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傅只和他过了一次
招,他就将师傅的剑法偷学了去,看他剑法上的修为,比起大师姐都要强些!
司马青衿在王平真灵前焚香施礼,转身对君舆说道:「方贤侄,将你的剑给
我。」君舆不知何意,恭恭敬敬递上剑去。司马青衿接过,说道:「将山上弟子
都召来吧,咱们这便赐剑。」
原来正教之中,每次掌门人新任,必先经过「赐剑」之礼,一般由本派元老
或者正教中德高望重的高人向新任掌门赐剑。这往往是一个门派中的重头大事,
新掌门要斋戒沐浴三日,择良辰,上高台,大宴宾客,祝罢天地之后,再请赐剑
之礼。因王平真去世,禹清等人便给司马青衿送去消息,告之门派之变,请他前
来完礼。
不一刻,众人云集,连秦妙蕊也一身白孝,远远站着观看。司马青衿站在人
群之前,高声叫道:「九成山方君舆!」
君舆一凛,答道:「弟子在!」
司马青衿道:「跪下接剑。」君舆双膝跪倒,司马青衿随手将剑放在了他手
中,说道:「好了,赐剑礼毕。方掌门,恭喜你执掌我江南九成山一脉,请起来
吧。」
君舆虽不喜繁文缛节,却也万万料不到司马青衿如此随意。司马青衿见他愕
然,说道:「仪式罢了,有则足矣。」他转头向观礼的众弟子道:「他做掌门,
诸位愿意么?」
众人齐口答道:「愿意!」
司马青衿点点头,又拍拍君舆的肩头说道:「随我来,我有些话要问你。」
两人来到静室之内,司马青衿道:「我有三个疑问,需要你为我详解。」
君舆拱手道:「弟子知无不言!」
司马青衿道:「第一个疑问,你师叔怎么死的?」
君舆想了一想,便从融州府瘟疫讲起,说到九宸丹陵府攻山,又说到昭遂平
妖,再谈到赤丹子招揽,最后将巡夜弟子在花园中见到王平真喉咙中剑而亡,发
出警报,自己立刻提剑搜山的经过详细讲了一遍。
司马青衿默默听完,沉吟片刻,说道:「九宸丹陵府确有嫌疑,但应该不是
那妖怪!那妖若是报复,九成山必然一片血雨腥风,只怕你也抵挡不住。」
君舆吃了一惊,问道:「那妖如此厉害?」
司马青衿点头道:「她是当年老四大妖将之一,唤作莫问。」
君舆心中一直有个疑团,便趁机问道:「司马前辈,你既然早就看出她是妖
怪,为何不去捉她呢?」
司马青衿反问道:「我为何要去捉她呢?是妖便要捉?这是谁定的规矩?我
倒觉得有些妖比起人来,还要可爱些。」自平妖之役之后,除妖务尽早已成为各
大门派严加恪守的教条之一。如此大逆不道的言论,简直是莫大罪孽,若是从寻
常正教弟子口中所出,轻则被革出门墙,重则有剜舌之祸。
君舆一时怔住,问道:「那当年的平妖之役,前辈莫非是不赞成的?」
司马青衿望了君舆一眼,道:「平妖之役,我亲自领着江南诸派浴血攻杀。
彼时妖魔道太过猖獗,已将正教逼到绝境,不得不做鱼死网破之举。如今形势倒
转,倒是正教在苦苦逼迫着妖魔道了。」
君舆说道:「前辈为何不愿将妖魔道完全铲除呢?若他们卷土重来,那我正
教岂不危矣?生民岂不涂炭?」
司马青衿长笑一声,说道:「若妖魔道重掌局势,正教则危矣,生民却不一
定涂炭。你可知道,妖魔道历届魔君,都和昆仑蓟子一样,强调爱民。」
这些言论与君舆所闻大相径庭,但偏偏又由司马青衿说出,君舆心中迷惘,
不由问道:「妖魔道爱民?」
司马青衿冷笑道:「话虽如此,自然也少不了横征暴敛之举。无论谁高高在
上,终究离不开黎民劳作供奉。只不过大家都说爱民爱民,又有几人是真正将庶
民生死放在心上的呢?且不去说妖魔道,就算你九成山,逢此大灾,却只有贪财
自保,哪里又有半点为民之心?」他说到此处,目光锋锐,直逼君舆双瞳:「如
今你执掌九成山,我的第二问就是,你这新晋掌门将如何应对融州府的瘟疫?」
君舆迎着他的目光,并无退避之意,只淡淡道:「弟子将竭全山之力,救治
灾民。」
司马青衿望着他,忽然哈哈大笑。他笑了几声,眼光瞥见君舆身上的麻衣,
便收敛面容,说道:「好!你如果要扑灭瘟疫,我倒可以助你一臂之力。」说完
心中默默祝祷:「王道兄,恕我不敬,看到你这师侄,山人对你的仙逝只有完全
节哀,大笑顺变了。」
见君舆称谢,司马青衿毫不在意的摆摆手,说道:「我还有第三个疑问,但
却是私事,你可答可不答。」
君舆拱手道:「请前辈发问。」
司马青衿沉吟了下,问道:「是她亲自传了你这套小三十六重天剑法么?」
君舆见他问的无头无脑,琢磨了一下,才说道:「是南溪若前辈以这套剑法
考较我,我依葫芦画瓢学来的。」他见司马青衿还是意犹未尽,便将前情说了一
遍。
司马青衿听罢悠然不语,抬眼向空,默默静坐。君舆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也
敛声屏息,陪在一旁。
司马青衿忽然喟然一笑,收回追思,转头对君舆道:「你定是另有名师指点
吧?你的元气锁、勾剔指,还有这最厉害的镜射之术,都不是你的师门能教会你
的。」
君舆虽会这些道法,却不知道名称,不由问道:「镜射之术?」
司马青衿道:「正是!若无这镜射之术,你怎能一看别人的招法,就能立刻
学会呢?不知道指点你的那位名师,是何方高人?」
君舆致歉道:「我曾立誓,关于此事,不能透露半分。」
司马青衿笑道:「那便不要说了。我只是想起了故人,随便问问罢了。」司
马青衿生性疏狂,毫无前辈尊长的架子,他对君舆青眼有加,与他相谈甚欢。当
夜君舆应司马青衿之邀,也不再守夜,与他彻夜长谈,抵足而眠,听他议论各门
各派,谈论道术武功,从中大得裨益。
第二日,司马青衿与君舆欲要下山,清禹恐山上空虚,又出什么闪失,忧心
忡忡。司马青衿道:「无妨。你去找一匹长布来,题上『司马青衿在此』六个大
字,挂在山门上,看谁敢乱来!」
君舆赞道:「前辈气势如虹,令人心胸畅爽!」
司马青衿笑道:「你哪里知道,我年轻时,大家都管我叫司马狂徒,一言不
合便拔剑决斗。如今年岁长了,这腔热血也凉了,只有恶名依然在外,不过也有
好处,那便是至今没几个人敢真把老子惹急了。」
两人进到昭遂城中,找到知府刘大人。原来司马青衿一路而来,详细探查,
发现瘟疫肆虐的各村各镇之中,但凡铁匠火工,少有染疾。他推测烈火焚烧能消
除病源,便建议刘大人以州府之名发令,让各地将死者火化,以生石灰掩埋病人
排泄呕吐之物,以控制瘟疫流传。
刘大人素闻司马青衿大名,知道他是江南正教的首领,见他肯出手帮助灭除
瘟疫,喜出望外,满口应承,立刻着人去办。
君舆和司马青衿在昭遂中重修医馆,九成山又拿出山上积蓄,按着凌雨嘉的
验方购药烹煮,免费施济。君舆更是没日没夜的画符散发,一时间灾民如久旱逢
雨,欢声雷动。司马青衿见君舆耗费灵力巨大,便又传了他一门心法,令他闲暇
修炼。君舆一练之下,才发觉得了异宝,灵力在那心法引导之下,竟泊泊然愈加
丰沛,再也不因制符而涸了。
就在秦妙蕊心痛无比的看着大笔钱财打了水漂的同时,瘟疫渐渐被压制了下
来,九成山在融州府声望之隆,更是达到了顶峰。昭遂杨家大公子和少奶奶生死
下落不明,阖府忧伤不止,但终于慢慢的被人们遗忘在脑后了。
司马青衿年轻时以天纵英才之名,闻达于江湖,他虽无镜射之术,但胸中所
学颇杂,各门各派的道术武功,随手拈来,无一不精。君舆资质绝佳,司马青衿
仿佛是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欣喜之余恨不得倾囊而授,君舆得他指点,眼界大
开,对道术的领悟更上层楼,修为愈发精进。两人半师半友,相处甚洽,不觉竟
过了将近一个月。
司马青衿见论道大会迫在眉睫,他想到尚有许多杂事需要处理,顿时感觉头
大如斗,却也不得不向君舆告辞。君舆难以挽留,只好送别。
临行时司马青衿道:「我教你的心法,并非寻常道术,乃是我根据昆仑秘法
自创的心血之作,因与你有缘,便传了给你。」君舆感动,连忙拜谢。
司马青衿说道:「这套心法唤作玄明鉴虚诀,之所以传给你,尚有另一层用
意。你所修习的异门道法,乃从修内丹而至炼元婴,虽则威力巨大,但切忌走偏
而堕入魔道。我这门心法,便能让你时时检查,以避免将元婴炼成了魔胎。你附
耳过来,我再传你一些要紧的口诀。」他在君舆的耳边传授了法门,君舆倾心记
忆,正要感谢,司马青衿大袖一摆,说道:「论道大会咱们再聚。」说罢竟头也
不回,飘然而去。
君舆目送他背影消失在山路之上,又静静伫立了一会,走回山上。沿途碰到
众弟子向他行礼,他只是还礼,却一言不发。
君舆径直走到王平真平时练气的静室,吩咐清禹替他把守外面院子的大门,
不许任何人进来。清禹知道他要入定修炼,一口答应,他害怕自己势孤,便又叫
了王宓等几人,一同守在院子外面,不敢去惊扰了君舆。
那静室之内有一面大大的衣冠镜,君舆默默站在镜前,看着镜中的自己。良
久之后,他面沉如水,开口问道:「你是谁?」那镜子中的君舆口型开合,好似
也在无声的问道:「你是谁?」
第二十回
静室中无人应答,一片寂静。君舆不再说话,盘膝坐在蒲团之上,运起玄明
鉴虚诀,渐渐入定。他的听、视、嗅、味、触等感觉逐一迟钝,渐至寂灭。一缕
神思被那法诀引导,遁入空明混沌之中。
君舆仿佛身处一个黑魆魆的幽洞,洞穴不知道有多深。周围是不尽的晦暝蒙
昧,无头无底,无前无后,连时间都好似停顿了。无尽的黑暗就像一个狰狞的巨
兽,张着血盆大口,要将他一口吞噬。君舆五感尽失,但并不迷惘,他运起司马
青衿所传的关键口诀,只将道心筑稳。
不知过了多久,两侧耳畔飒飒生风,他忽然就能听到声音了,紧接着远处白
光耀眼,目光望过去,竟是一个出口。
君舆一提气,身子应念而动,便朝那洞口飞去。出口看似极近,但飞了良久
也没飞到。
起先瞧那洞口只有井口大小,他离得越近,那洞口就越来越大,尺寸由圆桌
而至厅堂,由厅堂而至楼阁,等真正到了洞口时,
才发现这洞口长宽都有数十丈,
一座小山进出都绰绰有余。
君舆向那洞口外一望,只见万里云天之下,一片泽国。他身子飞到半空之中,
极目远眺,这才发现脚下原是一个大湖,湖面烟波飘渺,无边无际,一眼看上去
有如汪洋。湖水清澈见底,远远的岸边依稀可见青山一线,山峦起伏。
君舆见此奇景,为之一爽,忖道:" 这便是心湖么?" 他飞掠在那湖面之上,
水气扑面,清新的味道直沁肺腑。君舆胸襟颇广,故心湖也随之博大。全速飞驰
了一炷香时间,他才踏上岸边的土地。
君舆适才掠过心湖时,碧空如洗,湖光潋滟,白云倒映其中,让人心旷神怡。
然而脚才沾到地上的泥土,风景陡然一变,竟是一片荒草连天,霜色生寒,耳边
风过疏林,其声幽怨,远处山月昏蒙,睹之神伤。他吃了一惊,暗道:这是什么
地方?竟凄凉如斯,令人断肠?
他在那草地上走了几步,突然冒出数个人声,或远或近在自己耳旁不断回响:
" 云炫至今何在?""他生死如何?""师叔是被谁杀死的?""如何应付九宸丹陵府?"
君舆吓了一跳,但立刻辨出是那正是自己的声音,顿时了然:原来这是我心
中忧愁焦虑所在!他又走了几步,果然又是数件苦闷之事浮上心头。君舆心中烦
忧,几乎不能举步,长叹一声,愁肠牵动之下,竟有了泪意。君舆素来心肠极坚,
即使师傅师娘去世,他也只是略一垂泪,便过去安慰云炫。
此刻见自己泫然欲泣,大异平常,君舆心中不由一悚,慌忙默运司马青衿传
授的口诀,玄明鉴虚诀即刻发动起来。他头脑一清,焦虑尽去。在那荒草间走动
时,虽然忡忡忧思仍不断袭来,但他自能洞若观火,不再受情绪所扰。
他走着走着,前面出现一片树林,枝叶茂密,枝干参天。树与树之间如老蚕
吐丝,似蜘蛛结网,密密麻麻的连着无数细细的银丝。
君舆看着奇怪,伸手轻轻点向一根银丝,唐翩的笑脸立刻出现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