缓缓地走着,好不容易等到赵平予抬起头来,不由得泛起喜色,指着远方的山头,对着蓝洁芸像小孩子般地喊着,“就是那儿!就是那儿!洁芸妳看,平予终于…终于回到家来了。”
“可不是吗?”嘴上微微一笑,蓝洁芸的注意力却不在远方山上,全放在身边的他身上。
当真是好不容易啊!蓝洁芸想着。从那日离开崖底之后,赵平予就没真的开心过,连在蓝洁芸前面也只是强颜欢笑。而蓝洁芸呢?一路上她费尽心力,却也没办法将他心底的难受解去,让赵平予笑开来,只能一点一点、抽丝剥茧地,将他心头的忧郁和难受一点点拂去,还他自由。
这体贴娇妻一路上的努力,赵平予都看在心里,但师尊说的真是不错,‘有些事情可以看穿却无法跳脱’。赵平予虽已千百遍告诉自己,爹爹真的已赴西方极乐世界,再不会回来了,连骨灰都沉睡在那土石堆之下,永伴武夷山中的青山绿水,但心头的那股沉甸,却是怎么也舒散不开,偶尔强迫自己笑出声来,但光看蓝洁芸忍不住表露出来的神色,就知道这种装出来的快乐,简直比哭还要难看得多,赵平予拿自己没法,也只能这样慢慢走回玄元门去,先交代了事情再说。
幸好当日蓝洁芸绕了一圈,虽没有发现任何路可以进去,却找着了众人原先留在洞外,未及带走的包袱。里头的衣裳受了一年的风吹雨打,虽已破落的不成样子,有些还生了霉,但里头的随身银两可还好端端的,省吃俭用之下,还够给付蓝洁芸和赵平予下山打理身上衣裳,以及回玄元门的路费,一路上至少不必餐风露宿,加上赵平予对她加意怜惜,这一路上至少不太难过。
不过到了今日,她总算看到赵平予的笑容,其中没有丝毫狡伪,全是游子即将归家的喜悦,看的蓝洁芸心中涨满了甜意,一路上为鼓舞赵平予所花的心力,彷佛都在这一笑中得到了代价。
“好高兴喔,洁芸?”看蓝洁芸满面欢容,赵平予不由得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他虽因着将要回家而乐在心头,但这一路上蓝洁芸为了他,故意不取道回吉州,直接上玄元门来,赵平予虽感她苦心,但蓝洁芸显也因此心有罫碍,一路上难露喜容,现在却是和他一般的乐在其中。
“当然…”娇笑地偎入了赵平予的怀中,全然不理现在是在大白天底下的道路上头,随时可能有人看到两人的亲昵举动,彷佛她已是喜翻了心,再不愿有丝毫伪饰,“予弟你终于…终于笑了出来,一点做作也无,这是…是这段日子以来,洁芸看到的头一回,怎容洁芸不喜上眉梢?”
“对…对不起,这一路上辛苦洁芸了,”赵平予笑了笑,他这才发现,自己彷佛连身子都轻了不少,一时间真的心中再没什么难过了,现在的他除了飞奔上山,见过一年多不见的师父和师娘外,就只想紧紧搂住怀中的蓝洁芸,看着她毫不掩饰的欢喜,“平予现在真的很开心,不是因为就要回到家了,是因为…因为有洁芸妳陪着啊…以后我不会再让妳担心了,真的。”
仰起了泛着光辉的俏脸,蓝洁芸正要答话,突地两人神色一整,几乎是同时听到,一阵兵刃交接的微响,随风传入了两人耳中,声音虽是不大,但听来却像是就在左近,不过里许之遥。
虽说是在大路上头,不过这儿并不算什么繁华地方,四周根本没什么行人,毋庸担心露艺惊人,以两人现下的功力,若尽展轻功,这里许之遥的距离,不过是几下起落罢了。
循声找到了兵刃响起之处,赵平予和蓝洁芸不明所以,为免打草惊蛇,先躲在树丛中看情况,再决定是否出手干预。不看还好,一看之下蓝洁芸差点要叫出声来,眼前的空地上头分成了两群,一边是两男一女,车轮般围着一个青年秀士打杀,那秀士大约三十来岁年纪,剑眉星目、挺鼻朱唇,相貌英挺俊美非常,兼且手底极硬,虽是以一敌三的劣势,出手之间兀自攻多守少。
不过真教蓝洁芸差点儿惊呼出声的,是正围攻那秀士的三个人,原先三人车轮般打转,她还没看清楚面貌,但仔细一瞧,这三人竟正是许久不见的郑平亚、蓝洁茵和蓝玉萍!
若换了个性急的人,怕早就出声招呼了,但蓝洁芸向来性缓,加上三比一,纵使蓝洁茵等人武功不及,一时之间也败不下去,因此她也不必急着出手,先定下心来,看看周遭情况再说。
仔细一看,蓝洁芸柳眉微皱,郑平亚等三人的出手大异从前,看得出来都是惊世绝学,多半是分别后的这一年奇遇不少,得高人传功,只是手上招式太过厉害,三人显是初学乍练,还体会不到其中精髓,还发挥不出招式的几成力道;加上显然不曾试过三人合力对敌,虽是以众敌寡,但出手间彼此杆格,反倒减弱了威力。何况中间那青年秀士双剑抡飞急旋,出手奇快,招式精妙已极、熟习而流,虽是敌众我寡,却丝毫不落下风,反倒还渐渐主导战局,慢慢扳过了局势。
但在另外一边,局势却是大有不同,乃是六七个人围着三个老者。虽同样是以众凌寡,但情况和另外一边却全不一样,被围的三人一人使剑、一人使戟、另一人手中则是一柄利斧,兵刃挥动之间精光流幻,光看便知必是神兵利器;可围着他们的六人手中兵刃虽不算起眼,但脚下步伐轮转迅速,攻势此起彼落,显是排了个习练已久的阵形,互相弥补缺陷,攻势连绵不断,被困的三人虽有神兵利器在身,却始终难以突围而出,光只是这样守着,就已经耗尽全力了。
仔细看清楚被困三老者手中的兵器,蓝洁芸差点看呆了眼,若她没有看错,三位老者手中的兵器,便是四大神器除‘青龙刃’外的其余三项:‘百斤定山戟’、‘羽翼剑’和‘七两薄斧’!难不成眼前阵中被困的缚手缚脚,只能勉采守势,毫无破阵之方的三位老者,就是风云录上排名第二三四的‘流云剑圣’尚光弘、‘飞鸿’梁虹琦和‘铁臂神’骆飞鹰吗?
若仔细观察,蓝洁芸倒还真信了,这三人必是风云录上出名相交莫逆的三大高手,就算不看手中神兵,光看他们的出手招式,尽皆极精极妙,和郑平亚等三人所用招式如出一格,只是精准玄妙,尽得招式精髓,和郑平亚等人动手间的混乱缓慢,威力的差距简直就是天壤之别。
但围着他们的六人,出手之间个人武功虽和三人差了好大一截,但也是武林中少有的高手了,兼且默契十足,犹如常山蛇般首尾衔接、攻守互助,显然这阵法本身便是威力强大,加上六人习练颇久,尽得其中三昧,一时间竟困的三人无隙可乘。只是两方以个人而论,武功相差实在太大,若这六人的武功和三人相较下差距小上一些,现在三位前辈恐怕身上已经负伤了。
虽说是以六敌三,但对被困的三人而言,并非就变成一比二那般简单。一来三人之间像是没曾练过合击之术,为免自相残杀,被困在核心时招式挥洒不出,愈打愈短,反发挥不出威力,出招时与其说意欲伤敌,不如说是小心翼翼,将注意力放在避免伤到自己人身上;二来那六人进退裕如,阵法运转之顺已臻化境,攻守之际首尾相连,外观看来是以六对三,实际上被困的三人每人都是一个打六个,加上自己人缚手缚脚,就有十分功力也最多发挥到四五分,自是冲不出来。
更何况在战圈之外,还有一人低首敛目,在一旁绕着圈子,步伐或大或小、行速忽急忽缓,却是紧贴在战圈不离。蓝洁芸原先还看不出来,他到底在搞什么把戏,但她今日武功,已胜当初入山之时,眼力也大有增进,仔细看得片刻,已发现那人步伐间的精髓所在,他虽未出手,但每步踏下去,手中那未出鞘的长剑,都似微微变化了位置,像是随时可以踏入战圈,出手克敌。
不想还好,一仔细推敲,蓝洁芸不由得背心发汗,那人与这阵法多半颇有关系,从他每一步踏下,蓝洁芸便发现,这人所取的位置,都是最不干扰六人阵形的位置,从那儿踏入阵中,丝毫无伤于阵形的完整;加上若从他所取的空位入阵,恰好都是三人露出空门的地方,若不先变招守住,等他进阵时三人绝难免负伤。只要他摆出入阵动手的款儿,三人想不变招死守都难,自然更不可能有空隙破阵了,那种无形的压力,恐怕比围着他们不住打转出招的六人,还要大得多呢!看来就因为有他在,这阵形的威力才能发挥个十足十,怪不得那三位前辈困在阵中,一筹莫展。
照理来说,以寡敌众时最大的问题,一来是人少的一方,没有回气回力的空隙,而对方却可以随时轮替暂退,让友方接住对方的反攻,养精蓄锐后再行出手,迫得人少的一方至死方休。
更重要的一点是,双方对敌宛如棋盘奕子,最重要的是通晓全局,争取主动,但若双方众寡不均,人多的一方能够抽身休息,自然更能观测全局,做出最明智的处断,而人少的一方却只能面对眼前的难关步步自保,无暇抽身观察全局,只能步步接招,任对方攻势如潮水般汹涌而来。
这情况就好像棋盘对奕的双方,一边一次只能下一子,另一边却能一次连下数步。所谓‘高手之争、棋高一着’,就算棋力真有差距,也不过一步之差而已,若真让对方能连下数步,除非双方的棋力真的相差太远,若两方差距不太大,任你是绝代国手,在这种劣势下怕也非败不可。
不过这一点优势,必须建立在人多的一方有合战的默契,从开打之初就能采取主动,逼的对方只能步步接招,毫无反攻之力,否则若让人少的一方争取到主动,还能观测全局,没有默契的众人也只会变成被对方个个击破的饵食罢了。现在郑平亚一方的战况就是这样,三人各自为政,攻守之间全没有一点默契,毫无轮换衔接而言,反而互相妨碍出手,对方虽只一人,但他武功较高,又夺到主动,招招逼得三人非应不可,若非郑平亚等人占了人数之利,怕早已败下阵来了。
虽然以蓝洁芸的本心,实在不喜欢恃众凌寡,但一边是自己的妹妹,以三敌一却是节节败退,若不快救,郑平亚看来还能多撑几招,但遮拦乏力的蓝洁茵和蓝玉萍怕就要受伤;二来被郑平亚等人围攻的那人,衣襟开口处绣着朵白色的云彩,加上功夫又这么高明,蓝洁芸虽不认识,却也猜得到,这人多半是天门中席云堂的重要人物,说不定就是堂主白宁枫亲临。以郑平亚对天门的满腹恨怒,加上蓝家和天门关系也不大好,以众敌寡之事虽不甚光明,却也是其情可悯。
“我们出手吧,予弟。予弟?”
推了赵平予一把,看他完全没有反应,蓝洁芸转回头来,只见赵平予目瞪口呆,看的却不是郑平亚这一方,眼睛直瞪着另一边战圈之外看似悠闲晃荡,实则镇着阵中三人退不出来的那人。
虽说那人只似亭庑闲步,全看不出武功深浅,但光只是在这情形之下,还能神情悠闲,喜怒不形于色,看似行动平凡,却把阵中三人的行动拿捏的恰到好处,绝不留一丝突破的空间,这人恐怕绝不弱于另一边的青年秀士。加上他和那六人衣襟之上绣的一朵黑云,模样像是正被风刮着走一般,显是天门阴风堂中高手,蓝洁芸不由得猜想,这人恐怕就是阴风堂的堂主阴京常了。
虽说阴京常行事沉潜低调,在外头声名不显,但蓝家和天门向来不睦,蓝洁芸对天门之中的高手,虽不能说是如数家珍,却也是知其大概。天门的三风二云五大堂主,再加上五堂主之师,也是天门门主的‘一柱擎天’杨干、副门主杨巨初,号称天门七大高手,武功上均有独到造诣。
其中白宁枫年纪虽最轻,但天资过人,算得上后来居上,武功在七大高手之中可排第三,仅次于门主杨干和副门主杨巨初之后;而阴京常呢?虽说其人武功较弱,以武而论在七人中最末,但在训练弟子部属方面,却有独到之处。若面前此人真是阴京常,那困着风云录三大高手的,必是他一手调教出来的‘阴风六识’,虽说武功尚不及阴京常,但朝夕相处,默契却是十足十,兼且排着阴京常亲授千锤百炼的阵法,攻守兼资之下,也怪不得尚光弘等人一时之间难以脱出了。
“予弟?”又问了一声,连蓝洁芸也不由得心生疑惑。就算赵平予当真看出了面前数人的不平凡,但蓝洁茵等人已趋败阵,若要出手救人非快不可,真不知他在等什么?
“是…是我师尊…”吞了一口口水,赵平予声音发颤,好不容易才说出了口来。
举目一望,却怎么也看不到半个类似元真子的身影,蓝洁芸正想发问,突地涌起了一个念头,赵平予口中所说的师尊怕不是元真子,而是当年为他续命的高人,那令他尊敬有加的神秘人物。若此人竟是天门中人,甚至还是两大堂主之一,就怪不得赵平予会如此踟蹰不进了。
“是…是那位…”连声音都发着颤声,蓝洁芸心中激荡难遏,若赵平予的师尊真是天门中人,别说出手帮颇有夙怨的郑平亚了,说不定还有可能转来对付她呢!虽说她清楚赵平予重情义的性子,知道他心中虽是挣扎正殷,不知要帮师兄还是师尊,不过无论如何,也不会这样出手对付郑平亚,最多是躲着观其风色,等事情结束后再装没事人般地离开。可眼前蓝洁茵等人已是步步败退,再撑不下去了,蓝洁芸当真是心急如焚,偏又不愿抵触他的想法,可也真难呢!
“右…右边战圈外巡着的…”咬了咬牙,赵平予从衣上撕下了一块,快手快脚地蒙住了脸孔,只露出了眼睛。情急之下,他也只想得到这个方法,若要瞒着自己身份,既不让师尊发觉是自己,又要出手帮郑平亚的忙,怕也只有这一招了。虽说相隔十年,又是从幼童长成成人,面目变化最大的一段时间,师尊未必能一眼看穿是自己,但无论如何,赵平予也不愿明目张胆地和对自己有续命之恩的师尊动手,如果出声招呼,识得自己声音的郑平亚该当不会误会才是。
一声呼啸,两人同时出手,身形到处已穿入郑平亚这边的战阵,正恰到好处地挡下了那青年秀士右手剑连环进招,向腿上轻伤倒地的蓝玉萍下手的三击;而被那青年左手剑迫在外围的郑平亚和蓝洁茵,至此才算稍稍松了口气。
“二师兄,是我平予。我和洁芸先挡着他,你们依序进招,千万别自乱阵脚。”
看到蒙面人和蓝洁芸双双从天而降,和那中年秀士展开激战,好不容易缓了手的郑平亚微微一惊,待得听到来援者竟是许久不见的赵平予时,心中也真不知是喜是怒。深吸了一口气,手腕一振,彷佛要把方才只有挨打份儿的气全发出来似的,郑平亚寻瑕抵隙,招招击向那秀士要害。
这一下可完全不同了,一来赵平予和蓝洁芸默契较佳,吃了亏的郑平亚也发觉了问题所在,出手招式虽是杀气十足,彷若怒火中烧,下手之际却是小心谨慎,尽量不阻扰到赵平予等人的出手;再说剧斗之后,那秀士武功再高,以一敌三,虽占着优势,但身体的疲累程度却是远在对方任何一人之上,何况对手又增了生力军,兼且眼光高明、默契十足,举手投足间招式虽不如郑平亚等人巧妙,配合上却要好得太多,全没方才那般破绽处处,一时间逼的他只能采取守势。
看那秀士没两下便落在下风,另一边战圈外的那人一声冷哼,声震全场,将这边所有人的眼光全吸了过去,只见他长剑出鞘,脚下连走数步,转眼间已穿入阵中,手中长剑犹如化成了一条墨龙,剑身虽是黑黝黝的毫不起眼,但在他连环三剑之下,却攻的三人登时手忙脚乱。虽说他貌不惊人,在赵平予眼中,出手之间功力也逊于这边的青年秀士,但出手却是巧妙已极,正契合着三人出手挡格的空隙,才出三招三人已是败象连连,纵有神兵利器在手,却是再战不下去了。
也不知他脚下的步子是怎么走的,明明阵形没什么空隙,但三招一过,他竟又踏出了阵外。
“在下阴京常,忝任天门阴风堂主,”将手中黑沉沉的长剑收入鞘中,彷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似的,他身边的六人也同时停了手,只是聚精会神地监视着阵中三人;而另一边的战局呢?看到阴京常才一出手,三击虽是未中,却已令阵中三人手忙脚乱,更难抵挡,一见便知若他真下杀手,阵中三人恐已难全身而退,也只好暂时停下手来,“这位是敝师弟,席云堂主白宁枫。”
微微顿了一下,阴京常双拳一抱,向阵中三人一揖,眼光却随即转到了赵平予身上,“这一回晚辈并不想和各位分出生死,不如双方罢手如何?还请尚前辈示下。”
知道若再打下去,就算郑平亚那边当真能解决掉白宁枫,大杀天门气焰,但自己这边三人恐怕也要负上不轻的伤,权衡轻重之下,‘流云剑圣’尚光弘与身边的‘飞鸿’梁虹琦及‘铁臂神’骆飞鹰交换了个眼色,见他们也微微点头,这一架恐怕是打不下去了。若真能伤得风云录中名列前茅的他们三人,天门的声威只会更盛,就算用白宁枫的性命来换,对天门也有利的多,阴京常此时喊停手,说实在话也蛮算为自己这边设想的。“那么好…我们就此罢手吧!”
“这样最好了,”阴京常淡淡一笑,挥了挥手,阴风六识立刻便退到了他身边,却仍是专注地盯着尚光弘等人,防着他们趁机出手,毫无松懈之态;另一边的白宁枫抹了抹汗,虽难免不满之色,但却还是乖乖地走了过来,站到阴京常身边,“日后若有机会,晚辈再向三位前辈请益。十年不见,家师也颇希望能和三位前辈相聚,若三位前辈光临天门,家师必扫榻以待。请!”
看阴京常等人走远了,赵平予微带茫然地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直到一只纤细的柔荑,轻轻地覆到了自己的手上,这才回过神来,取下了蒙面巾和郑平亚等人招呼。
看到赵平予的脸,也不知为何,郑平亚竟摆出一幅不认识的表情。
“你…你是赵师弟?”
“是啊!”顾不得向另外那三位前辈致意,赵平予眉头微皱,这二师兄是怎么搞的?才分别近年,竟连自己也不认识了?虽说从方才看他们出手,赵平予也猜得出来,郑平亚武功之所以突飞猛晋,必是巧合之下受眼前这几位前辈青眼相加,传授武艺,以他出手的剑法来看,郑平亚多半还改投了‘流云剑圣’尚光弘门下。若郑平亚未禀告元真子便改投他师,这可是武林中的大忌,不过以郑平亚报仇心切,其实此事也难归责于他。但若因此连同门都不认得,可就太过份了。
“洁芸小姐,真的…真的是赵师弟吗?”
“没错,这可是千真万确。”笑了笑,在赵平予手上轻捏了一把,蓝洁芸嘴角浮起了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意。其实她也看得出来,这一年来赵平予的容貌的确‘大有长进’了,原本覆在脸上的麻子瘢痕落下不少,虽仍有残迹,但已不像之前那般形容丑恶,不过崖下没有镜子,赵平予也难看到自己的脸,因此连他都不知自己有此变化。“而且还是洁芸的夫君,还请郑少侠指教。”
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若非新投的师父在旁,蓝洁茵一句‘癞蛤蟆吃天鹅肉’差点就跑出口来了,不过看蓝洁芸和赵平予神态亲蜜地站在一起,完全没什么不自然的样儿,郑平亚和蓝洁茵、蓝玉萍就算不想相信也没有办法了,这小子真不知走了什么好运,竟得了如此美貌的娇妻。
看赵平予眉头微皱,显然还是一头雾水的样儿,蓝洁芸微微一笑,附在他的耳边,将他面容的变化告诉了他。在此同时,郑平亚也顺便将赵平予等人的来历向师父解释了一遍。
“既曾有同门之谊,平亚你也该客气点,”那看似‘流云剑圣’尚光弘的老者收起手中的羽翼剑,回了赵平予一礼,“我们正要上玄元门找元真子道长,还请赵少侠带路。”
一边走在山路上头,一边随意攀谈,两边各自都把对方这一年来发生的事情弄得清楚了。
原来当日飞奔离开山洞之后,郑平亚一时间像无头蚂蚁般乱闯,等到后头的蓝洁茵终于跟上来的当儿,两人已在林中迷了路。等到他们乱走乱撞,恰好和哭的梨花带雨的蓝玉萍遇上时,想找回原路却已找不到了,不知不觉间竟撞入了另一个山洞。
也不知是郑平亚等人交了什么好运,竟恰到好处地遇上了‘流云剑圣’尚光弘、‘飞鸿’梁虹琦和‘铁臂神’骆飞鹰在里头练功,竟蒙三大高手青眼相加,收做了徒儿。
至于尚光弘等人为何会在此出现呢?这原因大出郑平亚等人原先的预料。原来自当年风云会后,自视甚高的三人发觉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原本无名的幻影邪尊,竟能击败三人从神兵利器中得到的高妙武功,夺了风云录的魁首,加上天门的杨干排名虽弱于三人,但也只是一时败退而已,若论真实武功,实不在三人之下,尤其他有天门的庞大势力撑腰,更不必卖三人的帐。
知道武功是必须不断进步的事业,加上风云会之后,他们三人拥有神器的消息不径而走,虽说以三人的武功才智,也不怕他人的明暗手段巧取豪夺,但前有幻影邪尊威震江湖、后有杨干势力昂扬的刺激,让三人再不敢偷懒,每年的这个时候,他们总会排除万难,秘密地在以天门的实力都未必探测得到的偏僻武夷山中切磋武学,没想到因缘际会之下,竟各自收了个徒弟。
此次尚光弘等人来到此处,一来是为了和元真子说清楚,郑平亚改投尚光弘门下之事,二来也是因为探得天门的两大堂主,阴京常和白宁枫为了到位于建康的天门分堂,与其余三位堂主会合,护送一件分堂新得的异宝‘芸萝花’回总堂,将会路过此处,正好在此出手截击,想一举打掉天门如日中天的声威。
原先尚光弘等人计划周详,以老练的三人对付武功较弱的阴京常和他的随从,应能一举得胜,尽歼七人;而郑平亚等人则对上白宁枫一人,以三敌一至少也占得上优势。没想到事与愿违,阴京常等人武功虽较弱,但竟连走在路上都是戒心不去,想伏击都没有办法,阵法一排起来,一时间却困的三人一筹莫展;而白宁枫的武功也远超他们预料,一对三还能抢到主动,逼的新学乍练的郑平亚三人破绽连连、节节败退,若非赵平予等人及时来援,他们差点就要在此马失前蹄。
不过也因为此战,郑平亚原本急燥的心醒了一醒,天门的实力远超他的想象,若要复仇真得从长计议。也因此他此来除了要向元真子禀明之外,还要将元真子拉出山门,参与郑平亚的复仇之事。以尚光弘、梁虹琦和骆飞鹰身为风云录绝代高手的名望,加上玄元门的后助,或还可影响武林中几个名门正派,一旦拉到自己这方的门派多了,要复当年之仇,尽歼天门也比较有把握。
走进了玄元门的大厅,才一见到元真子,赵平予就忍不住跪了下来,泪水盈眶。
大概是因为想念这几个失去音讯的弟子吧?虽才一年多不见,但元真子看来却憔悴了不少,竟好像老了十年一般。乍见到赵平予的脸时,一时虽也没认出来,但元真子向来蛮喜欢这徒弟,可不像郑平亚那样能不见就不见,赵平予虽是形容变了不少,但轮廓却没有变,给元真子一见便认了出来。才一看到他和郑平亚进来,元真子浑身一震,竟禁不住的老泪纵横起来,连身边的玉真子也是美目含泪,忙不迭地奔向他们,彷佛期待他们回来的这一天,已期待了许久一般。
“师父…”
“好孩子,你可终于回来了。”冲向前来,颇想伸手扶起赵平予,但眼见‘流云剑圣’尚光弘、‘飞鸿’梁虹琦和‘铁臂神’骆飞鹰三大高手进来,元真子乃知礼之人,也得先行招呼。
“不知三位前辈以及蓝家几位姑娘驾临,元真未及远迎,还请恕罪。平予,你先起来吧!帮着你师娘和绛雪招呼客人,别光跪在那儿了。平亚,你也别光躲在客人后头,快出来吧!”
待得各人就座已毕,几句客气话带过,听尚光弘说到已收了郑平亚为徒,特来通知元真子此事,元真子轻吁了一口气,就这样失去一个弟子,虽难免难过,但其实他也知道,郑平亚一心复仇,另投明师,学习更上一层楼的武艺,这种事其实并不奇怪。与其说难受,还不如说他正为郑平亚感到幸运,毕竟以本门的武功,行走江湖足矣,要和天门相抗,却是颇有不足。
“父母之仇,不共戴天,平亚为了复仇而努力,也是应有之义,元真也不好阻止。平亚,从今开始你就是尚前辈的徒弟了,要好好努力,莫负了尚前辈的悉心教导,知道吗?”
“是,徒儿…平亚知道。”
才看到元真子转过头来,连发问都还来不及,赵平予已跪了下来。
“师父…平予有事瞒着师父,特来…特来请罪…”
“什么事?慢慢说出来吧!”眉头微微皱起,元真子心中不禁有些黯然,杜平殷生死未明,郑平亚又改投他人,自己现在只剩下赵平予这徒弟可以依靠。他倒是信得过赵平予的作风和沉稳,以他向来的性格和头脑,绝难为人所惑,无论如何也不会做出什么败坏门风的事情来,但看他才一入门,竟就下跪请罪,心中也不禁忐忑,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让他这么着急?
“徒儿…”咬了咬唇,赵平予深吸了一口气,将心中的话说了出来,“徒儿原姓邵,先父就是‘铁掌归元’邵华中,是为了寻找先父下落,才投入玄元门下。请师父责罚徒儿隐瞒之罪。”
“什么?是…是真的吗?”听的他差点儿跳起来,连身边的玉真子也是吓了一大跳的表情,他们怎么也没想到,赵平予竟就是邵华中的独子。元真子虽听说过邵华中有一子单名予,却以为邵华中武功既高,其子武功必也不弱,却没想到竟会是赵平予这般一点武功都不会的人。
“是…”赵平予闭上眼睛,眼角的泪忍着不肯流出来,“这次平予入武夷山,找到了先父和师兄的下落。先父和师兄堕崖之后吴越同舟,彼此怨仇已解,特命平予回山之后向师父禀明…”
“胡说!”虽已脱离了玄元门,但郑平亚和杜平殷十几年的师兄弟,关心之情溢于言表,愈听愈火,“正邪不两立,大师兄虽和邵华中一同落崖,但他向来分得清正邪是非,怎会和邵华中一丘之貉,解除怨仇?分明是你寻到大师兄之后,和邵华中同谋害死师兄,还要巧言搪塞!”
“别胡说了,平亚!快向赵少侠道歉!”大出众人意料之外,出言制止郑平亚的不是元真子也不是赵平予,而是一直旁观的尚光弘,只见他气的脸红红的,彷佛这句话伤到的,不是别人而是他自己。
“师…师父…”听的整个人都呆了,但郑平亚倒服这新拜的师父,只得闭嘴。
“大约三十年了…”叹了口气,尚光弘望了元真子一眼,等到元真子点头示意之后,才说了下去,“当年为师已经成名许久,因细故和一个少年人发生争执,那人虽是败在为师手下,却败的光明磊落,为师也很看得起他,还指点了他两手。虽是一别之后,各自天涯,但华中仍是为师看得起的人之一,他死后清名不容你恣意污蔑!以华中的性子,这么卑劣的事他才干不出来!”
慢慢地走下座来,扶起了赵平予,元真子嘴上浮起了一丝苦笑,拭去了他眼角的泪水,“平予放心,元真也信你。一来你性子温厚,不会做这等卑鄙之事;二来若当真是你所为,你也不用就此说明,当地之事仅你一人知道,若你继续隐瞒,元真永远也不可能知道真相的,是不是?所以元真知你坦荡磊落,尔后…尔后你改回原名吧!别自以为罪,元真可还想要你这个徒弟呢!”
“平予已受先父遗命…”眼泪终于忍不住流了出来,赵平予举手拭泪,语声一般平静,“邵家的恩怨全付流水,予儿自此改名赵平予,永为玄元门下,绝不…绝不改易,望师父收留。”
“你看你,就是小孩子心性,元真又没说要逐你出去,哭什么呢?”元真子嘴上说笑,自己却也忍不住流下泪来,“你师兄…你师兄临终之前,有没有交代什么?他的…他的尸骨呢?”
从怀中取出了小布包,赵平予双手过顶,将杜平殷遗留下来的布包交给了元真子,“师兄要…要平予将此物送交师父,足资…足资证明平予见到了师兄…还有…还要平予尽力助二师兄剿灭天门。此外…”声音顿了顿,有些哽咽,“师兄还说…恭喜师父和师娘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从开天辟地以来,大概只有这一回,这‘百年好合、早生贵子’的吉祥话,会惹出这么多眼泪的,气氛感染之下,不只元真子和赵平予,连尚光弘等人都不由得鼻酸,绛雪更忍不住哭了出来。
等到尚光弘等人都到了客房,厅中只留下元真子、玉真子、绛雪和赵平予师徒四人,连一路和赵平予贴的死紧,怎么也不想分别片刻的蓝洁芸,都不愿打扰他们的久别相聚,随便找了个理由避开的当儿,赵平予才将这一年在崖底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奉上,只将蓝元清的作为隐去。
“师娘…”等到禀告完了下山所见所闻,赵平予才把心中的疑问给抖了出来,“绛仙师姐呢?她上那儿去了?怎么没在山上陪着师父和师娘?”
“她啊?”嘴角浮起了一丝很难形容的笑意,也不知是赞赏、是担忧,还是对这个顽皮小女孩的又好气又好笑,玉真子微微摇了摇头,“从你们下山之后,绛仙不久也下山去了,因缘巧合之下,她竟成了排帮帮主。在看到绛仙捎回来的信之后,绛雪在山上怎么也坐不住了,这几天老是磨着我没得闲,要我准她下山和姐姐会合,一起在排帮逍遥自在呢!好吧,既然现在平予回来了,绛雪妳就去找绛仙吧!玉真就知道留不住妳的。”
“是,师父…”
赵平予也不是蠢人,他其实也看得出来,自郑平亚回山之后,久违了的绛雪老想和他攀话儿,但郑平亚的一颗心,却一直放在蓝洁茵和蓝玉萍身上,好生冷落了她。后来众人才从尚光弘口中知道,郑平亚等人分别拜三人为师,在武夷山时便已订下了婚约,那时的绛雪已是一幅要哭要哭的模样了,也难怪玉真子会赶忙找个机会把她弄下山去,少女情怀极易伤感,让她独个人冷静一下,总比在山上看着郑平亚和蓝洁茵、蓝玉萍等人亲亲蜜蜜,愈看愈是积郁难解的好。
其实连玉真子也不知道,在下山之后,绛仙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转变…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绛仙只觉浑身上下都痛,尤其是右肩方才挨的那一记劈空掌,虽说距得远了,加上绛仙内力也颇有基础,并没真的震伤她,但却刚巧选在她方登丘顶,立脚不稳的剎那,推的绛仙再站不住,骨碌碌地滚了下来,少女那嫩滑无比的肌肤,光擦都不知擦伤了多少地方,连衣上都沾的脏兮兮的,满是灰沙和尘埃。再加上知道敌人会立即追下,滚到丘底的绛仙连一秒都不敢多待,忙不迭地钻入了这小山洞之中,一歇下来登时全身发软,再也逃不动了。
她原没想到,竟会变成这番情况。自郑平亚和赵平予两人下山之后,师父又和师伯黏的死紧,像是要把以前荒废掉的时间一口气全补过来似的,绛仙在山上颇觉无聊,好不容易才借着师伯思念了无音讯弟子的机会,硬是让师父答应自己下山寻访郑平亚他们的踪迹。
虽说自知武功尚未大成,但绛仙生性爱玩爱闹,要她不管别人的闲事,简直像要她的命一般,下山不过数日,绛仙就出手干涉了一件恃艺压人的事儿。没想到这回遇上的对手,武功却比她想象还高得多,兼且人多势众,见她一个单身女子,又生得美貌,竟打算掳她过去,加以非礼。
虽说打不过人家,但绛仙的轻功着实不弱,造诣尤在剑法之上,打打逃逃,一时间倒也没吃亏,用她那顽皮智计,还打发了对方四五个人,不过也因此激发了对方凶性,仅剩的三人竟追着不休,一幅不将拿到手尽情玩弄誓不罢休的模样,逼的绛仙边打边逃,今儿终于给对方追了上来,虽说又伤了对方一人,但这一掌却挨的着实不轻,痛的她一时间双腿发软,那里都去不了了。
虽是如此,绛仙倒不觉得是自己错了,原先当她对上对方的高超武功时,虽也难免暗怪自己多管闲事,但一路打打逃逃,绛仙却也暗中探听到,这回缀上自己的,竟是天门当中某个分堂的副堂主级人物,怪不得前呼后拥,一幅威风十足的模样。反正绛仙因着郑平亚的缘故,和天门是友好不了了,打起来也没得说,只是现在前无去路,后有追兵,一时间还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耳边听到对方两人的商议声音,愈来愈近,眼前的暗处竟也慢慢浮起了一丝亮光,看来那追着自己过来的两人,见自己负伤滚落丘底,多半躲入了洞中,贼心不死下竟点着火把追了进来。
强忍着身上的痛,绛仙摸索着站起身来,循着石壁缓缓移动,躲进了阴暗之中。幸好这山洞之中腹地虽是不大,但从愈来愈亮的微光看来,四周的岔道却有好多条,自己现下所在之处看来正是众岔道的汇合之点,而她躲在角落暗处,若不仔细看过,绝发现不到她,若对方追到此处后,没能仔细搜索四周,一个不慎漏掉了她,竟追到岔道里头去,或许绛仙还能逃出生天呢!
“妈的,那小娘!武功不怎么样,诡计倒是不少,竟伤了我傅钦霖好几个弟兄!这回她钻进洞里来了,看她还逃得到那里去?这下落到老子手里,非把她剥皮拆骨不可!”
“光剥皮拆骨,未免太便宜她了,副座。”在那大汉身边举着火把,一脸谄笑的汉子一边陪着笑,一边注意着四周情况,一点都不敢大意。他们两人武功虽都在绛仙之上,当真动手绝对不惧,但现在位在这阴暗的洞中,那一记劈空掌虽说多半震的她再无力反抗,不过还是小心才好,免得偷鸡不着蚀把米,那才冤枉。“那小娘年轻,倒还生的有几分姿色,看来还是在室的,等拿到手后不如由副座给她开苞,爽过之后再看要怎么想法子对付她,也好给副座您出这口气。”
“放心啦,小子!”那大汉哈哈一笑,重重在那谄笑汉子肩上拍了一记,“把那小娘们开苞之后,你就得个第二,这回伤到的弟兄人人有份,看她能撑到第几个人?如果大家都玩完了她还没死,咱们再看看要怎生泡制她,总之不会让她好死,竟敢惹上傅钦霖我,真是不知死活!”
“副座放心,这回我们一定…咦?”举着火把的两人走到了这腹地之中,举目却见周遭有好几条岔道,竟不知绛仙躲到那里去了。“可恶!又给她逃了!”
“她逃不远的,”拿过了火把,蹲下了身子,那名唤傅钦霖的大汉看了看地上,抠了抠地面上头,正是方才绛仙倒卧在此时滴下的血迹,“刚才挨了老子那一下,她也受了伤,该跑不了太远,何况我们先前就在这四周探过,这山洞除了来路外别无出口,她一定还躲在里头。你顾着火把,在这里看着,别让那小娘逃了,老子带火折慢慢搜,总要把她给搜出来,弄个够本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