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琤琤乐音让她醒来。
睁开眼,眼前是一片黑,她微怔,眉头立即轻拧。
即使是暗夜她也能视物,可现在眼前却只是一片黑,她什幺也看不见,心头顿时一紧,她迅速坐起身,肩膀传来的刺痛让她咬牙,眉尖皱得更紧,覆盖的丝被滑落,她感到身体一阵清凉。
她没穿衣服?
察觉自己身上无寸缕,她立即伸手抓起被褥盖住身体,转头看向右方,即使眼睛看不见,可她感受到那里有人。
曲琅净一直注意着她的动作,即使发现自己失明,可那张清秀的脸蛋仍然平静,不见一丝惊慌,全身赤裸脸色也未变,黑色的眼瞳虽然没焦距,可还是准确地望向他,什幺话也不说,仅用那双眼紧紧地看着他,若不是确定她看不见,他真会以为她能视物。
有趣!
他特地起身,然后发现她脸上闪过一丝戒备。
他知道他若靠近她,即使看不见,她还是会伺机一击,取他性命,虽然居于劣势,可受伤的猛兽绝对比平常更危险。
默默坐下,手支着颊,好看的唇微勾,墨黑的狭眸兴味地看着她。
“别激动,你身上的毒还未全解清,暂时不能动用内力。
”
听到他的话,她立即运用内劲,可丹田却虚浮无力,她脸色未变,即使没内力,她还是能一击灭他。
曲琅净当然也知道,他可是不懂武功的文弱书生,她随便一掐都能让他一命呜呼。
所以他才会离她这幺远,坐离门口近一点,这样有危险时才好逃命。
“你身上的伤我处理过了,只剩下些余毒,喝几帖汤药就可以把毒全清除,到时你的眼睛就能看得见了。
”温润的声音缓缓地道,盯着她,修长的指尖轻轻拨动筝弦。
听到筝声,她想到在炎狼营里听到的琴声。
“圈套是你设的。
”她开口,声音不似一般女人娇柔,反而是带点微哑的低沉。
连她的相貌也是,不是极美的长相,只堪称清秀,可秀气里却又勾勒着少年的俊,黑发及肩,纤细的肩膀、细瘦的身材,谁会相信这是名动天下的修罗将军?
而且,还是名女人。
他想到那身蜜色的肌肤,帮她疗伤时他注意到她身上有大大小小的伤痕,帮她拔箭时,她也只是低声闷哼,即使是昏迷,却也只是咬着唇,眉头紧皱,脸色苍白,可却叫也不叫一声。
那时,他想到在树林里她为自己拔箭的画面,彷佛伤口不是在自己身上一样。
连对自己都能这幺狠的人……有意思!
他故意不帮她穿上衣服,就是想看她清醒时会做何反应,失明受伤,又全身赤裸,她会有属于姑娘家的惊慌吗?
而醒来到现在,那张秀气的脸丝毫未露一丝慌乱,从头到尾都是一脸平静,可他注意到她的身体因警戒而紧绷,而她身上的伤口早因她的动作而裂开渗血,可她仍冷淡,仅用一双深瞳注视他。
明明看不见,可那双眼睛还是这样美丽。
“我说不是,你会相信吗?”他问,语气溢着逗弄,黑眸慵懒地盯着她,想捕捉平静里的一丝波澜。
当然不信!“你的目的是什幺?”炎狼国的人恨不得杀了她,尤其是耶律魁更是对她咬牙切齿,好不容易抓到她,怎会放过这个机会?
“你呢?”他不答反问。
“没想到名闻天下的修罗将军竟是女红妆,听说是紫瞳圣女依天命找到你,你和那个圣女有何关系?”
什幺天命?他根本不信这个!对金陵皇朝的圣女传说他不置可否,何况生为炎狼皇族,他当然知道金陵皇朝的圣女是什幺;不过,在这次的圣女上任后,那个传统好像就消失了。
面对曲琅净的反问,她的回答是沉默,仅闭上眼,冷汗从额头滑落,脸色极苍白。
鲜红的血染上被褥,曲琅净看着渗出的血,却不做任何动作,眸光微一流转,径自自语着。
“十一年前我看过紫瞳圣女,那时她还是南王爷府的大公主。
”他注意到她眼睫轻颤,淡唇轻勾。
“倾城的容貌让人过目难忘,她一出现,热闹的寿宴寂静无声,没人能从她身上移开视线。
”那时他就知道南王爷府迟早会灭,他看到金陵皇帝眼里的贪婪,而南王爷势力过大,就算再忠心,可以金陵皇帝狭小的心胸必不能容忍,何况又多了一个祸水。
少了南王,金陵皇朝如失右臂,迟早会衰败。
举杯就唇时,他这幺想着,目光从倾城容颜掠过,漫不经心地看向南王其它子女。
幼子被南王妃抱在怀里,而一名小女孩站在王妃身旁,比起美丽的姐姐,这个二公主就逊色多了,看得出来她的相貌比较偏像南王。
曲琅净想一下,他记得那个小女孩后来被皇帝收为义女,好像叫……“南昕乐。
”
她顿时一震,抓住被褥的手微微收紧,却又迅速松开。
可曲琅净早已看见她的举动。
“没想到呀!修罗将军不只是女儿身,还是紫瞳圣女的妹妹,被封为喜乐公主的南家二公主。
”讶异的口吻带着戏谑,等着那张平静的
脸破碎。
南昕乐睁开眼,即使被猜中身分,清秀的脸仍然冷淡,从男人的语气里她知道他的意图,他想让她露出破绽,想让她失去冷静。
而她,不会如他愿。
“你是炎狼皇族。
”能进入宫廷寿宴,他的身分绝不平常,甚至可能比耶律魁的身分还高,不然耶律魁怎容许让她活着?
耶律魁是炎狼三皇子,身分能比他高的除了炎狼君王,就只有……“你是那蠢蛋的二哥?”
她从没听过关于炎狼二皇子的事迹,久而久之,炎狼有二皇子的事也被遗忘了。
“在下的蠢弟弟多谢你几番照顾了。
”留他一条蠢命,真是感激不尽!
圈套都设好了,人也自己送上门了,就跟瓮中捉鳖没两样,可耶律魁还能让人逃走,曲琅净真为自己弟弟的蠢感到丢脸。
“不杀我,是想折磨我为那蠢蛋出气?”那应该把她关进牢房,而不是为她疗伤吧?
“我那蠢弟弟还没这价值。
”看着渐渐扩大的血渍,那张脸早已无血色,曲琅净看得出来她在强撑,不得不佩服,就连男人受这幺重的伤也不见得能像她忍这幺久。
“救你,是我对你有兴趣。
”他坦白直言,尤其现在他对她的兴趣更大了。
“不杀我,你会后悔。
”脑袋已一片晕,冷汗让她身体轻颤,可她的声音仍坚定,神色仍漠然,不露一丝弱态。
“你会杀我吗?”他起身,缓缓走向她。
听到他的脚步声,她握紧手指,眼眸微掩,就等他靠近的一瞬间。
一步、两步……
她迅速伸手,利落地锁向他的喉咙,可才一动,身体立即虚软无力,狼狈地跌落床铺。
强健的手臂接住她,稳稳地将她抱进怀里。
“我是不懂武,可我会医。
”温润如玉的声音在她耳畔道:“而医毒本一家。
”要制服她,他手段多的是。
“你!”南昕乐咬唇想反击,可手却完全抬不起来,她使不出任何一丝力气。
“乖乖的,我为你止血。
”包住伤口的布条早已全红,血再流下去,她真的会失血而亡。
将她放到床上,手臂不意地擦过高耸的酥胸,他顿了下动作,看着赤裸的娇胴,再看向她平静的脸。
刚刚手拂过胸脯时,他明明感觉到她身体微震,可脸上却不露一丝痕迹,眼眸轻转,他看到微红的耳根。
“呵!”原来不是真的不在意呀!
听到他的笑声,南昕乐抿紧唇,将恼怒锁进心里,极力维持住冷静。
“放心,我不会对你怎样。
”至少现在不会──他对她的兴趣不是肉体,而是她这个人。
她身上有着层层高墙,他好奇,当打破那些高墙后,他会得到什幺?而她是否还会这般美丽,这般吸引他?
指尖擦去她脸上的冷汗,在她张开眼时,他低低开口。
“南昕乐,记得我的名字,曲琅净。
”
他会让她一辈子都忘不了这个名字。
好热!
她觉得全身像有火在烧似的,尤其是肩膀,疼得像有蚁兽在啃食。
她咬紧牙根,痛苦地忍着剧痛。
这种感觉她不陌生,在战场多年,她知道是伤口让她发烧。
紧紧咬牙,她忍着烧烫般的痛,而脑袋早已浑噩,莫名地闪过许多画面——
她抱着幼小的弟弟进宫,可一到宫里,她就被迫和弟弟分开,她挣扎、反抗,却敌不过那些人的力量。
她怕弟弟受到欺负,可她被关在寝宫里,不得踏出半步。
她惊慌、害怕,怕弟弟受伤,怕就此再也看不到弟弟;可隔天,宫女却抱来弟弟,说从此以后弟弟就跟她同住。
她不知原因,虽然疑惑皇帝会如此好心,可她不敢多问,只能用力抱紧惊惧的幺弟,因他安然无恙而松口气。
从此,她和弟弟同住寝宫,宫里伺候的人对他们极恭敬,完全不敢有一丝轻侮,他们的态度让她疑惑不解,可仍然不敢放松戒备。
每一道饮食,她都以银针试过,确认无毒才敢食用。
偶尔,会有宫里的妃嫔过来,冷嘲热讽有,态度亲切有,她皆小心应对,她知道这些人再怎幺慈眉善目也不能相信。
她就这样战战兢兢地守着弟弟,如无必要,绝对不出寝宫。
而皇帝像也遗忘她和弟弟的存在,从没有传唤过他们。
她为此松口气,却也烦恼姐姐的状况,不知姐姐可好?可她不敢问,就怕招来任何危险,也怕替姐姐带来麻烦。
谁知不到半年,皇帝突然驾崩,弟弟成了皇帝,这突然的状况让她错愕,然后姐姐出现了。
她不知道姐姐做了什幺,看着站在姐姐身后的男人,她知道他——当今四王爷,皇帝的亲弟,与父王齐名的将军,掌控金陵皇朝一半兵权,也是辅佐弟弟的摄政王。
她疑惑他怎会和姐姐一起出现,可姐姐什幺也没说,只摸着她的头,问她想继续当公
主,还是要跟着摄政王?
她看着姐姐,再看向那名高深莫测的男人,最后将目光放在姐姐身上,姐妹多年,她知道姐姐的意思。
她跟着摄政王,他教她习武、教她兵法,教她所有一切事物,毫不保留,只要她肯学,他就教。
习武,她起步晚,要比常人花费更多时间力气,所有痛苦她全忍下来,她要变强,她要保护弟弟、保护姐姐。
就算成为皇帝,可那些大臣会臣服是因为摄政王的关系,在弟弟还未完全掌权前,她必须保护他。
她遵照姐姐的意思成为将军,军营里唯一知道她身分的只有年老的大夫,她受伤时也只肯让他医治。
她记得初次上战场,初次杀人,她害怕,可也只能紧握战戟,继续往前,继续杀敌,她不能怕,她没有资格怕。
她要守护的东西太多太多了……
她不能倒在这里,她要撑过去!
“都咬到流血了。
”微凉的指尖抚过受伤的唇瓣,“伤口很疼吗?”
随着询问,肩膀传来剧痛,她痛得睁开眼,清醒过来,苍白的脸全是汗,无焦距的眼神泛着一丝迷茫,胸脯剧烈起伏。
“醒了。
”将手从她肩膀移开,看到没血渗出,曲琅净勾唇,将目光放到小脸上。
“你作恶梦了,梦到什幺?”
他一直听到她低低的呓语,虽然听不清她说什幺,可从她紧蹙的眉头和紧握的拳头,可以感受到她的激动。
南昕乐渐渐回神,耳边听到他的问话,梦?不,那对她来说从来不是梦。
眼睛转向他,她仍然看不见,而伤口也仍然泛着刺疼。
“你叫醒人的方法真特别。
”
“你烧得严重,又梦呓,只好用这方法让你清醒过来。
”他笑,一点也不心虚愧疚。
“恶梦这幺可怕吗?让你满身汗。
”他伸手,温柔地抚上她的额头,“而且唇都咬出血了。
”手指触上唇瓣。
她没闪过,任他触碰,一双眼直勾勾地看着他,她仍使不出力气,既然如此,她也不白费力气多做挣扎。
曲琅净与她相视,唇畔的笑意更浓。
“昕儿,你愈这样就愈让我感兴趣。
”手指暧昧地在唇瓣来回轻抚。
听到他亲昵的称呼,南昕乐眉眼未动,也不开口,她一开口,就会碰到他的手指。
她漠然地闭上眼。
“你在邀我亲你吗?”他俯下身,呼出的气息拂上她,让她能感受到他的靠近。
不理会他,眼睛仍然闭上。
一抹柔软触上她的唇,她仍然不动,唇瓣仍合着。
伤口又传来一阵剧痛,她微颤,小嘴因疼痛而微启,然后苦涩的药汁哺进她嘴里。
突来的苦让她皱眉,没料到会有药汁,她被呛咳到,苍白的脸因呛咳而有一丝血色。
“很苦吧!”他也这幺觉得,五匙黄连果然不是白加的,嘴里的苦味让曲琅净皱眉,不过看到她苦得脸色剧变,他就觉得值得。
“你……”从呛咳缓过气来,南昕乐觉得嘴里全是药汁的苦涩,她难受地皱眉,才一开口,唇又被覆上,然后极苦的药汁又充满嘴里。
曲琅净将剩余的药汁全喂哺进她嘴里,然后立即离开唇瓣,起身倒茶,迅速冲散嘴里的苦味。
“咳咳……”南昕乐捂着嘴,舌尖尝到的全是苦味,让她连口水都吞不下。
喝完茶,曲琅净拿块糖放进嘴里,悠哉地坐到椅上,欣赏她狼狈的模样。
苍白的脸颊多了一丝血色,好看多了,甚至那双眼也因苦而泛着一层薄薄水光,方才那冷漠的神色早已消失。
想无视他的存在,他多的是手段让她理他。
“要喝茶去苦味吗?”他好心地询问。
“还是来颗糖?”
她瞪向他的方向。
“曲琅净……”他的行为让她措手不及,她以为他会逼迫她,会用手段逼她屈服,可他的举动却出乎她意料。
“很好,你记住我的名字了。
”起身走向她,手指抬起她的脸,他低下头,覆上她的唇,将嘴里的糖送进她嘴里。
南昕乐含住糖,甜腻的糖缓缓淡去嘴里的苦。
曲琅净抬头离开唇瓣,指尖抚上她眼角,温润的嗓音极轻极柔。
“昕儿,别想无视我,我不会伤害你,可是我可以陪你慢慢玩。
”
南昕乐不语。
淡唇贴近她耳畔。
“记住我的话。
”温柔的语气,却让人打从心里起寒颤。
南昕乐握拳,轻轻启唇。
“我会记住。
”他的所作所为,她皆会记住。
“呵!”听到她语气里的波动,曲琅净笑了,正要开口,门外却传来粗蛮的吼声。
“二哥!”
真会挑时间,他玩的正开心呢!
“你想让他知道你在这吗?”曲琅净笑问,手指抚过软唇。
南昕乐别过脸,耶律魁的出现让她身体绷紧,而
眼前这个男人的心思更是让人难料。
她难得的反抗让他低笑,不再逗她,曲琅净起身走出竹屋,而耶律魁正好来到门口。
“二哥,你干嘛回来这里?”在军营没看到曲琅净,耶律魁就知道他一定回来这里了。
这个二哥向来奇怪,舒适的皇宫不住,偏偏要住在山林里的竹屋,当个乡村野夫。
“严冬停战,我待在营帐干嘛?”再说,他难得找到乐趣,当然不想要旁人打扰。
“哦……”耶律魁搔搔头,有点尴尬又难堪。
“那个……二哥……那个鬼……”
曲琅净淡淡开口。
“被跑了,是吧?”
“嗯!”耶律魁丢脸地低下头,可又不甘心。
“都是那只鬼太狡诈,还烧了我们一半的营帐……”剩下的话在曲琅净的注视下全吞进嘴里。
不知为什幺,二哥虽然不懂武,看起来又文文弱弱不堪一击,可他从小就怕他。
“算了,早预料到会有这结果。
”何况人现在正在他屋里,他目的也已达到。
见曲琅净似乎不生气,耶律魁暗暗松口气。
“不过他受伤很严重,我有循着血迹追上去,可追到一半血迹就不见了,看来该是被人救了,我想他应该还在炎狼国境内,哼!不知是哪个王八羔子救的,老子知道一定要砍死他……呃……二哥,你干嘛用这种眼神看我?”看得他好害怕。
“你该回去了。
”不然他怕自己手痒对亲弟弟下毒。
“我才来就赶我,至少也让我进去喝杯……我马上离开。
”
南昕乐静静听着外头的对话,看来耶律魁不知道她在这,不过也有可能是演戏,想引她上当。
她垂眸,对于耶律魁她一点也不担心,真正难对付的是另一个男人。
曲琅净……在炎狼军后运筹帷幄的就是他,只要他不在,这场仗就能赢。
严冬,四个月……
而他,对她有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