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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宫甄嬛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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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宫甄嬛传第57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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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暖屋子里出来,不觉身上一缩,冷意刺得头皮微微发麻。

    温实初负气站在岩边,脸色沉沉发青,见我出来,直截了当道:“嬛妹妹,你曾经对我说在宫中几年,已对男女之情绝望。你也曾对我说,清河王是宫里的人,又是当今的弟弟。那么如今你和清河王,又是怎么说?”他的语气激愤而伤心。

    我静一静心,道:“如你所说,这话是我曾经说过的。”

    “你……”温实初伤心道,“曾经说过的话就不算话了么?”

    我轻轻摇头,柔声道:“实初哥哥,不是曾经说过的话就不算话了。而是世事的变化我们常常始料不及,曾经并不能当作永远。就如曾经,我是当今天子的宠妃;就如曾经,我家中鼎盛煊赫;就如曾经,我是不谙世事的甄嬛,只会抱着莲蓬站在船头唱歌。实初哥哥,那些都已经是曾经了。即便我多巴望着它不要过去,终究是过去了。”

    温实初怔怔道:“你只说,你和清河王是怎么回事?”

    我深深呼吸,冷冽的空气让我头脑清醒,我屏息道:“我喜欢他,他也喜欢我,仅此而已。”

    温实初色大变,苍凉道:“好!好!好!你到今日才肯对我说实话!可是你说,你已对男女之情绝望,何况他是皇帝——你以前夫君的弟弟啊!为什么?偏偏要是他!”

    温实初的话,在瞬间凌厉地挑破我的伤口,揭出血肉模糊的过往。我的心口微微作痛,“因为我对男女之情绝望,因为我对我的人生绝望,因为我根本是个沉溺在痛苦里的人,是他,是玄清,他让我对所有的事开始抱有希望,让我愿意去相信我所追求的,以致我可以不顾忌他的皇室身份,你明白了么?”

    我一口气说得急了,声音微微失了往日的语调,心跳清晰突兀得跳跃着,犹如山间旷然作响的暮鼓沉沉。

    温实初的眼凄然而悲凉,“可是你和他在一起,只怕以后受的苦不会少,连最基本的名分也不可得!”

    我凄楚而笑,似颤栗在秋风萧瑟里的一朵花,“以我今时今日的身份,即便和谁在一起,都不会有名分可言的。那么,温大人,难道你能给我名分?或者,你觉得名分是我最想要的东西?”

    他无言,只怆然看着我,“你会很辛苦……”

    我扶着岩壁,盈盈而立,“我所辛苦的,他也一样辛苦。只是你怕我所受的委屈辛苦,于我,都是心甘情愿的。我既然愿意跟随他,自然也想好了会遇到什么。我都是心甘情愿的。”

    世间的事,再多困苦,再多艰辛,都敌不过一个心甘情愿。

    温实初的情稍稍平静下来,喃喃道:“心甘情愿?我对你,也是心甘情愿,万死不辞的啊!”

    我温默摇一摇头,走近他道:“实初哥哥,那是不一样的,你对我好,我铭感五内。可是我和清,却是两情相悦的。我知道你要劝阻我什么。只是到了今时今日,我也不怕对你说,哪怕我选择了清是一个错误,我也宁可一错到底,永不后悔。”

    我回首,迎上身后玄清柔情而热切的目光,心头一暖,整副心思都可以放落了下来。我面对温实初的伤怀与震惊,亦是不忍,轻轻道:“实初哥哥,说实话罢,你是觉得和我在一起要紧,还是我真心安乐要紧?”

    这话,是带了试探的意味的,若他自私,我或许可以坦荡一些。他启唇的那一刹那,我突然真心盼望着,他也许可以自私一点。

    温实初道:“在我心里,我总是奢望有一日可以得到你,和你在一起,拿是最最要紧的事情。可是嬛妹妹,我连在梦里都清楚地知道你不喜欢我,你和我在一起就不会真正开怀喜乐。那么,还是你真心的笑容更要紧一些。”

    他的话,在一瞬间击中了我的心肺,我感动到无以复加。温实初,他是这样待我好,这样真心待我。他的真心,甚至是不亚于玄清对我的爱意的。

    然而,感动再多终究也只是感动,而不是感情。

    我俯下身扶住他的身体,轻轻道:“实初哥哥,谢谢你待我这样好。”

    温实初微微扬起唇角,眼中却泛出一抹深重的悲凉,道:“我劝你也不中用。那么,既然你心意已决,只要你高兴就好。”他远远凝视玄清站立的地方,声音微冷,一字字清如碎冰,呵出雪白的暖气,“嬛妹妹,他能有你的心甘情愿,你不晓得,我有多羡慕他!”

    我勉强微笑,低低柔声道:“有什么好羡慕的,实初哥哥,将来你也会遇到一位心甘情愿对你的好女子的。”

    温实初凄然一笑,转身离去,温厚的身影在冬日苍茫的寒意了里看起来格外孤清。我定定伫立在风口,冷寂的风一阵一阵扑到脸上,连眼眶都热热的,我深切的觉得,某些长久以来坚持在我身边的感情,已经被我深深伤害了。哪怕我再不忍,到底也是被伤害了。 /er/b1o59oc2168215sp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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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文 第27o节:陌上花 (2)

    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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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玄清的温度和着温软的披风一起裹到我身上,温柔为我拭去正欲夺眶而出的泪珠,轻轻道慨叹着道:“温太医很喜欢你。”

    我仰头,逼回泪意,惘然笑道:“可惜我终己一身都不能回报他了。”

    世上的感情,有获得,就有失去。有人欢喜,也会有人哀愁失落。于温实初是,于浣碧是,于我、于玄凌、玄清又何尝不是。

    玄清明澈的眸光温和而懂得,“嬛儿,你可以用一辈子的友情去回报他。”

    我颔首,“我会。”

    他的色里有无尽动容,柔情几许,几乎能把我淹没,“嬛儿,温太医对你的情意并不比我少,只是我何其有幸,能抱你入怀。你是我一生都在期许的人呵!”

    一生都在期许的,于我,玄清又何尝不是。我低眉,在冷风中伏首在他宽容而温暖的拥抱里。唯有他的拥抱,才叫我如此安心。

    寒冬如斯,终于也会过去的。

    山间四月,自然是桃红柳绿,芳菲无限。

    我见屋外天光云影明媚如画,不由笑道:“外头花事正盛,我去采一些来插瓶。”

    浣碧盈盈道:“正是呢。屋子外头花开得这样好,倒显得咱们屋子里太冷清了呢。”

    我于是出去,走在小径上,或者折几枝开白花的野山樱,或者采几朵小小的二月蓝,或者折一脉修长的碧翠鸢草,捧在怀中缓 缓走着,心情也是愉悦的豁然开朗。

    此时春光正好,无边兜头兜脸地扑上身来,犹是踏花归去马蹄香的季节,路旁草间乱花渐欲迷人双眼。几处流莺娇燕恰恰飞过眉梢,或欲争暖树,或正衔春泥,又轻盈地各自飞了。我一时贪看不住,流连回顾盎然,连本是无情的青山绿水,亦觉得像是含情的眉眼,盈盈欲横了。

    回到禅房时槿汐已经回来了,与浣碧一同忙在灶边。她笑道:“娘子可回来晚了,方才王爷来过了呢。”

    我微微吃惊,亦有些失落道:“怎么这样突然就来过了。”

    槿汐道:“来得急,回去得也仓促,仿佛是寻了个由头才能过来的。”

    我“哦”了一声,知道是错过了,心里便有些黯然,也不愿意她们看出我的怏怏不乐,只寻了瓶子把花一枝一枝整理过插好,又用清水养上,方道:“王爷来了可说了什么么?”

    浣碧道:“王爷本来来时问小姐去哪里了,我说是赏春去了,本想要出去寻的。可王爷说山里那么大,一时怕也寻不到的。而且小姐既是去赏春,这样找了回来,只怕赏春时的好兴致也没了。后来王爷等了会儿,阿晋来催,也只得走了。并没有说什么话,只写了几个字留在桌上,小姐看过就知道了。”

    我没见到他,又知他等我,心下不免怅然若失,他来一趟不易,这样错过了,不知下次见面又在何时。一张便笺,也不过是聊胜于无了。

    于是伸手拿了来看。雪白的素心笺上,不过寥寥几字:“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1)

    仿佛有一股蜿漫的春水蜿蜒滋润上心田,整颗心就这样润泽而柔软了下去,滋生出最柔嫩的而鲜艳的三春花瓣。

    他明知,要在这山间寻到去赏花的我是极容易的,只要向花事繁盛处去,就能寻到。

    可是他宁愿在此安静等待,也不愿意打断了我赏花观春时的愉悦心情。

    他情愿这样等待,等待我或许会早早归来。

    他的细腻心肠,他平实温馨的情愫,我眼中几乎要落下泪来。

    他对我的爱,竟是这样宽大而耐心。

    田间阡陌上的花发了,你可以慢慢看花,不必急着回来。这样的话语,仿佛是他在我耳边呢喃。

    陌上花开,万紫千红,他便在花开的那头这样安静等着我呀。

    这样等着的时候,淡淡的相思、淡淡的期待,淡淡的寂寞。只为等着漫游即将归来的我。

    浣碧见我如此色,忙上前问道:“小姐怎么了呢?”

    我扬眉浅笑,轻声道:“没有什么。王爷上次的鸽子呢?”

    浣碧道:“在外头吃小米呢,我去抱进来罢。”说着转身旋即抱了鸽子进来。

    雪白的鸽子犹自“咕咕”叫着。我提笔另写了一张,写道:“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欲问行人去那边,眉眼盈盈处。”(2)

    心念激荡,觉得如此犹是不足,又在反面写下几行小字:“山是郎眉峰,水是君眼波,欲问伊人何处去,总在郎君眉眼中。此番错过,来日与君相见,不知是否在山花烂漫处。”

    写完,不觉含情微笑,细心卷了起来塞进鸽子左脚的小竹筒里,向浣碧笑道:“这鸽子总该识得飞回去的路吧。”

    浣碧笑道:“是阿晋费了好大的工夫才教导出来的,想必不会太笨。”

    我把鸽子抱到门外,但见群山隐约在夕阳之后,暮色渐浓,扬手把鸽子放了出去,仿佛一颗心,也跟着松脱了飞了出去。

    次日风和日丽的天气,玄清的衣袂间沾染了春花的气味,骤然出现在我面前。

    我在惊喜只余含笑,“怎么突然来了?”

    他笑意盎然,执着我的手道:“接到你的飞鸽传书,我想了一夜也想不出怎么回你的书信才好,只能亲自来了。”他眉目间皆是清爽,“可惜你我不曾在山花烂漫处相见。”

    有什么要紧呢,他来,本就是带了山花烂漫。

    其时中庭里一棵老桃树正开得花朵灿烂如云蒸霞蔚,风吹过乱红缤纷,漫天漫地都是笼着金灿灿阳光的粉色飞花。

    禅房轩窗下,他从袖中郑重其事取出一样物事。

    泥金薄镂鸳鸯成双红笺,周边是首尾相连的凤凰图案,取其团圆白首、凤凰于飞之意。并蒂莲暗纹的底子,团花锦簇,是多子多福,恩爱连绵的寓意。

    合婚庚帖。

    玄清左手握住我的手,右手执笔一笔一划在那红笺上写:

    玄清甄嬛

    终身所约,永结为好。

    仿佛刻在纸上,笔力似要穿透纸背。每一个字都看得那样清楚,又像是都没有看清楚,身上绵绵的软。我心怀激荡,像是极幼的时候爹爹带我去观潮,钱塘潮水汹涌如万马奔腾滚滚而来,说不出的震动欢喜,眼中渗出泪来,心中隐隐漾起悲意。

    我遮住他的手,垂泪道:“我是你皇兄遗弃的人,也是罪妇。前途尚未可知,你何需如此?”

    玄清揽我入怀,绛纱单袍的袖子徐徐擦着我的佛衣和垂发,我的眼泪落在他的袍上,倏忽便被吸得无影无踪,只觉热热的一抹,更像是他隔着衣料的皮肤的温度。

    “即便前途未卜,这也是我最真切的心意。”他语带哽咽:“嬛儿,这世间,我只要你。”

    我默然,无声无息的笑出来,双手攀上他的脖颈,牢牢的看着他眸中我的身影。玄清亦不做声,目光凝在我脸上,双瞳黑若深潭,不见底,唯见我的身影,融融地漾出暖意,他只紧紧把我拥在怀里。禅房外是开得如云锦样繁盛的桃花,粉红芳菲凝霞敷锦,春深似海。我的脸紧贴着他的肩胛,他的手臂越来越用力,紧紧拥抱着我,那样紧,胸口的骨头一根根地挤得生疼,就像是此生此世再不能这样在一起,痛楚之中,我犹觉得欢喜。

    那样欢喜,漫天匝地,满目皆是那泥金双鸳鸯……交颈相偎……不负春光……红罗并蒂莲花……花 瓣繁复,一层一层脱落……雪白的蕊,白的似羊脂玉的身体……铜帐钩落,白绫水墨字画的床帐被风吹得微微翻起……凤凰于飞,翙翙其羽。

    粉红的桃花被春风吹落,纷纷扬扬似一场暴疾的花雨……纤秀莹白的足尖笔直地伸挺着,几乎耐不住帐内的春暖,盛开着,就像春风中带着无数轻微颤抖的柳枝……男人沉重而芬芳的呼吸……我仰头看见桌上的供着的白玉观音像,垂目不语,她亦不语……床头的伽楠木佛珠僵死如蛇,我一闭眼,挥手把它撩下床,骨碌碌散了满地的响。

    ……

    我蹑手蹑脚整理好衣衫,玄清他双目轻瞑,呼吸均匀,仿佛还在熟睡中,宁和地安睡。我坐在妆台前,打开久已尘封的织锦多格梳妆盒,晶莹闪烁的珠翠玉钿被我闲闲安置了这样久,再次打开见到时,在这样的心怀下,那光华灿烂的耀目也不刺眼了。盒中所有,尽是我入宫时的陪嫁,又悉数带了出来。宫中多年玄凌缩赏赐的珍宝首饰不计其数,全全留在了宫里,连那枚一向钟爱的堑金玫瑰簪子亦搁在了棠梨宫的妆台上,孤零零地闪烁黄金清冷的光泽。 /er/b1o59oc2168216sp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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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文 第271节:陌上花 (3)

    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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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玄凌,能割舍的,我都尽数割舍了。

    缓缓梳妆,精心描绘,很久没有这样用心。梳一个简单清爽的半翻髻,头上如云青丝蓬松松往后拢起,细致地一束一束挽好。斜斜簪一支银簪子,细细垂下一缕银丝流苏,坠着一颗珠子,簌簌打在鬓角。一排十二颗浅浅粉红的珍珠排成新月的形状簪在发髻间,螓首轻扬之际,便有濯濯光华闪烁。窗台上供着一束紫兰,芳香清盈,我心下微微一动,随手摘了两三朵束上,簪在髻边。

    打开描金彩绘梳妆匣子,取出胭脂水粉,拍成桃花妆,点上唇脂,再画上涵烟眉,远山藏黛的色泽,明亮如星的双眸,眉眼盈盈,刹那流转出无限情意婉转。我心中也不免感慨,从前的种种萎败凋零,终于全数散去,镜中的人,如同新生,已是容色恬淡,笑生双靥了。

    择一身浅紫色的绣花罗襦,绣着玉白色的繁花茂叶,枝叶葳蕤,细致缠绵。挽一件绣桃叶的玉色轻烟纱“半袖”,月白色的软缎百褶罗裙,在暖风下轻盈地回旋。

    这样清爽的颜色,连人心也便得 清爽恬静了。

    我走到桌前,毛笔柔润地吸满墨汁,提笔续在玄清的字后,“愿琴瑟在御,岁月静好。”仿佛是在梦里,我与玄清,终于有了今日,竟然也能有今日。也算不辜负此生了。

    有温柔的声音唤我:“嬛儿?”

    我盈盈转身,他含着惊喜道:“你的妆束?”

    我含笑望住他,心底又无限的柔情几许,“我从前出宫落饰出家,上回出游上京做寻常女子打扮只是为了方便,权宜而已。而今日因为你,我重新妆饰,再入尘世。”我低头,低低羞涩,“其实因为你,我的心一直也在人世里。”

    他眼中有一瞬的晶莹,拥抱无声无息地靠近身来。

    我倚在他手臂上,沉浸在巨大如汪洋恣肆的幸福与欣喜之中。我抱着他的手臂,忽然想起一事,问道:“你的手臂上是有刺青,是不是?”

    他唇角上扬,带着点邪邪的笑意,轻轻在我耳边道:“你方才不是看见了么?”

    我脸色绯红,只管卷起他的袖子。右手手臂上的刺青正是一条铁链,爬满葱茏纠缠的绿色藤蔓和红色血痕,颜色相冲鲜艳,十分夺目。另又一把长剑的图案横亘其下,刺青手法精妙,仿佛有青锐剑气隐隐贯出。

    洁白的指尖轻柔抚摸过去,我问:“刺的时候疼不疼?”

    “疼”,他笑,“不过忍一忍便好了。”

    我的嘴唇吻上他的纹身,含糊道:“为什么要刺这样的图案,有特别的意思么?”

    “我的身体里流着摆夷族人的血液,摆夷族的男子成年后都要刺这样纹身。”

    “那么……太后并不反对?”毕竟太后是玄清的养母呵。

    他淡淡一笑,笑容里有浅淡的不可捉摸的忧色,轻描淡写道:“我不过是个闲散宗室而已,最自在不过。”

    他放下衣袖,目光落在桌上的红笺上,“写了什么?”玄清环住我的腰,一手按住那红笺看。轻缓的气息,一点一点暖,拂到耳后,脖中,酥酥麻麻的痒。他的语气坚定如磐石,一字一字漾在耳边回旋:“嬛儿,我必定如你所愿。”

    我双目望着窗外开得邪魅般艳盛的桃花,心下泛起黯然:“我知道不过是我的痴心妄想,终究是不能的。”玄清扳过我的身体,手指一根根放入我的指缝,十指交握在一起,纠缠不尽的切近与缠绵。“你信我。等皇兄渐渐淡忘了你,我便使静岸师太报你病逝,你更名改姓,我们便能永远厮守在一起。”他的眼中温柔如春水,这一世都以为不可能,终于也可能了。我如坠梦中,不由自主地“嗯”了一声。隔了那么久,隔了后宫的重檐叠壁,隔着江山万里,那么多的人,那么多的事,重叠繁沓如前世今生,茫茫然的不真切。这一刻,却那样笃定,像从云间坠下双脚终于踏到土地。

    他的声音如同梦呓:“嬛儿,那一日温宜生辰,你还记不记得?你赤足立在泉里,像一只小白狐……”我嗯了一声,他没有说下去,我怎会不记得,那一日的初遇。

    我轻笑道:“那日的你无礼至极,十足一个轻薄浪子。”

    他微笑道:“你赤足戏水时那样娇俏可爱,可是板起脸生气的样子拒人于千里。我在想,怎么有这么无趣的女子。”他静静看着我道:“可是当我吹玉笛,见你作《惊鸿舞》,才晓得这世间真有人能翩若惊鸿。”

    我轻轻一哂,用手指羞他道:“哪里有这样夸人的,一下是白狐一下是惊鸿,也不害臊?”踮起脚去咬他的耳垂,含糊道:“

    他的眉毛轻扬,道:“嬛儿,你难道不晓 得我?”

    我闭上眼睛,低低叹息道:“我晓得。”

    这世间唯有他最懂得我,我也最晓得他。只是目下,我不愿去想,不舍得松出分毫意志与情思去想。

    我轻轻挣开他的怀抱,抽出一根他的头发拔下,他微微吃痛,道:“做什么?”我松开散乱的发髻,抬手拔下一根长发,照着窗下的日光把两根发丝绞绕在一起。玄清立时明白我的用意,双目炯炯燃炙如火,眼角隐隐溢出泪光,“你我夫妇永结同心。”我含笑不语,脸上渐次滚烫起来。

    玄清的吻伴着灼热的呼吸细细密密的落下来。

    注释:

    (1)、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吴王妃每年以寒食节必归临安,钱鏐甚为想念。一年春天王妃未归,至将老,陌上花已发。钱鏐写信说:“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清代学者王士祯曾说:“‘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二语艳称千古。”后来还被里人编成山歌,就名《陌上花》,在民间广为传唱。

    (2)、出自宋代王观《卜算子?送鲍浩然之浙东》。全诗为:“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欲问行人去那边,眉眼盈盈处。才始送春归,又送君归去。若到江南赶上春,千万和春住。” /er/b1o59oc2168217sp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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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文 第272节:杜鹃啼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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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年的春与夏,在这样的甜蜜与欢好里倏忽过去了。仿佛伸手去挽,便从指缝里悠悠滑走,连手指的缝隙间都带着清露滋润蔷薇花蕊时的最初的那一抹甜香。

    那一日的下午,原本是夏末晴好的午后,伴着偶至的凉风,我正在窗下榻上和衣午睡。半醒半眠间,听见外头有隐隐约约的说话声,我便唤:“浣碧——”

    她应声进来,“小姐,是阿晋来了呢。”

    我顿时睡意全无,抿一抿鬓发起身,“这个时候来,可有什么事么?”

    却是阿晋进来,苦着脸道:“宫里头来的消息,说是皇上抱恙,紧赶着叫王爷入宫侍疾去了。这一病仿佛还不轻,恐怕十天半月回不来了。

    我淡淡“哦”了一句,道:“可说是什么病呢?”

    阿晋挠一挠头,道:“这个奴才也不晓得了。只恍惚听皇上身边的小厦子说起一句,仿佛是宿在傅婕妤宫里时吐了血,究竟是什么缘由,宫里头也是讳莫如深。只听说为了这事出在傅婕妤宫里头,连傅婕妤也被禁足了。”

    我心头微微触动,口中只漠然道:“皇上的心思深,难免操心太过伤了身子。”

    阿晋忧心忡忡道:“王爷得了太后的嘱咐,和岐山王、平阳王一同入宫侍疾,连皇上的亲姐姐,远嫁在临州的真宁长公主也回来了。瞧样子,皇上这回真真病的不轻。”

    我默默转头,望向窗外。槿汐一下又一下拿拍子拍着衣裳,有细蒙蒙地染着金色的尘灰细细飞扬。那“啪啪”的声音在静静的院落里听来格外寂寞而响亮。

    我轻轻道:“他这些日子都不能出宫了,是么?”

    阿晋从怀中掏出一张小小的花笺,“王爷知道这些日子不能来看娘子,怕娘子无趣,特意写了一首词,请娘子有空时互为唱和。阿晋每日都会来一次,将娘子写的给王爷,王爷写的给娘子。”

    我缓缓将花笺打开,却是一首短词:

    一张机,采桑陌上试春衣。风晴日暖慵无力。桃花枝上,啼莺言语,不肯放人归。

    我看完,不禁破愁为笑,明明是因病侍疾出不得宫,他偏偏只说花上莺啼留人住,能在忧虑中还有这样闲雅疏狂之心的,也唯有他了。

    不过略想一想,寻了一张薛涛笺来,红笺小字分明 ,写道:

    两张机,行人立马意迟迟。深心未忍轻分付。回头一笑,花间归去,只恐被花知。

    我交到阿晋手中,道:“不必日日让王爷回了送来,一则太过显眼,二来王爷在宫中侍疾,想来也十分辛苦,哪里这样多的时候来和词呢。”

    阿晋笑嘻嘻将我写好的薛涛笺小心放进怀里,“娘子果然体贴我们王爷。王爷这些日子出不了宫,这封花笺可是当宝贝来看的。只怕王爷是日里看夜里看,见字如见人,多少个放不下呢。”

    如此,玄清虽不能来,他的情深意重,却化在字迹笔墨里,每隔三天便到了我的手里。常常,在打开花笺前的一瞬间,我心里含着忧,又衔着喜。

    他安慰我心、道尽相思的词,我自然是欢喜的。然而这欢喜到手,亦是告诉我,这两日,他依旧是不能回来的。我含着这般且喜且忧的心情,写下一首首与他唱和的诗词。

    三张机,吴蚕已老燕雏飞。东风宴罢长洲苑。轻绡催趁,馆娃宫女,要换舞时衣。

    宫中欢宴,因玄凌的病,到底是暂停了。没有歌舞的紫奥城,想必也是冷清而寂寞的。而在紫奥城月色如银下的重重殿宇里,玄清,你在做些什么?

    四张机,咿呀声里暗颦眉。回梭织朵垂莲子。盘花易绾,愁心难整,脉脉乱如丝。

    “莲”同“连”,“丝”同“思”,我的思念,或许你看不见。然而太液池的莲花,亦可道尽我无言的相思。或许当你看见太液池的莲叶田田,亦是这样想念着我。

    五张机,横纹织就沈郎诗。中心一句无人会。不言愁恨,不言憔悴,只恁寄相思。

    你离开我,已经十五日了。清,你并没有与我倾诉离愁别绪的难为,你只告诉我,风清月明时,你也在想念我。

    六张机,行行都是耍花儿。花间更有双蝴蝶。停梭一晌,闲窗影里,独自看多时。

    蝴蝶成双成对,嬉戏花间,蝴蝶的翅膀扇动出光影的叠合如霞影水波迷离摇曳。在日与夜的空闲里,没有你在,我只是这样独自寂寞。

    七张机,鸳鸯织就又迟疑。只恐被人轻裁剪。分飞两处,一场离恨,何计再相随。

    这样两地分别,你陪伴着的,是我从前的夫君。紫奥城,是我记忆的禁地。是你听见了什么,看见了什么,还是你心底,有隐隐的和我一般难以言说的担忧。

    八张机,回文知是阿谁诗。织成一片凄凉意。行行读遍,恹恹无语,不忍更寻思。

    闲来的时候,我翻看了苏若兰的《回文诗》,字字句句的心血,都是她对丈夫窦滔的思念。我自愧没有这样好的才情,只能带着对她的明白,黯然无语。

    九张机,双花双叶又双枝。薄情自古多离别。从头到底,将心萦系,穿过一条丝。

    玄清,当你寄来这《九张机》时,已经是第二十七天了。你还没有回来,只说从头到底,心只一思。

    我如何不明白呢?我心如你心,都是一样的。

    在我提笔要回应的一瞬间,熟悉的拥抱从我身后缓缓拢住我。我抱膝,蜷缩着身体依在你怀里。

    “清”,我叹息着道:“我几乎是看着星沉月落,整夜整夜思念着你。可惜,你不能一直这样来看我。”

    “我也是”。他的体温沉沉地包围着我,“皇兄的病已经见好了。”他吻一吻我的耳垂,“嬛儿,陪我走一走吧。”

    已然是秋天了,秋光亦明媚如斯,我与他携手缓缓而行。

    零星盛放在山野里的秋杜鹃,是一道最明媚的秋景。恰巧有杜鹃鸟从枝头轻盈的飞过,声声杜鹃,是悲戚的啼鸣。玄清低低叹息一句,“杜鹃啼血。秋杜鹃,是伤心的花朵啊。”

    我轻声道:“是听见了什么,还是看见了什么?这一回从宫里出来,我觉得你总是怏怏不乐。”

    他湖水色的衣袍有简洁的线条,被带着花香的风轻柔卷起,“傅婕妤死了。”

    “傅婕妤?”

    “自你离宫,傅婕妤最当宠,婢女身份,却以小仪之位去岁入宫,从此专宠。她娇艳中自有清丽,远望便如谪仙。”玄清甚少这样赞扬一名女子,如今用“谪仙”二字形容,可见此女之美。然而他的另一句评价又道来,“然而,也是个空洞的木美人。”他顿一顿,“可是,皇兄喜欢得紧。不日将册为贵嫔,连封妃也是指日可待。听说皇兄与皇后商量时,连封号也已经拟好了。”玄清的笑容有些意味深长,“是个‘婉’字。是婉约之婉。”

    我心头一惊,涩然道:“她美得像一位故人,是不是?”

    去岁入宫,身份低微,一年间已从从五品的小仪一跃而至从三品的婕妤,未有过身孕却不日就要册为贵嫔,即便我在宫中,也不得不视之为劲敌了。

    玄清的沉默证实了我的揣测,他说:“与故去的纯元皇后,总有六七分相似。”

    我冷笑,“我方才正想,既是个木美人,何以会这样得宠,原来如此!”我想起阿晋的话,“皇上是在她宫里头吐的血?”

    “是”。他的声音有沉沉的忧伤,“皇兄此番病重,因呕血而起,而呕血的根由,太医说,是因为皇兄服食了过多的五石散,又大量饮性烈的冷酒所致。而五石散,是在傅婕妤宫中发现的,她根本无法推托。连她自己,亦有服食五石散的迹象。”

    五石散?我在听闻入耳时只觉得惊恐,五石散在魏晋时代的王公贵族中甚为风行。大约以石钟||乳|、紫石英、白石英、石硫磺、赤石脂五种矿石研磨成粉后混合使用。此五味药中,钟||乳|石、白石英、石硫磺确实有壮阳、温肺肾的功效,但药力过后不多时辰,身体会剧冷剧热。甚者大汗脱阳,气绝身亡。

    我震惊不已,“此乃宫中禁物,傅婕妤从何处得来,皇上又为何会服食,太医都不知晓么!”

    “皇兄自得傅婕妤,朝夕不离,常在她宫中厮混终日,时常连皇后也见不到一面,何况太医呢。这五石散,听傅婕妤身边的侍女招供,是为房中秘戏所用,傅婕妤从宫外弄来以此招徕恩宠,以致损伤龙体。” /er/b1o59oc2168218sp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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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文 第273节:杜鹃啼 (2)

    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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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低头默默沉思,骤然道:“不会!以你所说,傅婕妤容貌酷似纯元皇后,皇上宠爱异常,她又何必再要以五石散招徕恩宠。而五石散是宫中禁药,即便要招徕恩宠,她自可向太医索取宫中秘制的蝽药,何须自己冒险从宫外弄来。况且她还没有身孕,一身所依只有皇帝一个,她怎么会轻易去损伤他的龙体,不是自伤根本么?”

    玄清只望着我,“你记得我方才所说么?皇兄对她近乎独宠,冷落后宫,连皇后也不常常相见。”

    我的眼皮倏然一跳,“你也发觉或许是有人陷害?”我惊道,“会不会是皇后?是皇后用的五石散?”

    玄清沉静道:“皇后入宫以来,一向爱重皇兄非同寻常。即便她会因妒陷害傅婕妤,但是断断不会下五石散损伤皇兄的身体。事后傅婕妤百般辩解。然而宫中因她的得宠已经怨声载道,她到底年轻,在其位时也不知劝皇兄雨露均沾,以致今日墙倒众人推,惹得太后勃然大怒,下旨缢杀并且将其一族废为庶人。”

    我的心思在刹那间冰冷了下来,幽幽道:“太后要杀她,不只是因为五石散之事吧。”

    玄清默然,“有我母妃的前车之鉴,太后如何能容得傅婕妤独占恩宠,她是断断容不得的。”

    我了然,“因着五石散一事证据确凿,连皇上也不能说什么吧。”

    “太后与皇后雷厉风行,皇兄醒转时,傅婕妤已死,即便皇兄想要为她开脱也不得。只不过,皇兄也再没有提起过傅婕妤,哪怕我发觉他失落,他也没有再提起。”玄清缓缓道:“他只道,佳人难再得。”他的手臂牢牢拥抱住我,“嬛儿,我不得不害怕。皇兄,他在梦里,叫了你的名字。我在宫中侍疾二十七日,虽然只听皇兄在睡梦中含糊地喊过一次你的名字,虽然只有一次,我也害怕。嬛儿,我怕失去你。”

    我的心突突地跳着,我死劲把脸抵靠在他的肩上。多么可笑,我与他共枕之时,他在梦里呼唤的,是“宛宛”,到如今,却唤了我。

    “七张机,鸳鸯织就又迟疑。只恐被人轻裁剪。分飞两处,一场离恨,何计再相随。所以,你会写这样的七张机给我,是不是?”我轻声道:“那么在皇上的睡梦里,常常呼唤着的人,可是纯元皇后?宛宛,是么?”

    “是。然而,并不是在睡梦中。皇兄在养病时,常常独自一人翻看纯元皇后的遗物。”

    我颔首,冷静道:“他的在清醒时,想念的是纯元皇后,会在梦中喊我的名字,大抵是因为……”我冷漠地苦笑,“是因为我有三分似纯元皇后。他不过是在想念纯元皇后本人时偶尔想到了我这个不驯服的影子罢了。”我温柔抬眸,向他道:“何况,我是被驱逐修行的人,怎么还会回去呢。所以,你不会失去我。”

    他紧紧拥抱住我,我几乎能感觉到他沉沉的心跳,“嬛儿,我竟然发现我是这样胆小的人,害怕失去你。”

    我把脸埋在他胸膛里,感受他温暖而让人安定的气息,“清,我也曾经胆小,不敢接受你的情意。如今,我们在一起,彼此依靠。清,有你在,我不会再害怕。”

    他颔首,眼角有一点明灼灼的泪光,轻吻我的额头。良久,他惋惜:“只是可怜了傅婕妤,她亦算一个好女子。”

    我默默,“更可怜她圣宠一场,死后皇上连一句叹息也没有。终究,在皇帝眼里,傅婕妤和我一般,都不过是个影子罢了。”我按捺住自己的思绪,低头勉强笑道:“那日你好端端写什么七张机来,叫我好生难过。我也和了一首七张机,看怎么罚你?”

    我沉思须臾,轻声念道:“七张机。春蚕吐尽一生丝。莫教容易裁罗绮。无端剪破,仙鸾彩凤,分作两般衣。”

    玄清忙忙捂住我的嘴,“我不过是说‘只恐被人轻裁剪’,你却已‘无端剪破,仙鸾彩凤,分作两般衣’。你是存心要咒我么!”

    我见他色不同往日,忙笑道:“不过是和诗玩罢了。我不当真,你也不许当真。”

    玄清用力点头,抚着我的长发,道:“我自然十万千万个不当真的,我如何敢。”他微微一笑,“其实那日刚进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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