐约间,唇角仿佛还挂着笑,却低着头,不教青青瞧见。口中仍是一派正气:“臣下恭候公主大驾。”

    青青一拂袖子,唤了萍儿嘉宝,起身欲走,赵四扬放了刀,上前来送,“赵四扬恭送殿下。”

    临出门,青青却又回头,转了笑脸,问:“大人可有话要捎带给府里的人?”

    赵四扬顿了顿,似乎是在斟酌语句,却又听他说:“不敢劳烦公主。”

    青青狠狠瞪他一眼,终是转身去了,一口气堵在口,她倒是狠狠踩着随行仆役的背才上了马车。

    车夫一扬鞭子,马抬前足,盖着黄毡子的马车便咕噜噜往前碾。

    破陋小屋前,听见赵四扬含笑轻叹,“小姑娘……”

    青青坐在马车里,抬手便掷了萍儿递上来的暖手帕子。“什么东西!”

    萍儿换了条帕子,又捧过来,“公主跟那石头似的人见个什么气,您气坏了身子,他怕还是什么都闹不明白呢。”

    青青咬牙,恨恨道:“关一斋说得好,真是蒸不烂、煮不熟、捶不匾、炒不爆、响珰珰一粒铜豌豆!”

    萍儿劝道:“要说这样的人,也不是全然不好。最起码认定了便不改,忠心耿耿不是?他日开了窍,定是服服帖帖千依百顺的。”

    青青抬起头,一瞬不瞬地盯着萍儿,直到她自觉失言,噗通一声跪下,磕头道:“奴婢该死。”

    青青疑道:“你方才那番话,是什么意思?”

    萍儿道:“奴婢多嘴,请公主责罚。”

    一小段沉默,青青又道,“你起来罢。”

    萍儿忙谢恩,“奴婢再也不敢了。”

    “不,不是。”青青摆摆手,脸上突然有了笑容,“你不说,我倒还没想到这一层,如今你这一题点,倒是有些意思了。”

    萍儿与嘉宝交换眼色,却又一同缄默。

    马车走了小半个时辰,才从西陵回到左府。

    青青净了脸,换了衣裳,原本是自己个用膳,老夫人那却来人传话,招呼全家人都去老夫人园子里用晚膳。

    青青打发了人去白香那把左安仁寻来,等他来了才起身一同去,面子总是要做足了的。

    到了地方,一家人落座,左安忠新纳的一房也来了,由人扶着,慢悠悠走来。长得挺水灵的姑娘,刚来时见着青青吓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如今却也学会拿架子了。

    众人依着礼数,一一见过。

    媛依最后挨着左安忠坐下,一席家宴,大伙拉拉杂杂也便到了末尾。

    忽而,老夫人拉着媛依说:“现下你有了身孕,是该好好补补,回头得多给你添几个丫鬟婆子伺候着,有了身子,不比寻常,万事都得小心着点。”

    青青没仔细听那女人的反应,将目光转向左安忠,见他面色冷然,仿佛全然置身事外,不经意间发觉青青的眼神,便又越发不自在起来,到最后,竟是一言不合拂袖而去,风度全无。

    老夫人的目光在青青与左安仁之间游走一圈,又落回左安仁身上,苦口婆心道:“安仁,你也懂事些,别老往白香那跑,多陪陪公主。”

    左安仁呐呐应是。

    青青觉着好笑,莫不是老夫人也盼着她为左家添丁,倒是个嫌命长的。

    家宴散了,青青不与左安仁一道,他自然是去了白香那处,青青也乐的清静。

    正走过回廊,突然瞧见迎面走来一人,待他走近了,才看清,原来是左安忠去而复返。

    青青并无过多表情,只招呼一声“大哥”便领着一溜丫鬟仆役往自个院子走。然而左安忠却不让,也不怕当着一众下人,哑着嗓子对青青喊道:“我不是自愿的,是母亲下了药,我才……我才……”

    青青一愣,随即蹙眉道:“大哥喝多了,长安,送大哥回去。”

    后头一身布青衣的小个子上前来,扶住左安忠道:“大爷,奴才送您回去。”

    左安忠甩开他,“你瞧见了,你瞧见了的,我舍不得她,我对她是真是实意,天地可鉴,我不曾变心……从不曾……”

    青青的眼神冷下来,在冬夜里,竟透出几分肃杀,“这些事情,大哥不是该与大嫂说么?”

    言罢,便绕开左安忠,头也不回地走了。

    留下长安与左安忠拉拉扯扯,那声音也越发远了,一会子大约便回了媛依那处,软玉温香自在逍遥,还有谁记得死去的人。

    青青冷笑,负心薄幸,总是男人。

    第二日,青青便被府里刺目的丧白灼伤了眼。

    媛依恸天的哭声绕着左府的天,一层层往上,诉尽平生不称意。

    原是夜里,左安忠一绳绕房梁,了结了自己。

    青青笑,原来他当真是往黄泉与燕儿说话去了。

    她伸手捏了捏元恩的脸,带着遮掩不住的笑容说:“真是个苦命的孩子。”

    那厢,丞相与夫人白发人送黑发人,泪眼婆娑。

    可怜左丞相,丧子之痛还未缓过来,便要去忙皇帝的婚事。

    日光渐盛,落在满身缟素的左府,这座腐朽暗的宅邸,终于有了些许生机。

    桃花

    三月初,袅晴丝吹来闲庭院,摇漾春如线。还未开尽,京都便已染上娇羞颜色,世间仿佛大喜降落,人人欢欣鼓舞,满街鲜衣怒马,不知者拉着笑颜满满的路人问话,才了悟,原来是皇帝爷要大婚,如是过早地揭去了春寒,抖落出一派怒放的红。

    青青支使寒烟折了一支洒金的垂枝碧桃,她接过来,端详一番,便又递给一旁守着的长平,凉凉道:“色杂,艳俗,再折上几只,回头送给驸马爷的几房姬妾。”

    萍儿指着一株大白花碧桃道:“这一树开得烈。”

    青青往前几步,站在大白花碧桃树前,稍稍嗅了嗅,“是不错,折一枝,单独送到白香屋里去。”

    寒烟应是,又问道:“先前几支洒金的还要送么?”

    “要,自然是要了。不然怎能独独显出白香来呢?”青青不知是否因了赵四扬的缘故,日来盯上了白香,但兴许不过是无聊罢了。

    再沿着小道往前几步,眼前浮云遮眼,朦胧薄雾下,藏着的尽是妖娆面孔,一如暗云诡谲的睽熙,浮华表象,姹紫嫣红,却不知内里已烂出了脓包,腥臭弥漫。

    程青岚,青青默默念叨。

    其实大可不必想象,她会是何种模样,但凡进了睽熙的人,虽面目不同,但心都被溶进了同一个塑模,一般无二。

    萍儿扶着她,一步步往石阶上走,“好不容易出来一趟隆净寺,遇上这样好的桃花,殿下当真不为自己折一枝?”

    青青加快了步子,匆匆往前,“谁说我不要?咱们要去寻最好的。”

    一会进了寺庙,绕过大悲阁径直往里走,来到一处清静地,满院子开的是五色碧桃,那花仿佛历经屠杀,花枝被浸染作暗沉的红褐色,雪白花瓣上沾了血,丝丝缕缕地划开来,缠绕在白色花朵间,更有一半洁净一半血红花朵,壮烈怒放,飘然送来的清香馥郁之后,仍隐约藏着血的腥甜。

    青青瞧着一喜,便吩咐寒烟嘉宝多折几支。

    定心赏花,乱花迷眼,重重叠叠的花枝间,却隐出一人来。那一株红白各半的五色碧桃横过他的脸,却遮不住挺拔身姿。

    他如今一身玄色绸衫,勃发英气中,更显露出几分风流气韵。

    青青信手拈来一萼绛红桃花,低声自语:“今年的桃花倒真是别样红。”

    赵四扬自然是从掩映的花枝中走出,恭恭敬敬地行过礼,青青叫起后,沉默片刻,才率先开口道:“公主也来敬香?”

    “不,我来赏花而已。”青青自顾自往前走,掠过一簇簇怒放中的桃花,赵四扬便也在后头跟着,丫鬟仆役都站在原地,不一会便离得远了,“倒是赵大人,春来赏花,好兴致。”

    “臣下陪着母亲来寺里求个安心而已。”

    青青今日一身绯色霓裳,拢着白地云水金龙妆花缎女披,头上高高挽着双鬟望仙髻,耳际一双明珠,熠熠生辉,足上白底红莲花,莲华妩媚。

    再看那飞扬神采,倨傲眉眼,一颦一笑,艳若桃李,一言一语,泠叮似水,细看去,却比满目春情更美上几分。

    青青不言语,他自觉尴尬,便又指着眼下一支千瓣桃红道:“这支更好。”

    青青这才停下脚步,回过头,略有些惊异地望着他,“大人要为我折一枝?”

    赵四扬笑笑,青青觉着一阵暖风拂过,心也熨帖下来。

    他抬手便折了顶端一支,桃花红艳艳地绽满枝头,青青接过来,冰凉指尖触到他温热的手背,竟油然生出几许贪恋。

    花枝垂下来,青青的心也被压得沉甸甸的。

    她瞧着枝头春日喧哗,默默不语。

    那一垂首的温柔,便教桃花委顿了身姿。

    赵四扬一时踌躇,最终试探地问道:“圣上大婚……你……”

    “我?我如何?”

    赵四扬皱起眉头,有些后悔,“不,没什么。”

    青青低头去闻桃花靡靡香气,眼睛却是直直看着他,“赵大人在担心我?”

    “是。”

    青青佩服他的磊落,转身走进桃花密林中,一泓绯色剑影渐渐被桃花湮没,只远远听着她口中念来一诗,“飒飒西风满院载,蕊寒香冷蝶难来。

    他年我若为青帝,报与桃花一处开。”

    赵四扬一惊,却已寻不到她踪影,匆忙闯入桃花叠影,猛然撞见她薄雾似的笑靥,才放下心来,前一刻,他竟当真以为她是一树桃夭,便要如此,掩匿无踪。

    “此诗乃乱臣贼子所作,怎可出自公主之口。”

    青青混不在意,轻声笑道:“你紧张什么?谁又能奈我何?”

    不等赵四扬开口,便又凑上前去,离得他极近,那般温热呼吸,那般摄人的兰香全然拂在他脸上,“你见过菊花春日开么,不可能的事又何必难过。只需好好瞧着春光明媚,瞧着桃花众人艳羡,待到秋日来,自然是我开花后百花杀,谁敢与我争?谁能与我争?”

    “不过……我若为青帝,定不会亏待菊花,嗯?”

    赵四扬被她懒懒扬起的尾音撩拨得耳目通红,最终却是道了别,逃跑一般匆匆走了。

    独留青青,春日妩媚中,拈花微笑。

    他一口气跑到隆净寺大门,兀自捂着脸躲在樟树下,小和尚上前来,拍了拍他的肩,“施主,令堂正寻您呢。”

    赵四扬抬起头来,红彤彤的脸颊将小和尚吓得一愣,他抹一把脸,点点头,故作镇定,“有劳小师傅了。”

    青青下山去,将手里的桃花递给萍儿,“回头将这一支在书房御赐的靛蓝色珐琅花瓶里。”

    又道:“放窗户底下,让太阳照着。”

    回了左府,小歇一会,睁眼便是日落西山,黄昏染血。

    萍儿进来伺候,“里面来人了,说是圣上吩咐,令殿下大婚当日,定要穿红裳。”

    青青闻言皱眉:“他这又是玩的什么把戏?教我与新娘子抢风头么?”

    萍儿道:“圣上也没说究竟穿什么红,奴婢挑了几件深浅不一的,您看着选一件吧。”

    青青颔首,随即指了指嘉宝左手提着的绛红色莲花暗纹对襟大袖衫,又挑一件茜素红纺纱褶裥裙,“这么些颜色,首饰便去个半吧,再挑个简单的发髻。”

    萍儿应是,青青摆摆手,一众女人便都退潮似的离开。

    房间陡然大起来,空落落的装满寂寞。

    总算挨到天明,总算……挨到横逸大婚这一日。

    青青收拾妥帖,一早入,安心陪在太后身边,与众人拉扯闲谈,笑得嘴角酸痛。

    仍是在笑,她在等待,等待横逸携新皇后前来,她必须,一定,笑出最妖娆的颜色。

    如早春桃花,粉嫩鲜活,姹紫嫣红皆不见,只余碧桃枝头一簇傲然桃花,浅淡的香,勾了他的魂。

    横逸看着她,还她了然微笑。

    他心中隐隐有些期待,期待接下来,他将拥有的,桃花一般柔韧婀娜的身体,鲜嫩得仿佛一使力便能掐出淡青色的汁。

    他握紧了拳头,心跳急促。

    青青默然,眼睁睁看着他与另一人请苍天为鉴,拜高堂为证,尔后举案齐眉,结发不离。她的心结成了冰,坚硬锋利,又被他瞧新皇后的温柔眼神一锤子砸成碎块。

    她分不清横逸对程青岚是真情或是假意,她只知道,她永远不会有这么一天,永远。

    又免不了自我嘲讽,原来她还存有少女春梦,旖旎芳香,却是镜花水月,一触即碎。

    喧哗吵闹,青青有些头疼,便辞了太后,先行回去。

    行至门,却被人拦了下来,原来是小德子急匆匆赶来,俯首跪拜,“公主且多留一会,圣上有话要同公主说。”

    萍儿放下车帘子,回身来等青青吩咐。

    青青早已不耐,如今又被人拦了去路,心情越发烦躁起来,冷冷道:“难不成教我去瞧他洞房花烛?走!”

    萍儿点头,吩咐车夫扬鞭。小德子见状,不要命似的冲出来拦在路中,又向左右侍卫吩咐,“都是泥塑的还是怎地?圣上要留人,你们竟还傻愣愣站着不动。”

    末了又跪下,呼天抢地,“今儿要是留不住您,奴才也甭想留下自个这条命了。求公主大发慈悲,怜惜奴才这条残命吧。”

    “萍儿姑姑,您也帮着奴才说句话呀。”

    萍儿坐立不安,为难地看向面色铁青的人。

    青青拍案而起,挑帘子下了马车,睨着匍匐在地的小德子,冷笑道:“德公公,圣上令我去何处说话呢?”

    小德子连忙磕头,“奴才这就领公主去。”

    青青堵着一口气,偏要步行去,萍儿与小德子再三劝过也不顶用。

    她走得极快,却也花了小半个时辰才到,原来,又是西那处偏僻佛堂。

    小德子在门口将萍儿拦下,“萍儿姑姑,咱们去叙会话来。”

    青青点头,萍儿便随小德子去了。

    起风了,三月天,一轮明月高照。

    青青站在冰冷月光下,长廊倒映着寂寞孤影。

    她深吸一口气,推开门。

    被满眼的红惊扰。

    红,壮烈的,血腥的,囊括了一个女人所有缱绻旖旎的梦。

    门合上,青青被席卷而来的红迷乱了眼,她熏熏然,竟有些醉,醉倒在这片烈焰之中。

    我爱你,不畏烈焰焚身之苦。

    永远。


网站无法打开请发送任意内容至邮箱 ltxsba@gail.com 获取最新地址
网站无法打开请发送任意内容至邮箱 ltxsba@gail.com 获取最新地址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最新地址:m.ltxsfb.com www.ltxsdz.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