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从始至终,我爸都没见过小张口中的老居士。
那天,刘尚昂他爸开着车驶进邮局家属院的巷子口时,已经过了上班点,巷子里原本一个人都没有,可就在车开过胡同拐角的时候,我却看见车身后有一个女人,一个穿着大红色裙子、头发很长的女人,她背对着我,我看不清她的样子,只知道是一个女人。
看到她的时候,我总觉得有点不对劲,可也说不出是什么地方不对劲。
家属院一共有四栋楼,每栋三个单元,我的新家就在第四栋楼的二单元二楼。刘尚昂他爸帮我们把行李搬上楼之后,就说厂里还有事情,急匆匆地走了。我爸妈送走刘尚昂他爸之后就开始收拾屋子,我没什么事干,就在新家里逛了起来。
看得出来,这间房也有些年头了,暖气却是新装不久,上面绿绿的新油漆和整个房子的陈旧格格不入。屋子里的家具是现成的,我爸将我们家的老电视放在了客厅的柜子上,然后就开始擦拭客厅里的旧沙发。
按说以我爸凑到的那些钱,是租不到带家具的房子的,更何况在那时候,在这种家属院里,很少有人会把自己的房子租给外人住。可这套房子不但租金低、家具全,而且不需要押金。这也让我爸更加确信,邮局家属院,的确是一个难得的吉地。
电视还没接通天线,我满心无聊,就来到朝南的阳台上,靠着窗户向外张望。
那时候的楼房普遍不高,我们家虽然在二楼,可依旧能有很好的采光。太阳有点刺眼,我把手搭在额头上挡着光,然后就从余光看到楼下有一片很重的颜色。我就朝着窗户下面看,可看到的景象,却让我浑身难受。
一片漆黑,我所看到的,就是一片漆黑。
我们楼下就是一楼,邮局家属院的一楼都有一个很大的院子,在别人家的院子里,都种了一些花花草草,看起来也舒服,可我们楼下的那一家,院子上方却支起了一个很大黑布,将整个院子都遮了起来,而且那黑布很厚,连阳光都照不进去。
我心里就怪了,什么样的人会在院子里张起这样一块布,好像生怕太阳光照进他家院子里似的。
这时候我妈也来到的阳台上。阳台上有一个很大的柜子,我妈本来是想将一些暂时穿不着的厚衣服放进去,看见我站在窗户跟前发呆,就问了我一句:“阳阳,在这干么呢?”
我指着楼下的那块黑布:“妈,你看,他家院子都用布遮起来了。”
我妈也凑到窗户上看了一眼,顿时皱起了眉头:“谁家会在院子里挂黑布啊,怪不吉利的。”
我爸正擦着沙发,听到我妈的话,就远远喊道:“之前房东说了,咱们楼下那家有人得了白化病,不能晒太阳。你们娘俩别在窗户跟前议论,让人听见了不好。”
就在我爸说话的时候,我看见那个穿红裙子的女人进了一楼的院子,虽然看得不是太清楚,但我能确信,她走路的时候,是背对着院门,倒着走的。
我还是头一次听说白化病,心想,得了这种病的人难道不光不能晒太阳,难道连走路都要倒着走?而我也终于想明白为什么觉得那个女人怪了,那天太阳不大,但我见到她的时候,她却打着一把很大的黑雨伞。
不过既然白化病不能晒太阳,打着伞,似乎也能说得过去吧。
而当时的我也不知道,得了白化病的人虽然皮肤比常人更容易被太阳灼伤,但并不像传言中那么怕光,他们头发的色彩,也都是漂亮的白色或者金色,可那个女人,却有着一头纯黑色的长发。
我爸和我妈一直从中午收拾到晚上,吃过晚饭后,爸妈很早就睡了,而我也有了人生中第一个独立的小卧室,里面有一张写字台,上面放着老柴头给我的那些小玩意儿,在靠墙角的地方还有一张小床铺,屋子很小,除了写字台和小床,屋里几乎没有太多空闲的空间了。
老柴头的小玩意儿都是我的宝贝,我随手拿了一个木头雕成的小马,将它放在枕头边上,好像这样一来,老柴头就在我身边了似的,说真的,经历过那些事以后,让我一个人睡我还真的有些害怕。
我躺在床上,脑子里就不断想着老柴头给我讲过的那些故事,还有老柴头曾经为我做的那种浓汤,想着想着就睡着了。
这一觉我睡得很不踏实,总是在床上翻过来翻过去,迷迷糊糊中,就感觉身上很难受,天明明很热,我脖子里全是黏黏的汗,可身上流着汗的同时,我又感觉有点冷,窗户关着,可总能感觉到一阵阵冰凉的风吹进来,那种风不让人觉得凉爽,反而给人一种很闷的感觉。
不是闷热,就是单纯的闷,就好像有一口气憋在胸口,呼不出来,也咽不下去。
就在这时候,窗户突然被什么人敲响了,发出一阵“咚咚咚”的声音,我一下就清醒过来,心里一阵一阵地发毛。
我们家可是在二楼啊,可那声音,明明就是从窗外传来的!
我不敢睁眼,怕又看到什么吓人的东西,就用手抓着老柴头给我的小木马,紧紧闭着眼,装睡。
老柴头曾经对我说过,如果遇上邪祟,最好的办法就是在它发现你之前逃走,一旦被发现了,肯定是逃不掉的,这时候千万不要慌乱,该做什么做什么,就当它不存在,如果邪祟不是太凶,你不理它,通常来说,它也不会把你怎么样。
可外面的东西还在不停地敲着窗户,我的心扑通扑通跳个不停,身上流着汗,手脚却早就凉透了,只有手里的小木马,仿佛正散发着一股暖意,让我安心。
直到清晨的阳光快要照进屋子的时候,敲窗户的声音才消失,我赶紧从床上爬起来,逃命似地跑进了我爸妈屋里。
搬家之前,我妈就提前联系到了一份清早送牛奶的工作,毕竟厂里效益不行,加上又欠着一屁股外债,总还是要想办法赚些钱的。
这天我妈起得很早,见我一脸着急地进了卧室,就问我:“阳阳,怎着了?”
我心里还在后怕,口齿不清地说:“有……有人敲我窗户!”
我爸也被我吵醒了,睡眼惺忪地从床上坐起来,看了我一眼,又看了我妈一眼,迷迷糊糊地说了句:“干么呢,大清早的。”
我妈没理会我爸,只是问我:“有人敲窗户?怎着回事啊,慢点说。”
我吞了口唾沫,过了半天,才很勉强地对我妈解释:“昨天晚上,有人在外面敲我屋窗户。”
我爸和我妈对望了一眼,几乎是同时意识到了事情不对劲,我爸赶紧下床,光着脚跑到了我的卧室,我妈也跟着过去了。
本来我是打死都不想回那个古怪的小卧室的,可又不敢一个人待着,也跟在我妈身后跑了过去。
我爸进了我屋里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打开窗户朝外面看,就看见一楼和二楼间的墙笔直笔直的,除了墙上附着几根电线,根本没有落脚的地方。
我妈也凑到窗户前向下看,这一看,脸色刷的一下就白了。
窗户外面是无法站人的,既然无法站人,那昨天晚上敲我窗户的,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我爸关了窗户,一脸懊恼地坐在我的小床上,低着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妈的第一反应是怕,过了一会,又埋怨起了我爸:“都是你,怎么就不听柴大爷的话呢,这才搬过来一晚上,阳阳就又碰上了那东西,这以后的日子,可怎着过啊!”
我爸重重地叹了口气,终究也没说什么。
而我妈,也没再继续埋怨下去。我妈知道,我爸之所以没有搬到汽车站附近,一方面确实是因为对老柴头有心结,但更多的,则是为了我的学业。
我爸沉默了一阵子,就催着我妈去上班,我妈还是有些不放心,可我爸让我妈安心干活,说他有办法。
在当时的我和我妈看来,我爸肯定是要去找老柴头了,反正不管碰到什么事,只要老柴头来了,就肯定能解决,正是因为对老柴头的这份信任,让我妈打消了一些顾虑,收拾一番之后就去上班了。
快到七点的时候,我爸简单做了顿早饭,又让我穿好衣服,带着我一起上班。
那时候厂里管得不严,带着孩子进厂,只要不进车间,是没人管的,所以我过去也跟着我爸去过几次橡胶厂。不过那地方无聊得很,加上这些年效益不好,厂里的大人总是一张心事重重的脸,我特别不愿意见到他们。
可又想着很快就能见到老柴头了,我心里就格外高兴,更让我高兴的是,那天刘尚昂也跟着他爸来到了厂里,我有了玩伴,自然把那些烦心的事抛在了脑后。
厂里也没什么可玩的东西,虽然在厂院后面有一些碎石头堆、沙子堆可以玩,可那地方是不让我们进的,我和刘尚昂就趴在楼道的栏杆上聊天。
小孩子之间的聊天,大多围绕着电视,聊到最近电视上播的动画片时,还会很即兴地进行一次角色扮演,我当擎天柱,刘尚昂就当威震天,要么就是我当蝎子精,刘尚昂当葫芦娃,分配好角色之后,两个人就在办公室外的楼廊上追逐瞎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