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端甫听见这话,脸上真是下不去,心上又更加焦急,比在那小银珠家听增朗之奚落的话,还要加上一层难过,然而没法只得退了出来,没精打彩的上车回去。第二天,去访那位同事,同郑幼嵇员外商量说:“熊大军机呢,平日同我就有点过节儿,我也晓得我这脾气有些不合时宜的地方,以为我们做大位的人,总应该大度宽容,不料昨天竟如此相待,以后要想好处恐怕不见得。你替我想想,应该怎样呢?”那幼嵇道:“你我知己,你既同我商量,我却不能拿那泛泛地的宽心丸子来搪塞你,你须要他们晓得,这些做大位的人,那醋劲儿比人家的姨太太还要厉害些,在那不得意的时候,没有抹煞得好,到了他一旦得意,那可真难于补救。熊大军机平日就常在我们面前,说你是个厉党,倚着军机的势为焰,把本部堂官都瞧不起,现在他进了军机我就替你悬着,昨天竟如此做得出,那以后更不用说了,万一到了年下同你开个玩笑,那你可就吃不起,就算他没有这种辣手,但是,这京官做到尚书升是无可升的,调呢也轻易不会调他,年纪又不大,圣眷又好,在这部里十年二十年也说不定。提员外提郎中,那还有个一定的资格,堂官不能过于抑制,那京察一等可全在堂官手里,他在部里一日,你总一日想不到好处,难道你预备做一辈子的刑部司官不成?
我替你打算,你已经是补了缺的人,倒不如就了截取直隶州,出去运气好,三五年里头也还可以做到实缺,道府比京察外放也差不多,这是兄弟的愚见,承端翁见爱,所以就倾心相告,端翁再自已斟酌罢。”贾端甫想想部幼嵇的这番话,也真有道理,就说:“承幼翁指教,我就这么办罢。但是,我这脾气恐怕外官也不相宜。”郑幼嵇道:“这倒不然,外官圆话的太多,近来,有些省抚,把那些油腔滑调的看厌了,倒往往赏识端重谨厚的多,只在各人仗着本事去做,总而言之,非运气不行,你道以为何如?”谈了半天,贾端甫告辞。
回家想了一夜,也只有走这一条小路,就去捐了历俸,在吏部呈请截取分发,又想想那一省好呢?因想起河南扰台胡霖胡雨帅是厉尚书提拔起来的,那位藩台乔方伯官名叫名俊的,又是本司掌印出去的,平素相处也很好。河南省的直隶州缺分也还多,就指省河南引见出京。那熊大军机也晓得是避他的风头,因为他一个已经进了新审处补了缺的人,肯如此小就,总算是认亏吃的,也就高高手不再同他计较了。
这贾端甫初中进土,在家乡开贺的那天,就满口拿定了是要提员外、升郎中、得京察、放府道的人,那晓得已经看着要如愿的事情,忽然出了这个岔儿,竟提不了员外,升不了郎中,得不了京察,放不了道府,还要出去做个候补官儿。可见,事由前定,俗语说的“满饭好吃,满话难说”,而况这做官是赵孟之所贵赵孟能贱之的事体,怎么能自己拿得稳稳的呢?
然而,他京官的运气已终,外官的运气甚好。到了省,这胡雨帅因为他是厉尚书的门生,甚为亲热。不多几天,就委了地河工局的提调。这位乔方伯更为契重,说他是学有本源的人。
乔方伯正兼着学务处总理的差使,就同抚台要了他,兼着学务处的提调,面子要算好极了。那学务处的委员甚多,懂得学务的却甚少。贾端甫看着皆不足与谈,只有一位参议兼高等学堂总理的魏琢人太史,见了两面觉得甚有道理。这位魏太史官名行坚,是江西南昌府人,未满弱冠即入词林。后来,因为参了一位当道大员,这位大员勋位名望甚为朝廷倚重。他这折子上去,不但没有参得动他,反传旨严加申饬,几乎送了前程。他见风头不好,就告养回家。这胡雨帅做江西粮道的时候,就同他很要好。到河南抚台,正值朝旨申饬各省县办学堂,就把这魏太史卑礼厚币的请来开办。胡雨帅于学堂的事体,本来丝毫不懂,全仗魏太史维持。布置高等学堂预备科开学的这天,行礼已毕,教习领着学生上来参见,胡雨帅要想说两句内行话,就望着魏太史道:“这学生的功课里头,体操一门那是最有益的,我天天还要做那八段锦的功夫呢。算学一门似乎可以随便些,难道叫他们学成功了,到洋行里去做刚伯杜么?至于地理,这是琢翁贵省的人最讲究的,琢翁想来也总高明的了,来龙去脉水风木火那是不容易考求的呢,他们在这学堂里学成了就能够替人家看地么,还是也要到山里去走走,磨练磨练呢。”魏太史晓得他全弄左了,怕他下不来台,只好含糊答应了两句,拿别的话岔开去,这番话却是通学堂都听见的。魏太史虽然再三叮嘱,不准传说出去。然而,那里拦得住这许多嘴呢,恰好同时有一位省抚,也是因为要办学堂,开了个单子叫那学堂总理买几部书,那位学堂总理,把单子一看共是五个字,分作三行,第一行是“抉微”两个字,第二行是“天文”两个字,第三行是“雷”一个字。这位总理看了不解,只得上去请示道:“奉大帅发下单子吩咐买几部书,那‘扶微’大约是几何‘抉微’了?”那位省抚点头道:“不错!”这总理又问道:“请示这‘天文’买那一种呢?”那位省抚道:“亏你是一位翰林,连个‘天文’的书都不晓得,可笑可笑。”说着就端茶送客。
那个“雷”字,这位总理也不敢再问。回到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