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残生
二月,建康城,南国冬日虽无北地的寒风凛冽,但合着掺着潮气的阴冷却也
足以穿透寒衣。尤其身处这一场风雪中时,更显彻骨。
「无量天尊……本以为南国太平,却也能在这街道坊间看到如此惨状。」青
阳真人相貌古雅似是有道全真,但眉眼间却似有极重的戾气,他看着路边死状甚
惨的五具尸体皱眉说道。显然这五人是刚被杀死不久,尸边鲜血尚未凝实。从穿
着打扮看这几人也不似江湖中人,倒像是脚夫一类的微贱俗客。
「余香缭绕,行凶者似乎乘车离去未远……师叔,要不要弟子前去查问,若
是邪徒,也好直接除去。」紫阳道人不敢擅专,只把眼望向身前那披着蓑衣的曼
妙倩影,出口试问。他知这位师叔虽是女子,但却喜怒无常,入门之前也曾做下
无边恶业。所以,在不确定她意思之前,亦只能谨慎揣摩。
竹笠遮掩下,静立雪中的女子玉颜无喜无悲,只盯着这些尸体似乎在冥思何
事,只有微微抽动的鼻翼在显示出此时的她正在嗅着什么味道。片刻,这容色绝
代的女子轻合双眸,心中默想:「这几个人显然刚与同一女子颠倒阴阳过……碌
碌之辈虽体臭难掩,但男人那东西的独特气味却瞒不过我……自归清净以来,也
许久未闻到过这种味道了……」
如果让身后两位老道知道他们这地位崇高的前辈师叔此时所想,绝对会使二
人心境颠覆。正踌躇间,压下异念的灵虚仙子直接跨过这尸体,继续前行:「算
了,时值乱世,就算一心向道,又能除尽多少业障?先做要紧事。」言谈间足下
轻功展动,不疾不徐中却踏雪无痕,红尘不起。紫阳青阳二道对视一眼,赶忙跟
了上去。
穷巷尽头,灰墙渐窄。此时午夜正深,漫天飞雪越下越大,一处处曾经火烛
长明的风月门阁也渐已沉寂。三人行至这漆黑破落的街角,只见一截墙壁下背风
处,几根朽木陋席搭筑而成的窄小窝棚里,隐约间还有几丝光亮从缝隙中漏出。
「这里?」灵虚仙子黛眉微颦,仿佛有几分难以置信的问道。
「是……照九华派所说,应该就是此处了……师叔,要不要弟子过去查验一
下……」其实从之前的九华剑派弟子那里紫阳道人知道了很多,但有些难以启齿
的事情,他也不太敢在师叔面前妄言。
「罢了,你们等在这里,又不是你等熟识之人……我自去便可,虽然时过境
迁,总还能认出来吧……」脑中忆起那个灵秀俏丽的女娃,灵虚仙子眼中不禁带
上几分缅怀之态,一场悟道,几回闭关,竟已是数十年弹指而过。想到这里她摆
了摆手,摘下斗笠蓑衣交给二道,素白道袍如烟飘散,已至棚屋之外。
凌雅琴与自己畸形的丈夫依偎在一处,破棚鄙陋四处漏风,就算还有一点炭
火未曾烧尽,但这后半夜也最是难捱。尚未十分睡实的她正在朦胧间,却听到棚
外有一女子在叫门:「主人家,深夜叨扰,还请勿怪。」
这声音清冷中带着淡淡沙哑,并不尖锐清脆,但却自有一股撩人之意,引得
旁人只闻其声就难免愈想见其人。高手出声自有内力相合,外面人语调虽柔,但
却清晰异常的直抵耳中,就像其在自己枕边低语一般。凌雅琴虽然此时功力尽失,
但也晓得外面女人必是身负高强内力之辈,霎时间她脸上血色尽去,以为又有恶
客前来折磨自己夫妇,竟吓得浑身颤抖不敢接话。
外面灵虚仙子听得里面其中一人气息忽乱,就知其必是已醒,为了所想之事
便也顾不得许多,竟直接掀开棚帘走了进去。扑面而来的男女体味合着腐臭腥臊,
使毫无防备的灵虚仙子被熏得几欲呕吐。定睛看时却发现一面色苍白的中年美妇
正与一个丑陋不堪的畸形怪物紧抱在一起,正惊恐不安的望着她。因为时间太过
久远,灵虚仙子也一时无法判定对方身份,只能凑近仔细观察。而这间陋室实在
太过狭窄,身材高挑的她进来就无法站直,无奈之下,只能伸手拈起一块燃得正
旺的火炭跪坐到二人身边,附身凝视。
这妇人眉宇间依稀可辨昔日容颜,但灵虚仙子却也不太敢断定,只能开口问
道:「你,你是,琴儿?一剑分海凌剑波之女?」
而这边凌雅琴却已被这不速之客的相貌所摄,只见一道装女子跪坐身旁,冰
肌玉肤、体态风流,容貌之美堪称绝世,尤其那股难言的出尘之意,使人见之忘
俗。正惊异间,忽闻对方话语,二十多年前那尘封已久的记忆却闪现在脑海之中。
「你是那个仙女阿姨!自从那日别后,我父便再少见展颜,最后郁郁而终…
…」凌雅琴忽然坐起身来,指着灵虚仙子瞪大眼睛惊呼道。这时她才想到,自己
已从稚龄女童到现在韶华将逝,而眼前那令她至今还有印象的道装佳人这么多年
竟然容颜未改,依稀还是初见时那般惊艳绝伦。
灵虚仙子终与要寻的故人相见,脸上却无半分欣喜之态,而是表情骇异的指
着凌雅琴双腿间因撩开被子而现出的残破身体颤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多少年止水般的道心,终在这一刻崩散,就如同平湖静池化作钱塘逆潮。虽
然早有算计此女命中会有一场劫数,但眼见到这般惨状仍令她惊怒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